我向来不信愿者上钩，现在却看着支起的一对青竿发呆。
潭水清浅，日光下粼粼泛波，像一匹细绢，自湘君手中轻轻抖展。岸边杏花春深，偶尔风过，一朵白盈盈坠下，落在帝王衣摆，十足娴静依偎着。不见掀在脸上的粗粝风沙，也不见飞过山口的孤雁投下翅影，汴水载着的都城一如十年前安乐，每一寸辰光写满温柔，拦住归人马蹄，在耳边悄悄蛊惑：留下吧，睡去吧，在眼前挥霍不尽梦华里。
杏花曲酒，春色入鬓，骏马奔老，国不用我——这样的日子，符禺何盼过，吴明瑞盼过，我也盼过，而他们都已与这座城远别。我拾起他们遗下的刀剑，划开短暂太平闲梦，回到曾经的战场。不，是从未离开。这一回，再没有人能指明方向。
宫廷属于精致、优雅诸此词汇，连手上看似普通的七尺钓竿，也有暗纹盘绕，不知匠人费了多少工夫。我极少享受钓鱼那样慢悠悠的乐趣，现在却觉出好处：实在没有比垂钓，更适于作为弥合的事了。
言辞间的审慎与迟疑，榫不对卯的别扭，不时沉寂的空气，一切细微裂痕都可掩饰在手里钓竿上，假装是被晃动的饵鳔打断，顺势将不再契合的一页翻过，无论湖面是否丝毫涟漪也无。
“……幽州陷于契丹多少年，河北就有多少年不曾安生，面上的、底下的，盘根错节，真正要将这块地拿稳了，非可一蹴而就。况且古北口未复，纸上盟约经不起马踏，当今幽燕，仍寝于积薪之上。”
腹稿里的一条条慢慢说着，有些话曾堆叠在折子里，有些在朝上申论过，又多些细致血肉填充其间，末了，以此言作结。欲语还塞，又硬生生补上一句：
“……唯请慎之。”
说完一时沉默，这些日萦绕在旁的那种疙疙瘩瘩的不妥帖感又回来了，但觉这里不对劲、那里也不对劲，却道不出缘由。进退维谷时候，忽见渔线大力挣动，荷叶摇撞，似有愣头青上钩，忙起杆去收——然而老天不佑，扯上来时鱼已不知何处去，反是两条杆的钓线被搅在了一起。
“真是。”
不明喟叹一声，伸出手，欠身去解那缠成一团的结。

你怎么这么会写景，我好喜欢你，并流下学渣的眼泪。

这里是皇城司扫黄组，现在怀疑涉嫌预谋搞黄se，麻烦……唔，走错片场了

催更

太美了。呜呜呜。

我来蹲守了

！！！每次看到顶上来都以为更新了！

莲塘水面初平，偶漾几缕轻漪，或杏花入水，或鲤儿争食，余下便无波澜。菡萏与盛夏尚陷在酣眠中未醒，时春主四境，雾雨风云俱露出温和面目，正是人间的好时节。
今日有近来少有的晴朗，我一时兴起的邀约如久别天穹的赤乌，来得突然，也终究会来。宫中这方潭不比护城河，无肥美可入菜的鲈鳜，自然也没有老到的渔夫，贪食的鱼鹰。或有学垂纶的稚子——往往是坐不住的猴儿，不多时便被可爱者甚蕃的花木勾去了神魂，哪儿还顾得上钓竿？潭中鱼儿优哉游哉，我们是“不速之客”。
石重山显然有些自己的见解，是故在一开始即将垂钓精神抛诸脑后，字里行间，皆言北境事。至于我，起初专心致志的伪装尚可，孰料教骤然上钩的鱼儿搅局——他的浮漂下沉，是我先发觉。
“诶，鱼！”
一阵兵荒马乱，剪不断，理还乱。
“想来是燕山府的花好，石卿人回了汴京，心还没在幽州的浅草里。”
渔线细而韧，看起来需费上一番功夫了，可我帮不了他，只作壁上观。
“倘若我是燕山府的主官，也会如你一般打算，但我不是，你明白吗？”

终于更了

目光一黯，随即哟地笑了，眼神避开去，专注在纠缠的鱼线上，口气轻松应道：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想起什么，不就跟官家讲喽？我也见贤思齐，跟国子监、开封府学学，‘事事关心’啊。“
——还有成德贵妃，曾经允准她、支持她手伸到朝堂的人，便是如今言之凿凿“明白”的人么？然而终究不惯说别人的女人，将一声讥诮与叹息咽下。
天子春秋鼎盛，心明眼亮，尽可轻轻巧巧将他的江山、将人间肝胆称量于股掌，对错是非无关紧要。敲打的言语时刻提醒，身边并非曾经熟悉的少年，十三岁的赵有容泯灭在岁月间，不再需要有人牵着他的马缰，走过元夜的灯会，一边挨开人群，一边描述路边繁华、鱼龙盛舞，笨拙地试图为朦翳世界添上一点色彩。
他不需要了。
那鱼大约很能调皮，两股丝几近打成死结。牵起头一抽，没留神力道不对，鱼线倏地割过掌心。摊开手，没有出血，锋利的线只在厚茧上留了道白痕。戍客惯是这样，寻常不见血，见血便是致命伤。
再看那线，他的抽了出来，我的到底结死，不能用了。于是笑着将竿子递还回去：
“不成了，看您钓吧。”
而我也不再需要了。誓言外包裹的金石渐渐磨为蝉翼，抑或本就是如此，我不想知道。

“见‘贤’思齐？可饶了我罢。你若成了第二个白少监，这朝堂可就更热闹了。”
文德殿南北之争，兼有文武相轻，更有添乱搅局者，满口仁义道德，实则写着吃人。
子曰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我又想起他在燕山做的好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该体谅他的难处，可平生憎恶欺瞒，何况官商勾结，又岂是良策？荒谬。
春风轻拂过远山，试图抚平眉心的努力注定是徒劳。曾经也有一个春日，桃花雨中，小小的龄媗希望我不要皱眉，我尚能恃着年轻同她玩笑，而今已品尝到岁月无情的苦果。正欲开口，见他检视手掌的动作，眉愈紧锁。
“逞什么能，仗着皮糙肉厚就不怕伤了？你就不能爱惜些自己，也爱惜些羽毛！”
过往桩桩件件都能成为他人攻坚的利器，我又能装聋作哑回护到几时。文德殿上情形比之神威四年出征前夕的慷慨激昂如何？他的笑容刺目，递来的竿我没有接，欲诘问，话到嘴边却只唤汪敏：
“不钓了。将我那副天蚕丝钓线取来，赠予石经略。”

落泪了

在资善堂时，为了比对乖乖好学生的作业，我用尽腹中好词佳句，许下无数好处诺言。他拿些故弄玄虚的话来装模作样时，这点小心思多半能成；若不巧开了苦口婆心的闸，跟夫子一般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事情就难了，不消多说，我先举手投降。
时别经年，熟悉的口吻戳在耳边，无奈又有些发烫。翻过手掌挡住痕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得拿无赖遮掩：
“能，有人心疼就能。这就改，马上改。”
端着的竿子僵在那里，留也不是、放也不是。听到汪敏答应，恰为我解了围，神色自若，抑或厚着脸皮地将手收回，作势往怀里一揣：
“多谢官家想得周到，那我就一齐笑纳了。”
后来回忆起来，我们常由小事“坐而论道”，却在重要问题上鲜少争执，多半因总有一人会避实就虚，说着半真半假的玩笑，将相左的话头岔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