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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失踪(朱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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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迫不得已,母亲是不会到城里来的。因为她对汽车尾气像对鸟毛一样严重过敏,而且,用她的话说,除非死了,否则在城里永远也睡不着觉。但对那只鸟痴迷的父亲就不同了。每当我要出差需要他帮我照顾那只鸟的时候,他会毫不迟疑,甚至会连夜赶到。邻居告诉我,父亲照顾那只鸟比女人照看婴儿还要周密,他把肉切成肉泥,用牙签一点一点地送到鸟的嘴边,而他的嘴哪,如果不是隔着笼子都快凑到鸟的身上了。夜里,父亲就蹲在鸟笼子旁边,拿着扇给鸟驱赶蚊子。每天的鸟笼子都被擦拭得干干净净像刚换过新的一样;杯子里的水没有一点杂质;鸟的羽毛被梳洗得光亮如漆。父亲总是邀功请赏、喜形于色地告诉我,这几天鸟唱了多少回歌,说了几句话,甚至它的粪便有什么变化……我注意到了父亲对鸟的迷恋。他舍不得离开县城回家,整天就跟鸟在一起,甚至开始忌妒我向鸟靠近。父亲简直成了我的情敌。
    晚年的父亲已经集天下男人所有的毛病于一身:酗酒、好赌、懒惰、几个月不洗澡和对老婆的傲慢,还不遮不掩地到陈村光顾一个四十多岁的贵州妓女的被窝。更有甚者,父亲要跟母亲离婚,异想天开地和贵州女人结婚。父亲觉得年过七十离婚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他总是拿死去多年的李家鹏为例说,九十六岁的李家鹏弥留之际唯一的愿望就是跟比他小两岁的老婆离婚,并以拒不断气相威胁——用他的话说,不愿到了地府仍听到讨厌了一辈子的女人在耳边喋喋不休地唠叨。母亲对声名狼藉的父亲已经忍无可忍,如果不是觉得彼此都已古稀早就把他撵出家门。母亲不止一次要求我拯救父亲,以免他死于酗酒,为了家族的最后一点尊严至少不让他死在贵州妓女的床上。但母亲对我的期待也许过高了,如果我能改变父亲的话,他就不是我的父亲了,他的偏执、怪诞、神经质让他的所有优点都相形见绌。然而奇迹还是在无意之中发生了。父亲每次从我这里回家之后,母亲都会欣喜地发现,它似乎忘记了酒的存在,忘记了通往赌场的路,甚至忘记陈村有一个操着贵州口音的暗娼,而不时在别人面前提到我的那只鸟:
     “多好的鸟,像我的另一个儿子。”
     不过,隔久不到县城,父亲又会故态复萌,甚至失魂落魄似的,提着酒瓶,徘徊在赌场的周围,乞求谁借给他十元哪怕五元的赌资,更令母亲气愤的是,贵州女人经常上门索要父亲昨晚的嫖资……如果说要靠一只鸟才能拯救父亲的话,我没有什么理由不忍痛割爱。还不等母亲开口,我便请父亲来一趟县城,让他把鸟带回乡下。但没说送给他,只是说,爸,你把它带回乡下一段时间,跟更多的鸟在一起,让它更自由更开心一些。父亲如获至宝,生怕我后悔,逃也似地带着鸟跑回乡下。从此以后的半年,他再也没和母亲吵过架,也没嫌她叨唠,更没提起过弥留之际的李家鹏,什么地方也不去,整天跟鸟在一起。乡亲们都说,自从有了那只鸟,你父亲就像变了一个人,所有的恶习都离他而去,他的人生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1楼2009-07-22 18:37回复
    然而,有一天早上,母亲气急败坏地闯进城来,撞开我的门,充满责备地质问我,你的电话为什么打不通了?我说换号码了。看母亲的样子是有大事发生。
        “你爸彻底失踪了,也许永远也不回来了。”母亲沮丧地说。
    怎么能失踪了呢?父亲带鸟回去后,母亲告诉过我,父亲变得安分守己,经常带着鸟笼在山林里一呆就是一整天,有时候竟然在山里过夜,开始是一天、两天,后来是三四天不回家,但最多也就一个星期他肯定要回家一趟,母亲都习以为常了,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但这一次父亲已经一个多月不回家,母亲和乡亲们去周边的山里寻找过,却不见他的踪影。都一个多月了,他怎么过啊,在山里头。我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赶紧随母亲赶回到老家。乡亲们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爸变成了一只八哥,跟着一群鸟飞了。”他们指着村后的群山和看不到尽头的树林:“你爸就在那里,但我们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他了。”
     
         父亲从我那里带回那只鸟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爬山涉水到高州的天堂山采回最好的花木重新编织了一只比原来大得多的鸟笼,用母亲的话说,那只不是鸟笼,而是猪笼,大得可以装得下一头猪。后来的鸟笼子越来越大,一只鸟在里面显得空荡荡的,像一座巨大的宫殿里只住着一个人。父亲不愿意让鸟觉得孤单,开始是在鸟笼外逗鸟,有时逗呀逗呀就睡着了,他在打呼噜,鸟在歌唱。后来他做了一个更大更牢固的鸟笼,用他自己的话说那是一座鸟巢,宽敞得鸟可以张开翅膀进行超低空飞翔。最后他自己也钻了进去,跟鸟睡在一起,早上起来他的脸上全是鸟粪。母亲无法忍受鸟粪的腥臭和对鸟毛过敏带来的痛苦,叫父亲滚远一点,彻底跟他分居了,除了每天提供两顿饭外,母亲对他的事情一概不管,直到有一天突然想起世界上应该还有父亲这样的一个人,但一个多月没见了,她才着急起来。
        那只鸟学会了说更多的简单的话,比如您好、再见、恭喜发财之类,作为奖赏,父亲要给那只鸟更大的自由。他不满足于让那只鸟呆在鸟巢里,但他不敢贸然把它从笼子里放出来,怕它飞跑了,再也不回来。开始的时候,父亲把鸟从笼子里放出来,让它呆在关闭的房子里,发现鸟有灵性,跟着他一起,不试图逃跑。后来,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窗,鸟也没有飞跑的意思,最后,把鸟带到地坪和晒场甚至更广阔的田野上,鸟都驯服地跟着他,只要他吹一个口哨甚至一个手势,它就会来到他身边,停在他的肩膀或头上,朝着路人不断地说“您好”。路人司空见惯地奉承两句,父亲便得意地说:
         “多好的鸟,像我的另一个儿子。”
         父亲放心了。他要带它到山林里去,让它听到同类的声音,闻到同类的气味,寻找自己喜欢的食物。有人警告过他,放鸟归林,一去不返。父亲对此嗤之以鼻,他相信自己的鸟。与鸟笼相比,那只鸟当然更喜欢山林,对回家越来越不愿意。父亲便纵容它,让它在山林里呆上越来越多的时间,甚至和它一起在山林里过夜。母亲记得有一次,几天不回家的父亲失魂落魄地从山里回来,钻进厨房里狂吃那些过夜剩饭,浑身散发着说不清楚的臭味,用母亲的话说,把蚊子熏死了一堆。吃饭的父亲顾不上跟母亲说上一句话,吃完饭扔下碗筷又往山林那边跑了。远远看去,他就像一个野人。母亲对着他的背影愤怒地说:
        “你就死在山里算了,永远不要回来!”


    2楼2009-07-22 1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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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像警察搜索罪犯那样,一路上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从早上一直到下午甚至到第二天,才陆续传来一些让人欣喜的消息。有人汇报说,在梅花岭坳发现了是父亲扔掉的香蕉皮,有人说在尖锋顶捡到了父亲衣服上的钮扣,有人说在枇杷沟踩到了父亲的大便,有人说曾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人在围龙山的石堆上烤食老鼠……这些还带着可疑性的证据或许能说明父亲还活着,只是不知道现在他在哪里。更鼓舞人心的是,有人在双头岭半山腰一棵古树上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巢穴,里面有一件蓝色衬衣。我和母亲赶到双头岭,母亲认出来那件衬衣是父亲穿过的,袖口上的补丁是她绣上去的,黑线,梨花状。我费了很大的劲才爬到树上去。那个巢穴建在四个树丫中间,是用树枝、树叶、野藤和毛茸茸的草构筑起来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虽然昨天刚下过一场雨,但里面干燥而暖和。我从向南的唯一一个狭窄的门口小心翼翼爬进去,里面刚好能躺得下一个人,我仰卧着,稳固、柔软、宁静,没有睡在空中的战战兢兢,倒觉得异常舒服安全,还能感觉到父亲的体温和体臭。微风吹来,树轻轻地颤动,我很快便睡着,但很快便醒了。因为我梦到了父亲,他正在巢穴门口朝我笑。我叫一声爸,但除了吓了母亲一跳外,没有任何回应。我再仔细检查巢穴里的吃剩的野果核,断定父亲早已经离开这里,这个巢穴是他遗弃的家。
          我赶到香梨坡。因为听说那里的一个牛贩子半个多月前曾见过一个类似我父亲的人。香梨坡属于另一个镇管辖的偏僻的小山村,只有十几户人家,通往山外只有一条像云梯的天路,翻越鸽子岭就是秀水县界了。被人破门而入的那户人家的主人是一个牛贩子。那天他从高州城回来得很晚,都快半夜十一点了吧,他像往常一样,推开厨房的门,要吃妻子给他留的晚饭。但厨房的门是虚掩的,牛贩子觉得奇怪,闻到里面有些动静,以为是什么动物闯进来了,便抓起一根木棒,突然拉光厨房的灯。是一个人!头发乱得像一只鸟窝,浑身散发着臭气,正蹲在地上吃饭。牛贩子大喝一声,你是什么人?那人并不惊慌,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牛贩子,像在自家里一样继续吃饭。牛贩子说,你把我的饭吃了,我吃什么?那人满脸歉意地把吃剩的半碗饭递给牛贩子。牛贩子说,你吃过的饭恐怕连猪都不会吃了,你的臭味能把一头牛熏死!那人不说话,接着把饭吃完。吃完饭,把碗往灶台上一放,起身便要离开。
      “你是什么人?”牛贩子以为是逃犯,警惕地操起手中的木棒恐吓他,不让他袭击自己。
      那人并不理会牛贩子,从他身边走出去。
      “你去哪里?”牛贩子大声地问,是给自己壮胆,他的妻子不断地咳嗽,邻居的灯亮起了来。
      “我的另一个儿子带着一群鸟飞朝西飞走了,不见了,丢下我不管了,我要去找它。”那人很快翻过墙头,越过磨房,沿着杂草丛生的石阶飞跑,转瞬便消失在黑夜里。
      据牛贩子的描述,那人肯定就是父亲。我知道父亲是不会再回来了。他已经不再属于我们的世界,他已经属于山林。此后的一个星期,我们往西上百公里,一直寻觅到陆川县境,询问了许多的山民,不放过任何一棵可以筑巢而居的大树,甚至留心观察了每一堆人粪,期待能证明父亲仍然活着。但关于父亲的踪迹和音讯越来越少,乡亲们都已经精疲力竭,也厌倦不堪,再没有继续下去的信心和耐心,给再多的钱他们也不愿继续折腾。其实我早就愿意放弃这种寻找方式,只是说不服母亲,她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不是摔了一跤摔得头破血流,并且瘸了右腿,母亲是不会放弃努力的。我们从四面八方撤了回来,但我让乡亲们在各个路口、各个山坳,以及每一棵参天大树的树干上都贴上了防水的“寻父启事”和“致父亲的信”。在给父亲的信上,我写道:“爸,鸟失踪了,你可以回家了。”而且,我还把寻父启事在广西各地的电台、电视台、报纸反复播放、刊登,希望奇迹出现。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消息不断传来。先是警察在博白县的山上围捕逃犯的时候意外抓到了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我马上赶到博白县公安局。但那人不是我父亲,虽然看上去那人在山上已经生活了很长时间了。他用并不流畅的语言说他是湛江人,因为五年前偷了邻居家的一头牛被发现,便逃到了山上,五年了一直没离开过山林。后是合浦县一个果场抓到了一个经常光顾果场的惯偷,但他是一个哑巴,而且身材高大,力大无比,把几个保安都打翻了,父亲肯定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后来的信息与父亲越来越远,到最后我再也提不起兴趣去核实真伪,也懒得去打听,甚至希望那些信息不要再传到我的耳朵。母亲早把与鸟有关的器具全部销毁,家里再也闻不到鸟的气息,南来北往的鸟宁愿绕道而行也不再从我家的上空飞过。母亲终于安静了,也似乎渐渐地接受父亲失踪或者死亡的现实,她甚至打电话给我心平气和地劝导和安慰我说,也许我们误解了你父亲,也许是我们错了,是我们把他赶得越来越远。因此,母亲说算了吧,我们和他之间已经隔着千山万水,即使见到他也无法正常沟通——或许,你父亲根本就不希望我们闯进他的世界去打搅他。母亲的顿悟和豁达令我倍感欣慰,让我如释重负。后来母亲的电话仍然不断打过来,还是有意无意地谈到父亲,母亲不再责怪父亲,反而陷入了自责的泥潭。她喋喋不休地说,我理解了李家鹏,也理解了父亲,我应该用另一种方式和你父亲生活,我身上也有缺点,让你父亲厌恶了……我发现,其实母亲还没有真正理解父亲,或许我也没有真正理解。我只有安慰母亲,劝她不要自责。我们都没有错。此后,我和母亲在电话里尽量不再提起父亲,让父亲从我们的话题里慢慢地彻底消失。但四面八方的热心肠的人们还是源源不断地向我提供新的信息,而我总是装出欣慰的样子告诉对方,我父亲,他已经回家了,那些鸟也跟着回来了。
      这样一来,慢慢地,给我打电话提供线索的人越来越少,他们都相信我父亲已经回家。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母亲很久没给我电话了。她常打电话的地方——阙七杂货铺,他们说很久不见你母亲来过。我担心会发生什么事情,赶紧回家。回到家里,我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4楼2009-07-23 0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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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顶屋檐屋前屋后窗户地坪围墙之上,全是鸟!八哥、鸽子、麻雀、鹦鹉……母亲站在鸟中间,给它们撒食,像喂养满地家禽。鸟在她肩上唱歌,在她的头上撒屎。我的闯入把鸟惊吓着了,它们拍着翅膀,炫耀着高难度的超低空飞翔。我叫了两声妈,她竟没抬头看我一眼,只是往我这方向撒了一把散发着芬芳的鸟食。因为鸟毛过敏,她没完没了地打着喷嚏。
        ……
        大约是快一年后的事情了吧。有一个早晨,我刚打开手机便接到一个从崇左打来的电话。电话里说,有猎户在山里抓到了一个野人,他穿着树叶做成的衣服,跟一群鸟在一起,把其中的一只鸟称作喜宏……我连夜驱车赶到崇左,找到抓获了“野人”的猎户。但那猎户说,他把野人放了,因为野人会说话,他是寻找儿子的,他说,喜宏带着一群鸟朝南飞走了,丢下他不管了。猎户往背后指了指:“他就是往南跑的,像飞一样。”
        再往南,就是越南境内了。
        猎户说,他是人不是野兽,我没有权利抓他,他是寻找儿子的,只要还不越境,连边防部队也管不着——他操跟你一样的口音,说话的声音跟你差不多,如果你有这样的一个父亲,那他就应该是。
        我肯定地点点头。猎户还问我,你是不是应该还有一个兄弟。
        是的,我有一个比我大十岁的哥哥,三十年前战死在越南凉山,被追授了三等功,只是尸骨现在还留在那里。生前,他的名字叫喜宏。


        5楼2009-07-23 1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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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聊的摆渡啊


          6楼2009-07-23 1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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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文笔确实不咋样,还是个半成品,还啰啰嗦嗦没完没了 
            但在21世纪到来的时候,在这连郑渊洁也荒唐地老去的时候,童话已经越讲越少了…… 
            怀念昨日《少年文艺》上的童话,那浪漫的故事……在人类正在衰老之时。


            8楼2009-07-23 1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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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不继续写呢` 好想接着看下去--


              9楼2010-03-20 2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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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了
                其实他已经罗嗦得够多了


                10楼2010-03-20 2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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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读者2021.4期里看到了这篇文章的精简版,第一篇文章就是。


                  IP属地:河南11楼2021-02-16 1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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