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秋天的下午,在学校度过平淡无奇的一天之后,我和切德围坐在祖母的餐桌边。我们决定弄清楚工作台锁着的抽屉里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的祖母,彼特莱丝,正逼着我们吃掉肉条和几乎像水一样的果冻——她总能想方设法拿一切东西来填饱我们的肚子。她出身于一个富有的家庭,拥有大笔的银行存款,但她却格外地抠门,抠门到想要做出一盒能放上几个月的果冻。她常常穿一双往下卷到脚踝处的齐膝长筒袜,带着显然不适合她的怪异的灰色假发。人们总是说我和她长得很像,因为我们都骨瘦如柴,脸颊狭窄。
在我吃着祖母做的根本无法下咽的饭菜的那段日子里,这个厨房的样子就一直没有变过。餐桌上方悬挂着一张用廉价的黄铜相框装裱的泛黄的教皇画像。旁边的墙上贴着宏大壮观的家族谱,一直追溯到华纳家族的德国人和波兰人祖先,在那边他们叫做沃纳梅克家族。最上方是一个巨大的空心木十字架,它的顶部有一个金色的基督塑像,四周包裹着一片干枯的梧桐树叶,顶端还有一个活板,下面藏着一支蜡烛和一瓶圣水。
餐桌底下有一个直通工作台的通风管口,我们从那里能听见祖父在底下的咳嗽声和干咳声。他随身挂着他的CB收音机,但他从来不用它讲话。他只用它来听。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确诊了喉癌。在我的记忆中,我就没有听过他真正的声音,而只是从他的气管切口发出的尖锐的喘鸣声。
我们一直等着,听到祖父离开地下室之后,就把肉条扔到一边,把果冻倒进通风管口,然后偷偷溜到楼下。我们听到祖母徒劳的呼喊声:“切德!布莱恩!(曼森原名布莱恩·华纳,译者注)把你们盘子里剩的东西都吃了!”我们很庆幸那个下午她只是对我们大吼大叫。通常情况下,只要我们偷吃、顶嘴或是偷懒被她抓了现行,就会在厨房里被她罚跪在擀面杖上,时间一刻钟到一个小时不等,通常会让我们的膝盖上布满淤青和结痂。
切德和我的行动快速高效而又悄无声息。我们对需要做的事情心知肚明。我们从地上捡起一把生锈的螺丝刀,把工作台的抽屉撬开一条足够宽的缝,以便看到里面的东西。我们最先看到的是赛璐芬:很多很多的赛璐芬,里面包裹着一些东西。我们搞不清楚那是什么玩意。切德把螺丝刀推进抽屉更深处。里面是毛发和蕾丝。他把螺丝刀捅得更深,我把抽屉整个拽了出来。我们发现了抹胸、胸罩、拖鞋和内裤——还有卷曲的、僵硬的、花里胡哨的女式假发。我们开始拆开赛璐分,但当我们看到里面的东西的那一刻,我们立马把它扔到了地上。没有一个人想去碰它。那是一大堆底部有吸盘的假几 把。可能是因为那时的我还小,它们看起来格外庞大。而且它们上面覆盖着一层硬化了的暗橘色粘液,就像做熟的火鸡表面凝结的一层胶冻。我们后来推断出那东西是多年前的凡士林。我让切德把假几 把裹起来放回抽屉里。今天我们已经探索得够多了。就在我们使劲地关上抽屉时,地下室门的把手转动了。切德和我愣了一下,紧接着他抓起我的手,躲进了摆着祖父的玩具火车的胶合板桌子底下。我们躲得正是时候,楼梯底部的附近已经能听到祖父的脚步声。地板上堆满了玩具火车的附带装饰品,基本上都是松针和人造雪——这东西让我联想到被踩成碎末的糖粉甜甜圈。松针扎着我们的手肘,空气里的味道令人作呕,我们正大口地喘着粗气。但看样子祖父并没有注意到我们或是半开着的抽屉。我们听见他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从他喉咙上的洞里发出艰涩的干咳声。开关启动了,他的玩具火车沿着巨大的一圈轨道叮叮咣咣地开了起来。专属于祖父的黑皮鞋就显现在我们面前的地板上。我们能看到的甚至高不过他的膝盖,但我们知道他正坐着。慢慢地他的脚开始使劲地刮蹭着地面,好像他在椅子上被拼命地摇来摇去,他的干咳声逐渐响过了火车的声音。我根本无法形容从他那无用的声带里发出来的声音。我所能给出的最贴切的描述就是一台老旧废弃的除草机企图再次发动起来的轰鸣声。但要是由一个人发出来,这种声音听起来就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