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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伤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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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火车站都被笼罩在小雨里面。
一大群男男女女拎着行李,握着车票,往月台的方向走。一段类似内弧形的路,站在尽头处看下去,人群中少数民族男人们戴在头顶的白色无沿小圆帽格外显眼,随着脚步一起一伏,像漂浮在水面上的白色泡沫,缓缓向前推进。
用嘴衔着车票,将双肩包拉过来找耳机,想在上火车之前给五哥打个电话,这里太噪杂了,不用耳机是不行的。
打通之后,如实告诉他:“我按你说的买了票,下午七点钟就到站。”
“好,穿热一点,我来接你,”
“我穿的是羽绒服。”说着顺手将羽绒服的帽子兜在了头上,凉飕飕的,也只有青藏这地方到了夏天还得穿棉衣防着天气。
“路上自己小心,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
耳机和衣帽上的带子好巧不巧地缠在一起,一时磨磨蹭蹭没挂电话。五哥也没挂,在那边问道:“有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我提前做好安排。”
除了死人之外,其他事对我来说应该都不是什么要紧事,精神松弛下来对着耳机淡淡地讲:“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有些无聊就想进藏区逛一圈。”
六七月份,高原多雨, 这个时候坐火车进西藏真有点找罪受。天空的颜色愈加变得深浓,有噪杂的雨声和喧嚣,可能这雨会越下越大。地面上湿漉漉的,泛着光,火车是从兰州开过来的,像一艘航行在大雨的海面上的巨大的航船。车厢里气氛温暖,散发着的酥油发酵的脂肪酸的味道,鼻子不由得耸了耸,有些黯然。
将手指伸向车窗,隔着玻璃一丝丝雨点都触摸不到。
邻座是个男人,眼睛很深,眉毛平直浓黑。他对我微笑,帮我将旅行包放在了行李舱里,像所有有教养的男人,照顾一个独自出行的女孩子。
和我一样去西藏,但下车的地点不同,我的终点站在格尔木,这个男人要去拉萨。靠着车窗听他讲起自己的经历,很早就离开家出来走南闯北,做了很多年的事情。说话的同时他为自己泡了泡面,拿矿泉水和苹果给我,还挺友好。
我摇头:“我在闭斋。”
“你是回族,你们的斋月已经到了?” 他问道。
我点头说是。
他很善谈,吃着面继续在讲:“其实进藏独自生活很长时间,人会变得很孤独,想念家人又不能立即见到的感觉能将人逼疯,有时甚至会突发奇想在西藏有个家也是可以的。”笑着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说:“一直想着有一天能挣到足够的钱,结束这般的奔波和风尘,不愁吃,不愁穿,什么都不愁,什么都不用操心,安安静静地跟家人每天都在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说着他又笑了,这回我也笑出了声,一个男人的终极梦想,比小学生的梦想幼稚可怜多啦。
他问我:“你去格尔木,旅行?”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回答他:“可以算是旅行。”
在陌生人面前我还是有所顾忌的。这个季节,去西藏旅行感觉有点傻。西藏是什么地方,海拔高,紫外线强烈,不出半日会将整个人吹晒成一只烤熟的面包,黑光油亮的,贴多少张面膜都别想再白回来。
“一个人旅行,姑娘家恐怕不安全。”听他的话音,好像是在担心我,又说:“我给你我的手机号码,实在遇到什么事,可以打电话给我。”这个年纪的姑娘一个人出外旅行,常会遇见这种认真得让人招架不住的关心,不过习惯以后也就无所谓了。
我说:“我哥哥会来接我,家里有人在藏区做生意。”
“我也在藏区做生意,很多年了,现在在做虫草这一行,你家人做的什么,旅游品?药材?或者说也是纯粹的虫草?”
话题总是这样被打开,没完没了,我笑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说实在的我对家里的生意不关心也没兴趣,几位叔叔也有做虫草生意的,虫草季亲自上高原收集、带回来刷土、挑拣、分类、包装,让每一根神奇的草实现兑换物质的价值,应该就是这样。
买火车票之前,我一个人在西宁逛了一圈,经常来,也都熟门熟路的,勤奋巷里有很多家卖虫草的商店,人群中可以看见很多戴着白色无沿小圆帽的回族男人,叔叔们就在其中。楼群中狭长的天空,沉默幽静,做生意的这些男人们也没有太多喧嚣,一切沧桑而平静,犹如叔叔们被高原强烈的紫外线照得严重脱色的衣服肩头。
隐隐感觉叔叔们的生意像一个混沌的梦想,虔诚淳朴、自足感强,虽然有深厚的社会底蕴,是顺着历史的脉络延续下来的,但与数字化的商业大时代早已脱节,似乎始终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散漫温和地行进。
我曾在报纸上看到有评论家评论:临潭人在做藏区生意这一块上有特别的天赋。
哪有什么特别的天赋,所有被称为天赋的东西,其实都是被生存逼出来的。临潭这地方不养人,只能反过来让人养地方,好在离藏区近,我家祖上从迁徙到临潭开始就跑藏区做生意了,细细算下来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其中因战乱动荡中断过好几次。
我手支着脸,望着窗外发呆,天色由明渐暗发生着变化。火车晚点了,草原完全昏暗了下来。看看表,已经过了七点半,在家一般就在这个时候开斋。我开斋用了矿泉水,但什么食物都没有,便撕了一桶泡面,不放调料包,用开水只泡了面来吃。
邻座的男人笑我:“你这种吃法我还是头一次见。”
我的脸被泡面的热气氤氲,笑着说:“人总得要有点自己的坚持。”
慢慢悠悠吃完一碗泡面,火车就停站了,与邻座的男人道别后下车,走出车站出口的时候,天空寂静,刺骨的冷风几近让人瞬间倒地。远远看到五哥站在那里,身材高大,干净的短发,眉目轮廓深刻,英气逼人。要不是自己的哥哥,被这样的男生远远地这样地看着,一定会难为情的吧。感觉自己的心脏在扑通扑通乱跳。
毕竟是多年不见,在相隔千里的地方,各自陌生地活着,所以刚见面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冷僵,连寒暄都没有,只是笑,两个人都在笑,五哥的笑容像阳光一样恣意,我觉得自己笑得有些傻。幸好自家兄妹,不用在意太多。


1楼2019-06-03 11:22回复
    尾声
    是二哥和五哥一起送我去的机场。三个人坐在车子里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你这些年也用不着彻底不回来,也不打电话给家里人,连阿婆去世你都不来,心真够硬的。”
    五哥静默半晌,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们都不懂。”
    二哥笑着说:“我们都懂,你是跑来尽孝心的。生意一做大,就立马换大房子,将你妈从那曲搬到拉萨。”
    二哥又转过来问我:“你刚来就走,要不再逛几天?”
    我笑:“你知道的我大学几乎是在这边逛出来的,太荒凉不喜欢。”
    我继续问五哥:“你将来怎么打算的,想过结婚的事没有?”
    五哥握着方向盘, 对于我的提问,只是呵呵地笑,好像不好回答似的。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我也是问清楚了回去告诉家人,好早作准备。”
    二哥打趣我:“你是不是瞎操心趟浑水都上瘾了。”
    五哥还是在笑,说:“我生活全凭喜爱,没有那么多的长远计划,一步一步来。”
    一辆大货车丝毫不减速地从我们车边驶过,根本不将我们的小汽车当一回事。过去之后掀起的尘土仿似一阵沙尘暴,我赶忙关严了之前开了一条缝的车窗玻璃,再裹紧羽绒服到身上,真够冷的。 车窗外很远的地方,有农人好像是在犁地,或者播撒种子,只是一瞬而过,耕牛驾着犁杠我看的得很清楚。五哥好像将心思都放在了开车这件事上,车内一时静默无言,唯闻引擎轰鸣的声音,我别着头怅然地望着窗外,就像放幻灯似的,一张一张的脸浮现、消失、消失、浮现,一张一张熟悉的表情下,掩埋着的是一颗一颗的心,装在里面的全都是俗世里的爱和牵绊。


    7楼2019-06-03 1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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