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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月光】【文】《留下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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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了。
而我还活着……


IP属地:河北1楼2019-05-20 14:45回复
    PART III 六重分离
    有人告诉我,这个世界是如此之小,任何想见的人之间,只隔着六次微笑,六次握手,六次传言。“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和其他人之间都只相隔着6个人。六重分离。多么深邃的想法……所有人都是通向其他世界的新的大门。”
    但是,我所寻找的,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我在洁白的信封上认真地写上你的名字,把它寄出去。
    他们说,无论是谁,把信寄给一个哪怕是素不相识的人,哪怕他远在天边,往往也只需要六次转寄就能到他手中。世界真小。
    我曾对这个研究结果哈哈大笑。从前我不明白爷爷是怎样找到分散在世界各地的圣斗士和训练所的,现在我明白了。
    “转交射羽星矢,”我写。我想,这封信最后会到哪里去呢。就像好久以前一样,有一个晚上,我带着胜利的微笑,在标有城户财团标志寄往圣域的信封上写上你的名字,并且为了让你了解我现在已经是财团主人和他命运的决定者这一事实,特地落了“城户纱织”的款。可是,你这个粗心大意的家伙一定是没有注意到。等到你回来,还气势汹汹地要见我爷爷。
    “射羽星矢……”我不会忘记。
    你是唯一一个胆敢反抗我的人,你是唯一一个指着我的鼻子骂:“傲慢又任性的娇小姐!!”的人,你是唯一一个说:“让你这种女人来主持正义,这世界最后一定是一片黑暗。”的人。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我说话。
    后来也没有人再这样对我说话。
    无数的梦中,我梦见过遥远的时代,梦见过爷爷的背影,忘不掉的却只有你,只有你站在我梦里偏僻角落里,还有那种愤怒的、愤怒的眼神。
    莎尔拉后来对我说:“星矢是第一个教给我人间情感的人……”
    人间的情感……
    写着“射羽星矢”的信,我送出去了。洁白的信纸在风中翻飞。这次,它又会寄到哪里去呢?
    那个唯一敢瞪我的你,现在又到哪里去了呢?
    要知道,最后赢的还是我呀。你看我的眼神从漠然轻蔑到恭敬,称呼从“那个女人”到“纱织小姐”和“女神”。最后,我还是驯服了你这倔烈的天马。
    可是……
    可是为什么,到了最后,我却并不快乐?
    “谢谢你星矢。”
    “哪里纱织小姐。”
    什么时候,我们变得那么客气?
    那个时候,十二宫的黑暗弥漫开来。我倒在地上,某种东西,比插在胸口的黄金箭还要让我痛楚。
    星矢,如果我不是女神,你会救我吗?
    星矢,如果我只是纱织,我死了,你会为我流泪吗?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和紫龙或者冰河或者瞬一起遭遇危险,你会先救哪一个?
    我闭上眼睛都能猜到答案:你一定会先救我。因为我是女神。因为你知道我一定会救其他人。
    如果我只是纱织呢?
    泪水洒在精美的信纸上,写的字都看不清了。
    我知道你哭了。当你感知我把匕首插进喉咙的时候,你哭了。
    可是可是可是…………
    如果我不是女神,如果我不是你命中注定要守护的人,如果我没有剩下一丝鲜血,如果死掉的不过是那个欺负过你的、傲慢的、无礼的、任性的、笨拙的纱织呢?
    你会哭吗?
    你会哭吗?
    你会哭吗?
    ………………
    写满了傻话的信在风中翻飞。
    可是,你只是在我记忆中微笑。
    我带了礼物去看星子学园的孩子们。有个小女孩抓住我的手说:“星矢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美穗扭转了头不看我。我知道她恨我。
    我在信里问你,星矢,星矢,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要微笑呢。
    我知道每次你把我从危难中救出来的时候,你心里一定是在暗暗骂着“这个笨蛋”,但是你一次也没有说出口。
    我知道每次你其实都怨气满腹,因为我是如此没用,总是要把你最重要的同伴带到战火中,但是你一次也没有说出口。
    除了伤害和冷漠,我什么也没有给过你。
    如果你恨我就好了,如果你责怪我就好了,如果你继续说着那些尖刻的话就好了。
    可是星矢,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要微笑呢?
    岁月从我的额头上流过,我描摹你眼睛的形状,我描摹你嘴唇的形状。我想象你笑起来和生气起来的模样。多么不可思议,如此长的时间过去了,你也早该成长,可是时光……时光——凝固在十三岁的少年身影中。
    我抚摩过你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我坐在海边聆听海鸥的叫声,我听你演奏过的曲子,我拿起你踢过的球。星矢,写着你名字的信,寄到哪里去了呢。
    那信会经过孩子的手,滴过姐姐的眼泪,自朋友炽热的目光中移开,在爱人的叹息中安静地死亡碎裂吗?
    那信最后会寄到哪里去呢?
    我含着微小的渺茫的期望写上你的姓名和我的姓名,我带着对神的虔诚将它寄出,而我却忘了我自己就是神,无法祈祷的神。
    那人群中可还留存你的微笑?
    你可还在夕阳下懒懒地弹奏吉你?
    这个地球上,六十万万个人中,可还有人可以听到我的声音?可还有人会在我呼唤的时候转身?
    也许这个世界上还有和你同姓同名的人吧。某个也许会有乱糟糟黑发的、大眼睛的、爱穿红色T恤的少年,某天早上,揉着头发,带着迷惑的神情,看着这从陌生地方来的陌生的信。
    可是,那不是你。
    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第二个你。
    我站在他的坟墓前。
    写着“射羽星矢”的信,放在一大丛百合里,放在他的幕前。
    水晶的棺木下是他的微笑。我伸出手去,那光滑的表面是如此冰冷坚硬。这是最后一重分离,可是我再也无法逾越。
    六重分离,六重分离。当初这样说的人,可是从来不曾考虑过那个收信者再也无法收信的可能性。
    六重分离,六重分离。最后一道大门,死死地关上了。
    六重分离,六重分离。不存于此,不存于彼,不存于世界上的任何一处。
    六重分离,六重分离。最终我将离开,对我来说世界已经到了寻找的尽头。哪里是仙境,我只看到拥挤的表情。六次微笑和六次握手,六次传言和六次转寄,水晶的链条从末端开始碎裂。我想找的人再也无法找到,我想说出的话再也不会有听众。
    ——这世界是如此之小,但是我再也找不到我想要的东西。


    IP属地:河北4楼2019-05-20 1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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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 IV 那一天
      “听说,眼睛看不见了的人,感觉和感觉的记忆都是非常深刻的。是这个样子吗?”
      轮廓深刻的混血儿把落到额头上的金发拨上去,又垂下来。透过酒杯和酒杯中的透明液体,被火炉中腾跃火光照亮的房间中的一切都有些微微扭曲变形,包括此时坐在他对面身材修长的黑发好友。
      紫龙带着他一贯那种有点忧愁的微笑摇摇头。“你喝的太多了,”他说。
      笑容像雪花一样落在冰河的面孔上。他的冰蓝色眼睛微微充盈着酒精的威力。“回答我的问题!”他几乎是带着命令一样的口气说,“如果你不用小宇宙,可以认出我的冻气来吗?”
      紫龙依旧是微笑着摇头。“你喝得太多了,”他说,“你现在的冻气就算是北极熊都会记住一辈子的。”
      他没有说错。小宇宙在酒精刺激下开始不受控制,满屋子的东西东西都开始蒙上一层白霜。
      冰河嘀咕了一句什么,头落在桌子上。紫龙的叹息声响起来:“拜托,我从五老峰跑来这里,不是为了一边看你发酒疯一边被你冻死的啊。”
      冰河想勉强挤出一个讥讽的微笑和一个比较有力的回击,但是大脑已经不受他的指挥了。被关在门窗外的冰雪风暴奇怪地挤了进来,在他的大脑中变做一片苍白的喧嚣。
      “骗人…………”他喃喃地说。
      他们说,那一天,那个人来过这里。
      “提供上好伏特加、热水、床铺。”
      粗豪的汉子,和汉子一样粗豪的婆娘,腌制好的肉,大号火炉,好酒,如果是下雪还可以在这里赖上一阵子。数百里以外的人都会在天气晴好的日子里特地跑到这家酒馆里。狭小的空间里拥挤着人们的热气和带着酒味的喊叫,发红的眼神,还有汗臭和食品的香味。老板忙活得不亦乐乎。
      砰的一声,门被打开了,随即卷进来一阵让几乎所有人都骂起娘来的夹杂着雪花的寒风。
      金发的少年,站在门口,冷眼环顾了一圈酒馆内混乱场面后,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门关上了,他被那些不怎样友好的眼神包围起来。
      “我要酒,”他对柜台里面喊。周围随即响起一阵哄笑。留着络腮胡的老板擦着肮脏的围裙,斜着眼睛问:“你成年了吗?”
      “老板,给他牛奶。”有人嗤笑着建议。
      少年的目光刀一样扫过房间。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个提建议的汉子突然连人带桌砸在墙壁上。
      “给我酒。”他再次开口。
      澄黄的液体放到了他面前。
      圣斗士戒律第十七条:不许酗酒。圣斗士应该时刻有清醒的头脑和分析判断能力,任何因为放纵自己而导致失误的事情都是不允许的。
      艾尔扎克和冰河都知道,卡妙老师从来不喝酒。他们附近村镇里的居民,无论男女老少,冬天来的时候为了御寒都会喝酒。但是,他们去城镇里的时候,那些乐呵呵的男人递上来的瓶子,卡妙总是很有礼貌地拒绝了。
      他对他们说:“我们是圣斗士。我们的戒律是不许酗酒的。我们应该时刻有清醒的头脑和分析判断能力,任何因为放纵自己而导致失误的事情都是不允许的。“
      词典中调查的结果,“酗酒”的意思是喝很多很多酒。那么只喝一点点总是可以的吧?
      他们见过地窖里放着蒙着灰尘的瓶子,打开后扑面而来的仿佛是法国普罗旺斯阳光留下的味道,艾尔扎克偷尝过,之后脸变得通红;这个恶作剧被卡妙发现后他们两个着实被好好教训了一顿。“不行,”他板着脸说,“一点酒都不能沾!”
      两个小鬼倍加失望。他们是非常想知道那种让大男人发傻似地号哭和唱歌的神奇液体的威力的。可是这是多么奇怪的事情,卡妙老师不喝酒却藏着酒。
      “他一定是不想让我们看见他发酒疯的样子才不喝酒的。”艾尔扎克用遗憾的语气总结。冰河对此表示同意。当然,要他们了解为什么卡妙从不喝酒的原因,那要好长时间以后了。
      酒店里一片混乱。三两个男人躺倒在地上,眼睫毛上结了冰。其他人缩在墙角,惊恐让他们的神志暂时从醉意中脱离出来,用恐惧的眼神看着那个金发的祸首。
      冰河有点踉跄。“好东西,”他想。
      反正现在再也不会有人来管他喝不喝酒了。
      “还有谁想说我是混血的**的,上来。”他带着天下所有的醉汉都有的那种目中无人开口。水雾在他的眼里弥漫开来,他身上升腾起冻气,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已经触犯了戒律,对普通人动用了小宇宙级的武力。
      他的眼角睥睨到唯一一个还坐在桌旁的人。
      “啊哈,”他说,“还有一个。”
      酒瓶啪一声砸在坚实的木桌上。冰河老实不客气地坐下来,盯着那个可能是这个酒馆里目前胆子最大的人。
      “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他带着怒意说。“是不是你也想变成冰棍。”
      对面的人灰色的目光缺乏焦点地越过他,谦卑而柔和的笑容倒印在冰蓝色的瞳仁中。
      “抱歉。可是…………我看不见。”
      冰河愣了一愣。之后那句话像刀子一样劈进他心底某处。
      那盲人说:“可能是我太唐突。不过……那一天,也是你吗,来这酒店里,身上带着这样的冻气?”
      那一天,冰原上只留下了冰河一个人。母亲的船消失在心底黑暗一样的深渊。当他看见卡妙留在冰面上的言语时,心里的情感简直无法表达。
      嘴里突然有了酸涩的味道。莫名其妙地,他突然想到,卡妙很久以前,没有作为他和艾尔扎克的指导老师以前,在故乡一定是爱喝酒的。
      在法国南部温暖的阳光下,有葡萄藤缠绕的凉亭里,石青色长发的青年微笑着优雅地举起酒杯,用艺术鉴赏般的方式品尝水晶中宝石红色的芬芳液体。
      他一定是爱酒的,哪怕是很有节制地爱。
      所以他才千里迢迢把故乡的酒带到西伯利亚来。
      但是为什么他那之后再也不喝酒了?看着学生好奇又惋惜又遗憾的目光,他板着脸,把那宝贵的宝石红的液体倾倒在零下几十度的冰冷地面上。那里立刻结起一层薄薄的绯红色冰层。
      再后来,连那层冰层都消失了。
      故乡的酒的味道。
      坐在葡萄藤下微笑品酒的青年和母亲沉入深渊的船,两个情景幻觉般交织在冰河脑海中。他有些木然地看着老师留在冰面上的字,那时候,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对卡妙是爱是恨。
      “你说什么,什么冻气?!”冰河用大得吓人的气力抓住那盲者的肩膀,用可怕的声音吼道。“你说什么那一天?谁来过这里?”
      那盲人吓得脸色苍白,但是依旧保持了难能可贵的冷静:“那……那么不是你咯?那……是我认错了。但是抱歉,你和那个人身上的冻气是那么像……”
      话语从冰河的喉咙里出来,他自己都感觉那已经变成了僵硬的无机的东西:“你说哪一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看着盲人的嘴唇一张一合。字母和句子塞进他的脑子里,组成混乱的场面。
      “那天有个人来这里喝酒。我看不见所以不知道他是什么样子。我只知道他坐在角落里喝了很多酒。很多的酒。然后就有冻气,像你身上一样的冻气从他身上发出来。大家都觉得冷跑了。后来……”
      “我问什么时候,那一天是哪一天??”
      盲人费劲地回忆。之后突然焕然大悟。“是那一天。那天是……”
      那个日期像楔子一样打进他心里。
      那一天,那个人来过这里。
      “后来,再后来,突然门又开了,好象有一个人冲了进来,他说……哦,他是用希腊语说的,因为我一个叔叔在希腊,所以我听得懂一些。他说,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喝成这个样子之类的,还说什么……什么教皇知道了你怎么办之类的话。”
      “后来呢。”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开始慢慢失去知觉。好象不再是他自己在开口说话。
      “后来……我就不知道了。因为他什么也没有说。”
      那一天,那个人来过这里。
      “再后来,他和后来进来的那个青年一起走了……”
      什么话也没有留下。
      无机质的话继续没有感觉地涌出:“你能保证没有认错…………”
      “绝对不会错,你要知道,我们看不见的人,感觉和感觉的记忆都是非常深刻的。……”
      那一天,那个有石青色长发的青年来过这里。
      他以前从来不喝酒,或者说,他曾经是优雅的品酒者,可是在学生面前,6年的时间里他滴酒不沾。
      可是那一天,风暴在咆哮,他去毁掉了一件对他学生而言最重要的东西。
      然后,他坐在这里,默默无言地喝了很多、很多酒。烈性的伏特加炽烧喉咙和思想。这不是他习惯的,但是他选择。
      ——一定是在那个时候。一定是在那个时候,决定就已经定下,结局也不可避免。
      “卡妙不希望你死………………他希望你避开战斗………………”
      哪怕是违背教皇的命令。
      他的头颅沉在杯子和瓶子堆中。那个时候,他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是怎样的情感呢。
      希望你能够活下去。
      要什么样的代价让你坚强,要什么样的代价让你冷酷。
      可是为师自己却无法做到。
      ——那一天,北风是如此地咆哮着,所有的情感和回忆,全数被埋葬被抹去。
      ——如果不是那盲人的感觉,他将永远、永远也不会知道。
      冰河的头颅沉重地磕在桌子上。某种晶莹的液体流连在眼眶下。
      “骗人,”他喃喃地说着,“骗人………………”
      而紫龙无可奈何地叹息着。他架起冰河,带他到小镇上,在那里灌了他一肚子醒酒汤。“我看不到的可以感觉到,”他说,“但是我永远不会因此而更深地了解别人心中的想法……所见带来的不是真相,只是记忆而已。……”
      只是记忆——无法再被抹杀的记忆,只有记忆后面,再也无法了解的那个人的想法。
      这一切对于冰河又意味着什么呢?矛盾的思想和情感编织成足以笼罩他全部灵魂的蛛网。完全弄清这对于他的含义,也许要用上长达一生的漫长时间。然而,无论是追忆、后悔和哀痛,对于必须留下来的人,都已经没有用了。
      又或者,在最后,所有的揣测都将失去意义,而冰河唯一所能了解只是一个单纯的事实……
      那一天,那个人来过这里。


      IP属地:河北5楼2019-05-20 1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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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 V 直到世界尽头
        人们发现他的时候他躺在乱石中,满身都是伤痕,肋骨断了5根,全身都有炽烧过的痕迹。一开始没有人相信他可以活下来,但是他居然做到了。只不过,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头脑中一片空白,连自己是什么人都想不起来。而且,照顾他的护士说,“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眼神。”
        “再见了,加隆。”
        “你站住!”
        “离开这里。到随便什么适合你的地方去生活。”
        “撒加,你住口。”
        “你会忘了我。你会很自在,比我在的时候自在得多……”
        “撒加,你住口!”
        “你会活很长时间。你会有美丽温柔的妻子,有许多可爱的孩子……”
        “撒加,你住口!!”
        “你会快乐地活着的,加隆……。”
        “我叫****嘴!!!”
        雅典娜死了。
        神像前一片寂静。空气里带着血的味道,缓慢地流动着,在所有人的嘴巴里留下苦涩的味道。所有人,除了脸上那无法置信的神色,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好象在刚刚那一刻,雅典娜的鲜血迸出的那一刻,他们的呼吸也被统统夺走了一样。
        撒加终于垂下了头。
        他慢慢地走到躺在地上的少女前,有点费力地把她的身体抱起来。血的深红,衣裙的雪白,冥衣的暗沉,构成诡异的冰凉画面。
        卡妙和修罗跟随着他。
        加隆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所有人都开始采取似乎是合理的行动了,他却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撒加。”他喊。
        撒加抱着纱织的身体开始向外走。他知道他要到哪里去。
        “撒加。”他又喊。撒加没有回头。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犯可笑的错误。撒加已经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了吧。
        “加隆……”
        撒加实际上走得很慢,脚步有些蹒跚。也许要他自己走都已经有些困难了。
        “什么?”加隆机械地应答。
        “离开这里。”
        加隆愣了一下。
        “什么?”
        “够了。”
        “什么?”
        “离开这里。到你愿意到的随便什么地方去吧。”
        加隆没有反应过来。“放狗屁,撒加。”他说,“你有什么资格来命令我。”
        撒加和加隆小时侯吵架是家常便饭。不过这样说可能是不太公平的,因为挑起话头并延续争吵的永远都是加隆,而撒加永远都是让步的一方。但是他越是摆出妥协的姿态,加隆就越暴跳如雷。
        但是一开始并不是总是这个样子的。至少有那么一段时间加隆记得自己有多么像撒加的跟屁虫——其实要做撒加的跟屁虫也很有难度。因为无论是什么人,无论是什么事,加到撒加头上的评语总是“完美”。完美的微笑。完美的态度。完美的语言。完美的礼仪。一开始加隆拼了命地去学习这一切,他希望自己的所有一切都不要输给撒加。他讨厌听到那种“明明是双胞胎怎么就是不一样”的言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加隆开始厌倦这一切,也许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那样的乖宝宝材料,也许是他发现其实自己无论如何怎么努力都无法追上撒加的步伐。崇拜和景仰什么时候变成憎恶的?他只是开始发现自己要在撒加的巨大光芒下找到自己的位置绝不是做一只一模一样的影子一样简单。在那个完美得让人憎恨的哥哥旁边,他逐渐开始发现离经叛道是唯一可以让自己不被湮没的办法。
        他讨厌撒加那种“你怎么可以这样想”的眼神。从前他是会撒娇的弟弟,如今却对撒加老把自己当孩子看觉得恶心。那些挑衅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他期望看到撒加那张道貌岸然的俊美面孔在怒气下扭曲变形,并且为此而快意。但是让他失望的是撒加总是只摆出一幅哀伤的表情,沉默地看着他的大叫大喊的表演。这样的撒加,这样的撒加的表现,让他越发觉得自己被低视。
        “撒加,你给我记着!哪怕到了世界尽头,我也不会原谅你!!”
        每次争吵总是以这样的加隆的吼叫结束。那个时候,准备充分的恶毒、讽刺、冷漠,全部在加隆因为撒加那张表情愁苦的脸而激起的怒气前被冲垮。每次争吵后加隆都会极度沮丧,程度只有他对撒加日益深刻的仇恨和鄙视可以相比。
        “不要用和我一样的脸做出那种伪善的表情,”他朝撒加吼道。后者不说话,好象只是在证明他有多么幼稚和无聊。
        墙上两个一模一样的影子在撕打。
        “你了解我吗?你了解我吗?”被激怒的他喊道。好久以后加隆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也并不真正了解撒加。从一开始的崇拜爱慕,到后来的势不两立,他始终只是在某个距离以外和撒加交流。有一次偶尔听到艾俄罗斯和艾欧里亚的谈话,他才震惊地发现原来兄弟之间可以这个样子说话。
        真好笑。圣域里最聪明、最善良、最能干的撒加大人,知道怎么完美地做导师、做朋友、做父亲,惟独不知道怎么做兄弟。被深深刺伤的某人不是他而是他的影子。
        “撒加,哪怕到了世界尽头,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最终加隆还是成功了。他第一次看到自己哥哥那好象缺乏“愤怒“这种表情要素的脸上现出了怒气和杀机。
        嘿嘿,何必那么在乎,我只不过说了想杀掉雅典娜而已。
        他有点得意地说出“哥哥你心里也有罪恶“的时候,实在是一点都没有想过那是真实存在的黑暗。不过他也没有想到撒加居然真地把自己关到地牢里。但是,就好象要把心中的欲念藏起来并不能改变问题的实质一样,加隆也很明白自己并不会被困在特定的某一个地方多久。只是,他被关进地牢的时候,才第一次感觉到真实的恐惧。
        “撒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撒加!你难道想杀了自己的弟弟吗?!”他撼动着栏杆叫着。
        撒加背转过身去,给他一个好大的背影。
        “撒加,你这恶魔!!”
        那个时候,加隆是那样愤怒。没有想到自己会害怕,没有想到撒加真的下得了手。他从来没有那样确定过自己是多么憎恨伪善的哥哥。
        “撒加……我一定不会原谅你……”
        潮水慢慢落下去。加隆一边努力克制自己喝了一肚子海水的晕眩和恶心的感觉,一边下定了决心。
        “撒加,哪怕到了世界尽头,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连报复的机会都没有。
        “撒加,你站住。”加隆朝着越走越远的撒加喊。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自己却好象脚在地上生了根,一点也动不了。
        撒加依旧只是给他一个背影。
        “再见了,加隆。”
        “你站住!”
        “离开这里。到随便什么适合你的地方去生活。”
        “撒加,你住口。”
        “你会忘了我。你会很自在,比我在的时候自在得多……”
        “撒加,你住口!”
        “你会活很长时间。你会有美丽温柔的妻子,有许多可爱的孩子……”
        “撒加,你住口!!”
        “你会快乐地活着的,加隆……。”
        “我叫****嘴!!!”
        加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愤怒过。他气得发抖,大脑中一片轰鸣,他听不见撒加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是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好象全然失去了理智。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雅典娜像前面,就只剩下那一滩鲜血,和孤零零的自己。撒加他们走了,穆他们也走了。他好象再一次被全世界都抛弃了。
        “撒加,哪怕到了世界尽头,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他在春天夜晚的寒风中愣了片刻,然后爆发出这么一句最强烈的诅咒来。他气得发昏,隔了好半天混乱的脑子里才理出自己该干什么的头绪。他跑去召来还在双子宫的圣衣,有些笨拙地穿上它,急急忙忙就去追撒加他们。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他一直在发抖。他不知道那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其他别的什么缘故。
        第一次知道撒加死掉的时候,他有什么感觉,他已经忘掉了。也许他曾经拼命说服自己那里面多少有点幸灾乐祸。
        然而,不管怎样,他一点也不想重温那感觉。
        所以他拼命地追赶撒加。但是多么奇怪,他既没有追上撒加,甚至连穆先生他们都没有遇上。撒加他们走的是幽灵的路,穆先生他们走的是人的路,而加隆,夹在中间,不人不鬼。
        他赶到地上的哈德斯城堡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在冲进大门的那一刻,他感觉到撒加的小宇宙,那布满伤痕的、带着几乎是顽固的执念的、经受了一夜双重折磨却依旧那样顽强的小宇宙,在那一刻突然崩溃。
        你会忘了我、你会离开这里、到随便什么适合你的地方去生活、你会很自在、比我在的时候自在得多、你会活很长时间、你会有美丽温柔的妻子、有许多可爱的孩子、你会快乐地活着的,加隆……
        “我叫****嘴!!!”
        阳光突然照进他眼睛里,是那么该死地刺眼。他几乎都要被那光芒刺激得流泪了。
        你这无可救药的傻瓜。你一点都不了解我。
        “撒加,哪怕到了世界尽头,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和拉达曼迪斯同归于尽的时候,加隆遥望实际上不可能看见的地狱尽头。
        “为什么?你居然要和我同归于尽……像你这样的男人……”拉达曼迪斯的喊声中充满恐惧和怀疑。
        “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和我一起化为尘埃吧!!”他喊。他没想过后退。“以后的事情就拜托给你了,撒加。”
        他替他做的事情也就到此为止,其他的他才不管。他有点恶心地想,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向撒加撒娇。
        但是那个时候,他眼睛里却莫名其妙地有了水雾的感觉。
        要是自己跑得快些就好了。要是不和三巨头莫名其妙地纠缠就好了。
        他很想亲眼再见到撒加一次。他想起撒加临走时候那些没有丝毫意义的废话。撒加你这傻瓜。到头来,你还是一点都不了解你的弟弟。他比你想象得坏得多,懂吗?什么老婆孩子快乐的生活。有你在我就不是那块料。居然还想操纵别人的命运。傻瓜。
        “撒加,哪怕到了世界尽头,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有一滴眼泪慢慢在那宇宙尘埃的炽热中蒸发。如果真的有个世界尽头就好了,虽然他一点都不清楚,到了那里,自己是不是真的还会不肯原谅撒加。
        人们发现他的时候他躺在乱石中,满身都是伤痕,肋骨断了5根,全身都有炽烧过的痕迹。一开始没有人相信他可以活下来,但是他居然做到了。只不过,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头脑中一片空白,连自己是什么人都想不起来。而且,照顾他的护士说,“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眼神。”
        不过不管怎样他是慢慢康复了。像个婴儿一样从头开始学习生活的方式。他很强壮,亦很聪明。没有多久他就可以和别人一样正常生活了。人们给他了新的名字,为他捐助,最后为他找了个工作。他干得很不错。再后来,他娶了照顾过自己的护士。
        他的妻子美丽温柔。他们有了许多可爱的孩子。他活了很长时间。但是到死他都想不起自己曾经是谁,或者曾经有什么挂念过的人。
        他死的时候颇有些人来为他送葬,大家都觉得这样快乐地生活了一辈子的人突然逝去对他自己是莫大的报偿,对别人却是很悲伤的事情。他们把他葬到市镇里最好的墓地。不过他的妻子始终不太乐意,因为她觉得丈夫不该葬在那地方;那的确是块好墓地,但是从前的拥有者却是个带着傻气的半疯诗人,为那块墓地起了个恶俗的名字。她想她丈夫不会乐意选择那里作为归宿的。
        那块墓地的名字叫做世界尽头。


        IP属地:河北8楼2019-05-20 1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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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 VI 留不住流年
          她猛然抬起头,阳光透过面罩,却依旧是那样夺目强烈地涌进她的视野。那一刻光辉几乎让她失明了。
          之后,那个熟悉的身影逐渐在灿烂的光线中轮廓鲜明。身材高大的男子背对着阳光,她看不清楚他的脸,只是模糊地意识到他在努力地微笑。
          然后他开口了。他说:“魔铃,你在想什么?”
          魔铃没有想到身为一个黄金圣斗士的居所居然如此简陋。
          山风吹过她被面罩覆盖着的脸。她站在艾欧里亚的房子门口,光线在地上,在整个房间的阴影中间,为她描绘了年轻女子曼妙身姿的剪影图画。
          房子是古老的。大概在他之前,从前不知名的其他圣斗士也曾经住过。也许只是杂兵也说不定。
          就像圣域里最普遍的那种粗糙的住房用了大石头砌墙,再用普通的泥浆混合着碎石填补间隙。屋顶只盖了薄薄一层瓦,上面覆盖着大概没有什么用的朽烂了的稻草。她看不清屋子里面的情况,因为窗户被堵死了。即使还开着,那狗洞一样大小的窗子除了换气恐怕也没有任何功效。
          她在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像是要等待已经离开的主人的进入允许。但是她那么站着,只有从包围圣域周围的高山后吹来的风摇动着木门和她的衣服。最后她走了进去。
          眼睛适应了之后房间里的摆设开始慢慢现出轮廓。和房子的外表一样粗陋。木板床,石凳,木桌,放在床头的衣箱。少得可怜的私人财产大概都在那里面吧。
          房间的另一头似乎也是张石床,不过显然已经放弃使用很久了。上面堆满了杂物。
          她站在房间的中间,阳光从门口透进来。她看见灰尘在空气中飞舞着。
          “灰尘……华丽地——飞舞——”她费力发出希腊语的音符和句子。那是刚进圣域那段时间,除了出身,她还必须忍受别人对她古怪口音的嘲笑。她既不回击,也不沮丧。其他的人看她似乎和没表情的面具完全融于一体,身体里连会欢喜哀愁愤怒的灵魂都没有。但是她自己走到圣域里人际罕至的地方去,像嘴里含着石头一样念那些其实她一点都不喜欢的拗口语言。
          后来她发现自己有了竞争者。那偏僻的山谷里居然还有其他人来。
          透过面罩看什么都笼罩着一层死硬的色彩,包括那个来那里拼命练拳的男孩子的褐色卷发和还带着稚气的面孔。一开始她以为他不过是个普通杂兵,后来才吃惊地发现他的实力远在自己之上。当然她知道他是个真正的黄金圣斗士那是更以后的事情了。
          男孩子在一边拼命练拳。山石迸裂,灰尘弥漫过天空。她想他那一脸怨愤像一副谁欠了他又讨不回来的样子,但是她才懒得去问。她在另一边只管练习自己的希腊语。
          他练拳她念希腊语。两个人之间只有包围圣域周围的高山后吹来的山风在呼啸。
          过了好久之后,两个人才开始和彼此说话。说话是为了什么、说了什么,都记不清楚了,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唯一记得的是首先开口的是艾欧里亚。
          “灰尘……华丽地……飞舞……”她念。
          他看了一会,走过来。然后他说了什么呢,不是又是“你在想什么”“你在干什么”之类的笨拙言语吧。
          她微微地笑起来。
          房间里似乎还有他的味道。一个黄金圣斗士,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流连于十二宫华丽冰冷阴森的居室,却执意住在这远离教皇厅和女神的偏僻地方,像个被放逐的失意者。或者他本来就在逃避什么。直到要逃避的东西没有了,他依旧留在这里。
          她在他的床上坐下来。他的气息留在这里。空气里留出了苍白的轮廓,曾经带着他的呼吸、他的叹息和他的沉默的气息。
          那个艾欧里亚,究竟留下过怎样的痕迹呢。凶猛的黄金狮子,让所有敌人惧怕的猛士,威严的黄金圣斗士。这些不过是表象而已。站在狮子宫前禁止任何人前进的不过是一副圣衣和里面的可怕小宇宙。但是每个人只看到他的那一面而已。
          他在圣域里行走极少穿圣衣,既不大声说话也不横冲直撞。他擦着吵吵嚷嚷的人群向相反的方向走。他不引人注目。他对所有的杂兵都很和气。连星矢都知道这一点,所以从前魔铃对他过于严厉的时候,他就会跑到艾欧里亚那里撒娇。好好先生艾欧里亚。威猛的战士艾欧里亚。温柔和蔼的艾欧里亚。地位崇高的黄金狮子艾欧里亚。好欺负的艾欧里亚。这些图画一点都没有办法结合。
          他沉默无声地在圣域里行走。连阿路高和莎尔拉他们那样的白银都可以随便对他呼喝指责。他一点都不像个黄金圣斗士。
          她知道他身后永远拖着那么长的影子。她知道他本来天性是那么刚直和疾恶如仇。但是他在圣域里独自一人行走,后面尾随着窃窃私语和有意无意的监视。他选择沉默,咆哮只留在战斗时发出。沉默让他变得那样笨拙。
          “啊……你在想什么?”
          如果这也算一种追求的话。
          而她只能别过脸去,说:“不,我其实……”
          什么也没想。
          莎尔拉说:“你这个女人一点都不可爱。”她的确不可爱。哪里可爱得起来。一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女人,面罩遮住面目,而灵魂在冰冷的假面下缄默不语。她是天鹰座圣斗士魔铃,可爱这个名词对她来说毫无意义。
          她模糊地想起多年前那个温热的黄昏。那个时候,星矢在前面跑她在后面追。那个时候她看见艾欧里亚,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男孩成为男人的他,站在火似的夕阳中。
          “等等星矢。我不知道是谁说的这些话,但是圣斗士是和出身无关的,重要的是自己的身手和小宇宙……魔铃就是好例子。你要相信魔铃,跟她好好训练,知道吗?”
          他笑起来的样子那样温柔。
          他冲星矢挤眼睛;啊,那就是所谓男人之间才懂的暗号吧。她知道他的眼睛在看着她微笑。她知道他的温柔并不是只给星矢一个人看的。
          但她只能抱以沉默的微笑,平淡得像开水一样的“谢谢你”。
          那漫长的时间里,有过多少个这样的“谢谢你”?那些现在看起来没有丝毫意义的“巧遇”,那些有些笨拙的言语,阳光下的高大影子,扶住她的温暖宽厚肩膀,圣域里她能找到的唯一伸出的手。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可是也仅此而已。
          在圣域的多年生活教给她要自我保护。冷静独立地思考。冷静独立地行动。冷静独立地选择。她一个人独自走开,在命运给她的最大范围里不带任何情感色彩地坚强,比男子做更艰难的工作。她必须保护自己,从身体到灵魂到情感。她不能付出太多。面罩遮住的不只是真实面目而已。所以有时候她分明知道却拒绝了解,分明触动却拒绝感动。她刻意地保持距离,制造距离。也许只是因为太害怕一切可能的伤害。
          所以她只能说“我什么也没有想”。
          所以她只能说“谢谢你”。
          所以在十二宫的战斗时,她听说星矢在和艾欧里亚战斗并且艾欧里亚被洗了脑的时候,她只能努力说服自己实际上在意的只是星矢的安危。
          教皇的魔力下那个男人的眼睛,那双在夕阳下那样温柔微笑的眼睛会变成什么样子,她已经没有权利去考虑。
          毕竟艾欧里亚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顶多也只是寥寥数语的点头之交。
          ……而已。
          ……她只是不明白那些话为什么他要对她说。
          在往后的好多日子里她会为此寻找无数的理由。也许只是我们有足够多的共同点。也许只是我们一样寂寞。也许只是我们一样要生活在别人的目光下。也许只是我们一样要用扭曲了的方法去证明自己的价值。也许……
          也许只是因为太过小心翼翼而时间又是如此短暂得让人害怕……
          如此而已……
          不过现在一切都已经失去意义。
          宇宙中留下了一个苍白的空洞。
          她坐在他的床上。她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在他的房间里巡视。她的手按在冰冷的石头墙壁上,想着曾经有多少次他的手臂也在上面流连。
          她突然停了下来。
          床角的一侧,无法引人注目的地方,她触到了些小小的痕迹。人为的刻痕。
          小姑娘一样的行径……
          她带着微笑这样想。她慢慢通过手指辩读着那些刻痕。
          “哥哥”
          歪七八扭的小学生笔迹。后面又加上了“艾俄罗斯”。还有自己的名字。
          然后那两个名字之间被打上很大的一个差。刻痕上的凸凹不平,像是带着孩子气地想要努力擦掉那个名字,却最后终于失败。
          哥哥……
          墙壁上是长久的沉默。
          魔铃想,她知道那些消失了的刻痕,是被少年的拳铭刻在了山崖和巨石在光速拳中爆裂的瞬间。
          她慢慢地向下摸着。
          一横。
          又是一横。
          很多很多“横”。她一开始不明白这是什么,然后她打了一个寒噤。
          他杀了人。
          那么漫长的岁月里,圣域里孤独的狮子,眼光只能看向时间的那一方,努力地想要背起不属于自己的十字架。他的恨和爱,全部被消弭在墙壁的冰冷和光滑中。他赎罪,他为了教皇和女神去杀人。刻在这里也刻在他自己心上。这本不是该属于他的人生。他所能保有的仅有的正直和良心,无法从自己沾满鲜血的拳头上移开。
          他是那么怅然过。
          然而他却还那样微笑过。那么温柔和笨拙地问过“你在想什么……”
          那是到了最后他和她都没有能真正抓住的东西。
          她的指尖微微发热。那个时候,她摸到了在最下面那浅浅的刻痕。浅得几乎如同不曾存在过一样。
          “灰尘……华丽地……飞舞……”
          “魔铃。”
          她低下了头。
          在那个如今只留下了气息的男子的房间里,她慢慢地低下了头。
          到了最后,他和她终究都没有能真正抓住任何东西。
          到了最后,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这个世界上毕竟有人用了那么长的时间去演出一场擦身而过。
          “你在想什么?”
          “不,其实……我什么也没有想。”
          她去慰灵地。那里有十四座空洞的坟茔,恰似人的离去在宇宙间留下苍白的空洞。除了墓石,那里别无所有。
          她站在那里,看着石碑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出神。她想那就是个男子的身影。透过面罩看到的,色彩在死硬和夕阳般的温暖中切换的褐色头发和眼睛。他可曾也像这样一个人坐下静静地发呆。她会想去了解他的思想吗?
          她站了那么久。褐色头发身材高大的男子,坐在慰灵地里开遍的白色鲜花里,眼睛看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带着微笑沉思着。她看着他。
          然后她开口了。她模糊地意识到自己在笨拙地微笑。
          她问:“艾欧里亚,你在想什么?”
          远远地,包围圣域周围的高山后的风吹起来了。


          IP属地:河北9楼2019-05-20 1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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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 VII 白发三千丈
            我在这个世界里衰老
            有时候,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岁月流逝痛快得像刀锋斩过脆弱的花茎,没有丝毫让人反抗和追悔的余地。
            我也长大了。
            长大这个词是个荒谬的概念:从0岁到10岁,人家说你在长大;从10岁到20岁,人家说你在长大,从20岁到30岁,人家还是说你在长大。然后突然就倒过来。之后的人生无论有多么长,别人只会说你在变老,变老,无限地变老。
            我衰老了。
            坐在白羊宫衰败的石阶上,我用手逗弄着一只迷路的虫子,心不在焉地想着从人到蜉蝣的差异是多么苍凉地宏大和渺小。我在想蜉蝣怎样变老。人一样的蜉蝣怎样变老。早晨还是笑靥如花,晚上已是华发早生。
            如果我现在弄死它,它就再也不会衰老了。这可能对它是一件好事情。我笑了。念力把虫子的身体抬起。它迟钝地没有丝毫挣扎。
            我在决定谁的命运呢。
            几天前在教皇厅翻看圣斗士的档案。瞬说要把教皇的职务交给我。那便做好了。于是要去翻看那些堆积如山的文书和记载。然后突然就看到他们那些人的姓名年龄生辰。
            手指划过他们的发黄的姓名。我喉咙里某个地方哑哑发笑。原来这些人要还活着也是这般年纪了。
            穆 AREIS 黄金圣斗士 出生地 薛米尔 1966年3月27日生
            我随手在后面加上“36岁”。
            后面还有一大堆3、40的只存在于纸上的中年老男人。年纪最小的是星矢,刚好30岁。
            我想起不知道是哪一本书里看来的话。
            “不算老,
            不算年轻,
            刚好是可以死去的年龄。“
            我把书向前一推,哈哈大笑起来。不算老,不算年轻。刚好是还活着的人的年龄。
            我没有哭过,从来没有。那个时候,他们扶住我的肩膀,悲伤地说:“贵鬼,要记得先生。”我记得。他们还说:“不要哭。”我没哭。
            哭什么呢?他们说是哭悲伤的记忆。比如最后一次见面,最后的话语,等等。可是这些我偏偏记不起来。
            我记得的是我从塔上跳上跳下被先生打屁股,可是手举到一半他先笑了,手掌始终没有落下来。我记得是我在集市上用念力偷小食回家对先生说是我买的。他居然相信我。我记得是鲜花开满了山谷我在里面扑来扑去狂喊乱叫而先生在一边笑。我记得是我第一次帮先生修破烂圣衣搞砸了他也没有打我。这些都是很快活的记忆,所以我说,没有哭的必要。
            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他最后对我说过什么话吗,我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也许只是他在白羊宫前雕像一样地站着,而我终于不耐烦,跑开去追逐一只鸟或者一只蝴蝶。后来等我回来的时候,穆就不在了。
            他好象也没有特意和我说过什么。毕竟,我想起,他那个时候还很年轻,比我现在还年轻。未必就有必死的觉悟,也没有留什么遗嘱的思想准备。所以他对我说的最后的话,大概是什么“早点回来吃饭”“小心你的裤子别弄脏了”“别去和艾欧里亚他们捣乱”之类的唠叨废话。
            所以想不起来就是想不起来。所以就算我想哭,也找不到理由。何况那么多年了。
            所以说只是因为衰老了而已。
            我最后还是放走了那虫子。我很老。老到连善意的冷酷都做不到的地步。
            我曾经尽力想象穆36岁的时候该是什么样子。我想象他如果长出白发,我想象他如果步履蹒跚,我想象他如果沉醉在昔日的荣光里逐渐颓沉。
            结果,我只能自己嘲笑自己徒劳的努力而已。我说过我已经无法哭泣。实际上,对于穆,最初的记忆也已经模糊,我已经在回忆里放弃了努力。最终我意识到,他们若还活着,也不过是在无限腐朽。他们若老去,一切都会丧失意义。
            所以他们死了。在现实里用一秒钟死去,在记忆里用50年死去。
            36岁只存在于纸上。
            他们不再会老。不过我们却年复一年衰迈不堪。我们老了。他们年轻。他们永远不再会老为的是让我们在这个世界慢慢变老。残酷冷漠荒谬的牺牲。
            瞬走进来问我好了没有。我说好了。我看着他,看着他多么衰老。这个衰老不是说容貌上。如果单看外表,他还很年轻,正是人类最最年富力强的时代。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他的眼睛依旧明亮锐利,他的动作依旧矫健迅速。可是他老了。心灵在极端的脆弱和极端的麻木中摇摆,为了摆脱后者,他说,“我把教皇的位置交给你。”
            在我周围的人统统很衰老。
            你以为战斗后的青春还能剩下什么。
            瞬站在教皇厅的入口。他把头靠在宏大精美的廊柱上,看着远方的重重叠叠的山影。我看着他侧影。依旧是如此美好的面孔,不过化为白骨也只在一瞬间。他说:“我很累……”
            他真的老了。
            其他人也是一样。有没有看过紫龙那像黎明前无边黑暗的眼睛。有没有看过冰河剪短的金发在西伯利亚寒风中扬起的样子。有没有看过一辉决然离开的背影。
            他们老得如此之快。美丽强健的肉体下疲惫不堪的灵魂在垂死挣扎。
            连纱织也是一样。是的,我是在说纱织。我不叫她小姐,也不叫她雅典娜。那只能引起美好单纯的幻觉。她不是什么女神。她只是这个世界上最衰老的女人。
            年轻的身体里有活过几个洪荒的灵魂。她已经老到每走一步记忆的碎片就会凋落在她影子旁边。那些碎片里填充满了名字故事情感。也许有一天她会把这些全部忘掉,但是她将永远记得在她曾经怎样深爱过那些名字里的某几个,她也将永远记得自己是怎样使得那些名字最后只成为名字。她将不会忘记,是自己亲手将他们带向死亡。
            在战争结束之后,对某些人来说,世界已经变成巨大的坟场。阳光明媚,天空蔚蓝。到处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孩子的笑声。这是有人用了自己的生命换来的最美丽的坟场。而那些被留下来的人,走到哪里看到的不外乎是铭刻着亡者名字的巨大石碑。走到哪里看的不外乎是死人的面孔。未来已经被回忆填满,没有其他可能。
            他们要用尽毕生的努力来守护这撒满阳光的生机勃勃的坟场。
            我也是一样的。
            所以我接受教皇的职位。我将变老。我已经变老。
            我还有事情要做;那是瞬没有做完的事情。缩小圣域的规模。遣散圣域的人员。结束圣域的神话。
            最终这里会变成空荡的鬼城,穿过十二宫的只会有山风。我们的名字会被人遗忘。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什么圣斗士。我们的历史将不复存在。所有带血的传说会变成碎片,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慢慢变成灰烬。
            这样最好。
            当我的手抚摩过书页,白发从我的指缝中长出。当教皇的宝冠压上我的头顶,皱纹开始在我脸上蔓延。先生,我在心里轻声说,你看,你的贵鬼老了。总有一天,他会老到连你都忘记,连你都认不出来。这都是为了你啊,先生。
            为了你的永远年轻。
            36岁只存在于纸上。
            终于有一天我也活到这个年龄。终于有一天我活到比这个长两倍的年龄,当我翻开书页,看到他的出生日月,我还会想到那些没有落下的手掌,温和的笑意和鲜花中的身影吗?
            我也许只会想,“不算老,
            不算年轻,
            刚好是可以死去的年龄。“
            我将嫉妒先生和所有永远年轻的人。
            他们没有活过的岁月扑面而来。我们必须要全部承担。
            那一天,所有的人在看着我。我走过长廊,嗅到千万年沉积下的死亡的味道。我被一群老人包围着。我向一个无比衰老的女子宣誓我将作为教皇为了大地上的爱和正义奋斗一生。教皇的冠冕戴上我的头顶。
            我转头,看到教皇厅外,阳光下,先生用他20岁的面孔在朝我微笑。在他旁边还有那些金黄色的永不衰老的亡灵,他们通通都在朝我微笑。
            我将变老。我已经变老。
            这不是选择……
            而是别无选择。


            IP属地:河北10楼2019-05-20 1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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