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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If》(SC-时间旅行-正剧-中篇-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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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是从一次错误的时间旅行开始的
#虽然它很奇怪,但cp确实是SC


1楼2019-05-13 02:45回复
    02. 惯例迟到者
    巴利诺和梅丽塔的婚礼在小麦成熟的八月举行,高腰的婚纱隐隐遮不住隆起的肚子,但是孕妇的丰腴却是另一种风韵的美丽。钱德勒家大手笔地调了十艘货船,装点成盛大的海上婚宴,又包下了米德加全部的啤酒全城畅饮,一时之间整个小城洋溢在充满泡沫的快活气氛中。婚礼定在已经弃之不用的提亚马特号上,虽然遭受重创,它的伤痕依旧是钱德勒家荣誉的勋章,格外有纪念意义。
    而在之后,梅丽塔•神罗小姐将随她的丈夫一道前往海那边的可利尔,在那里神罗先生的石油帝国正冉冉升起。对此钱德勒先生虽然感到不舍——他本意是找个入赘的年轻人继承船行,谁晓得这个年轻人能搞出这么大的事业——但是他知道梅丽塔会过上别的女孩永远也无法想象的美好生活,对于一名父亲而言,这就足够了。
    “虽然我也是白手起家,但是我从未想过你会有这一天。”酒杯碰撞,香槟泛起泡泡,“那段时间我几乎以为你要失败了,尽管失败也没关系,我打算把梅丽塔嫁给你的时候你本来就是个穷小子。”
    “您可以这么决定,但是我不能接受。我不想利用梅丽塔得到好处,一点也不想。”摇摇酒杯,虽然被前来的宾客灌得微醺,但巴利诺还是成功灌倒了绝大部分不怀好意的坏小子,然后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再来一杯醒醒酒?
    “所以我一直很担心你碰了一鼻子灰回来以后,倔着不肯娶她。”钱德勒打了个酒嗝,“你们年轻人就是好面子,面子又不能当饭吃。”
    “我不会失败的。”巴利诺摇头。钱德勒当他是喝多了后的得意忘形,无伤大雅,拍拍他的肩膀,然后摇摇晃晃去找会场那边的死对头兼老朋友喝酒去了。
    他不会失败的。巴利诺在心里又重复了一遍。
    背井离乡抵达全然陌生的可利尔时,确实遇到了不少问题。其中最始料不及的是,有太多年轻人想掺和进这桩买卖。可利尔只是个沙漠里的小村镇,管不了那么多挖石油的外乡人,于是大堆大堆劳动力汹涌而至——过量的原油导致价格暴跌,小企业纷纷破产了。巴利诺早先便考虑过这一点,但是他有克劳德提供的近乎无限的资金,于是这就有趣了。
    他大胆地扩大了生产规模,进一步压低原油价格,把所有的对手都逼死之后,垄断了这个行业。现在原油都是他的了,下一步正在往炼油行业侵蚀,在可以预见的未来里,整个相关的附属产业链都将牢牢地掌握在巴利诺手中。而更之后,政治想必也不会例外。
    至于巴利诺一直念念不忘的魔晄……
    魔晄竟从未成为威胁。
    在魔晄能源兴起的那几年,一些相关的研究在十分合适的时机发表,精炼魔晄对于生物有严重的致畸作用,大量的流产和畸形儿引起了人们的恐慌。另一方面,精炼技术也相当不稳定,有几个比较有名的试点实验炉相继发生爆炸,魔晄的稳定性甚至不如尚在理论中的可控核聚变。最后就和当年的镭制荧光行业以及磁场医疗之流一样沦为了历史的尘埃。
    但是巴利诺不认为自己的判断有错,魔晄能源是可以利用的;显然,造成这种错误的是克劳德。就结果而言,并没有什么可不满的,巴利诺知道自己是那种只追求结果的人——现在他有了自己的事业,能够掌控自己想掌控的一切——但是他还是想要一声解释,或者一句道歉。尽管克劳德一开始就已经说了抱歉,但巴利诺想要的不是那个。
    可恶的是,这家伙七年里总是行踪飘忽不定,连说好的查报表的日子都经常迟到——迟到好几个月,有时候巴利诺甚至怀疑他死在外边了。这令巴利诺后悔没有早早构建系统的情报部分,否则现在,克劳德不至于连自己的婚礼都•迟•到。
    “亲爱的?”梅丽塔从那群叽叽喳喳的麻雀中离开,来到丈夫身边,“克劳德还是没有消息吗?”
    “我不是在等他。”巴利诺下意识否认,然后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多大的错误。
    梅丽塔笑成了一朵艳丽的花,她没多说什么,但是碧绿的眼中狡黠闪烁,看得巴利诺不由自主别开视线。“无论如何,他至少该来祝贺一下的。”这句话听起来竟像埋怨,也许是酒精**了他的思维,嘴里说的、脑子里想的都有点乱哄哄了。
    “我喜欢现在的你。”梅丽塔大胆地凑过去亲了一口。
    “是?”巴利诺纳闷地摸摸脸颊。
    “你一直太完美了。”
    “我可以理解为,这是在变相称赞你自己的眼光?”他完美地笑笑。
    “是呀,我多么会挑。”女人俏皮地眨眼,“谁会不喜欢完美的人呢?只是有时候,这会让我有点害怕……不是那种害怕,就只是觉得,自己好像配不上你,总有一天会被你丢下。”
    “……这竟然还是我的错?”
    “现在不会啦。你看,你在生气,我喜欢你生气的样子。”有时候巴利诺永远也无法理解女人的想法,尤其是自己喜欢的女人,“因为克劳德没来而耍小脾气,实在太可爱了。”
    脸颊燥热起来。他看着妻子依旧带着雀斑的脸,她会为他生下一个儿子,因为母亲在怀自己的时候脸上也生出了许多雀斑——老人们总说生儿子的女人会变丑。但他还是觉得她很漂亮,并且,竟稍稍有点埋怨那个自己曾经十分期待的继承人。
    他在梅丽塔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
    梅丽塔•神罗死在来到可利尔的第一个冬天。第一声婴儿啼哭的时候她流了太多的血,闭眼之前似乎想要抱抱那个红通通皱巴巴的小东西,最后失败了。房间里十分安静,除了小卢法斯委屈的哭声;住家医生正抱着他,不知所措地看向那个阴沉可怕的石油大亨。她敏感地发觉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在神罗夫人死去的瞬间,它们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神罗没有看卢法斯一眼,冷漠地转身离开房间。
    现在他是真正的巴利诺了,传说里召唤无数邪龙、守在财富王座上的驭龙者。
    ***
    卢法斯在管家、女仆、保镖还有家庭教师的陪伴下健康茁壮地成长着。他没有同龄的朋友,但不是任何人的疏忽,只是过于早熟的他对那些流着鼻涕的小鬼没兴趣;他也没有理论上应该关心他的父母,不过一开始就没有的东西,倒也无所谓想不想要。他只是经常觉得很无聊,知识、财富永远也填不满的无聊。
    他还不知道无聊的别名是孤独。
    直到宴会过后的某个晚上,百无聊赖地准备上床时,奇迹敲响了他的窗户。
    “你是谁?”小小的孩子打开阳台的玻璃门,冷空气冲淡了脸颊上暖气烘出的红晕,他打了个寒颤,然后十分自然地催促访客进来。
    陆行鸟踌躇了一会,有点惊讶,“你不该这么没有戒心的。”
    卢法斯翻了个白眼,“你到底要不要进来?我冷。”
    “也许我是来绑架你的。”青年坚持,同时展示了挂在后腰上的大剑,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说实话,那真的非常帅气,卢法斯已经盘算着定做一把了。“巴利诺已经溺爱到没有教你必要的警惕吗?”
    “溺爱?他就是我被绑架的原因。”卢法斯嗤了声,但因为满脸稚气反倒显得可爱。
    那件事被传得沸沸扬扬,也就是几个月前,神罗的管家被买通,绑架了神罗真正意义上唯一的继承人。虽说有勒索赎金的要求,但是卢法斯知道,那些人根本没打算放过他。太简单了,来自某个私生子的母亲的雇佣,杀了他好为自己的儿子铺路。但是他们不知道神罗的情报部门有多么可怕。
    所以卢法斯知道这只陆行鸟有多可怕。在塔克斯已经渗透进安保部门的现在、越过大片毫无遮拦的奢侈草坪,没有被任何人发现的来到这里。如果这是一次绑架或者暗杀,毫无疑问无法挽回了。
    但是——直呼那个男人的名字?
    “你和他什么关系?”卢法斯跳上床,弹了弹。这下差不多能和陆行鸟平视了。
    “……我们没什么关系。”青年迟疑地说道。
    “那你来做什么?”
    “我来找巴利诺。”
    “骗鬼,没关系为什么要找他?”
    绿色的眼睛飘忽了一下。卢法斯这才注意到,那双眼睛在黑暗里微微发亮,竟然是狭细的竖瞳。青年恍惚地感慨道:“巴利诺和你真像啊……”
    “你和他才像,怪物。”
    卢法斯一天恶作剧下来的好心情顿时消失殆尽。他没有注意到奇怪的语序,只是咚的一声倒回床上,把自己卷进被子里,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这确实是蹩脚的伪装,但他就是要这么做,他就是要让对方难堪。通常这些话很管用,因为他总是能恶毒地戳中最脆弱的地方。
    然后他又有点害怕,真的只是一点——毕竟对方还带着武器,而且哪怕没有那把大剑,自己在这只陆行鸟面前也是毫无优势的。他不动声色地摸向枕头下面,那里有一把袖珍手枪,因为他想要,所以就有了。
    他们之间的沉默持续了一会,久得卢法斯竟然真的有点困了。
    青年轻轻叹了口气。
    “报纸上说今天是你生日,所以顺便给你带了点东西,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纸袋子被放在床头,带着食物的香味,“我没想到天这么冷,已经凉掉了。你家应该会有微波炉?”
    “昨天。”
    “嗯?”
    卢法斯忍无可忍地掀开被子,“你看的究竟是哪天的报纸,我的生日是昨天!”
    这次青年倒出乎意料的淡定,“哦。祝你昨天生日快乐。”
    这毫无诚意的祝福……卢法斯就算想生气也生不起来,太荒唐了。他没有碰那个纸袋子,里面可能加了镇静剂,尽管如果真的是,作为绑匪未免太过愚蠢。
    他只是感觉很奇怪,非常奇怪。送他东西的人很多,送的东西也很精致很昂贵,都揣摩着他的喜好来送。但是他知道他们为什么送,那些礼物是一种仪式,代表着臣服与示好。所以他理所当然地收下了,那是他应得的。至于这么寒掺随意的礼物……他可不打算被这种垃圾玩意儿打动。
    “我要睡了。”他冷静下来,认真地说,“如果你有什么目的,现在快点说出来,我会考虑的。”
    “我是来找巴利诺的,他在哪个房间?”
    “他不在,你可以滚了。”
    “在哪里能找到他?”
    说实话,有那么一瞬间卢法斯想,如果这个人是来寻仇或者暗杀那个男人也不错。尽管也许这会让他失去现在优渥的生活,但他并不怎么在乎,至于那个男人会怎么样则完全不在考虑范围。一年见不上几次面,谈亲情未免太矫情。
    他会这么告诉陆行鸟这个问题的答案,纯粹是觉得这样事情发展一定会很有趣,他不介意给那个男人添点麻烦。
    在陆行鸟走后,卢法斯最终还是十分无聊地打开了纸袋。两片面包夹着一块油炸的肉还有一些生菜,没见过的食物,但卖相着实惨淡。等等……底下好像还有点什么……卢法斯愣住了。
    那是一张照片。背景是被装点得盛大无比的海上婚礼,不知名的白色海鸟模模糊糊飞过照片的边角;而在最中央、恰到好处的聚焦着微笑的新娘。她笑得那么灿烂,好似整个世界的阳光都落在她身上。卢法斯不自觉地抚过她的脸,他知道她是谁,她旁边站着她年轻的丈夫。这一切就像梦一样。
    妈妈。
    ***
    “道理我都懂,但是为什么我也要来?”而且为什么又是汉堡?
    卢法斯双手捧着汉堡,倒不是多喜欢,而是天气太冷,只有这个能让冻僵的手稍微暖和点。出门的时候太仓皇了,毕竟要避开保镖,还差点被临时巡检的塔克斯发现。但是这点小问题相对于逃出来添乱的愉悦而言,实在不值一提。他兴冲冲地跟着还不怎么熟悉的克劳德,刚好也有问题想问;然后在得知此行的目的地后,顿时垮下了脸。
    “不吃吗?”克劳德避而不答,等着红灯转绿,“还是你比较想要儿童餐?”
    “我不喜欢汉堡。”
    “……你应该喜欢的。”
    “什么叫我应该喜欢?”卢法斯古怪地问,觉得这个人越来越谜了。虽然他不是真的讨厌,但也不打算吃——他还没吃过这么低档的东西。怕是克劳德只能买得起汉堡,他就大方地原谅他吧。
    克劳德又不说话了。他抬头往上看了一会,帝国大厦的外墙处无数窗户亮着明黄的灯,在黑夜里流光溢彩,纸醉金迷。然后他低下头,若无其事地说道:“巴利诺在101层。”
    “废话,这是神罗旗下的建筑,他当然在顶楼最好的房间。”
    “嗯。走了。”
    绿灯亮起,克劳德往前走了几步,发觉卢法斯没跟上,困惑地回头看向他。“怎么了?”
    “没怎么。”卢法斯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得意地笑了,“只是我没有配合你的义务。”
    “别闹。”克劳德咳了两声,没能继续说下去。他穿的确实少,不感冒才怪。
    “是谁在闹?你以为你在做什么?带着我到那个男人面前,看着他和一个又一个女人交配?然后指望他见到我被唤起良心,久违的想要变成一个好父亲?”卢法斯笑眯眯的,笑里都是讽刺,“傻了吧你,空有一身武力,脑子里都是什么**主意。我回去了。”
    卢法斯当然走不掉,因为他被从后面拎着衣领提起来,在张牙舞爪的间隙里被克劳德瞅准空当痛打了好几下屁股,嗷嗷叫出声。太丢脸了。他老实下来,乖乖地坐在克劳德的手臂上,手环住对方的脖颈,脸深深地埋在颈窝里,祈祷别谁认出来。


    8楼2019-05-13 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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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C是萨、克,HE 是什么?


      IP属地:美国来自iPhone客户端9楼2019-05-13 0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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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福建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19-05-13 1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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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以为克劳德打算用进入神罗庄园的方式突入帝国大厦,谁知道他堂堂正正地走进大堂,向柜台出示了一张黑卡,上面。柜台小姐犹豫不决,叫来了经理;经理也摸不着头脑,打了几通电话,又核对了好几遍那张黑卡,最终恭敬地告诉克劳德,要先通知总裁再让他上去。
          这是当然的,直接上去撞见那样的场面,想必双方都不会愉快。卢法斯抽空想着,他的注意已经完全被克劳德的身份吸引。那张卡是什么?对此卢法斯有种很不好的猜测,他知道克劳德很好看,但是他不知道巴利诺的狩猎范围竟然包括男性。
          电梯的数字在跳跃。
          101层很高,于是在电梯里的时间很长。斑斓的城市逐渐远离脚下,上升的速度对一个孩子而言稍快了,耳朵里胀着气,听觉变得有点奇怪。卢法斯小小地挣扎着,他不喜欢被人抱着,这会让他觉得十分不安。然后他顺利得到自由,任性地把能够到的按钮都按了一遍。克劳德靠在玻璃墙面上,瘦削的倒影映在夜幕中,对此没有任何表示。
          电梯门打开,然后又合上。
          “收起你的怜悯。”他高傲地昂起头,“那是失败者才需要的。”
          57层。
          “我不喜欢汉堡。你买它,你认为我喜欢,只是你的自我满足而已,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怜悯就是这样的东西,而只有失败者,才不得不接受这种高高在上的施舍。”
          59层。
          “你在想什么?一个可怜兮兮被锁在偌大庄园里的孤独小男孩,每天都眼巴巴地在等待他的父亲回家?别开玩笑了,妄想也要有个限度。说到底,你算什么人,谁给你的资格干预我的生活?”
          60层。
          “不要指望我会感激你,永远不要,这件事本来就是你的错。如果你理解了,现在就结束这场荒唐的闹剧。”
          80层。
          克劳德沉默了很长时间。卢法斯感到一阵快意,也许他的某一部分、不可否认地继承了那个男人,对胜利的渴望永不消退,哪怕这种胜利的代价是伤害。他一点也不害怕。这其实挺奇怪的,但是他笃定克劳德不会伤害他,所以他才这么肆无忌惮。
          “我没有父亲。”克劳德轻声说。
          “我也没有母亲。”他又说,“所以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哪怕已经过去很久,依旧清清楚楚。你可以不在乎,可以不需要,你就是那种什么都无所谓,可以从三十楼一跃而下的人。但是我觉得,这不妨碍你去尝试一下拥有的感觉。除非你真的非常在乎。”
          “……”
          卢法斯被这高超的套话技巧惊呆了。
          他可以反驳更多,比如尝试与否和是否在乎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又比如没有父亲与没有父亲、对不同的人而言是完全不同的。但是没意思,就算说得赢也没意思,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
          97层。
          “……她是怎么样的人?那张照片,你在现场的吧。”
          “我不知道。”克劳德摇头,“我不认识她,只是见过几面。但她是巴利诺唯一愿意结婚的人,你知道巴利诺是个怎么样的人,所以应该能说明什么了。”
          101层。
          “剩下的,为什么不让你的父亲告诉你呢?”
          ***
          “你胖了。”克劳德皱眉,然后又补充,“胖了很多。”
          卢法斯噗的一下笑出声。
          房间很大,占据了一整层。克劳德显然是第一次来,愣了一会不知道往哪里走。于是卢法斯走在前头,带他绕过幽绿与暗金交杂的室内水池,经过几个并没有什么用的会议室,来到巴利诺所在的主厅。世界上最富有的那个男人懒洋洋地陷在沙发里,被无数温暖火辣的女人包围。
          他在蔑视,在挑衅,在示威,然后克劳德只注意到他的胖。
          克劳德看见的是巴利诺本人。
          “咳、咳……”巴利诺**不成反被呛,尴尬地把雪茄掐灭在水晶的烟灰缸里。然后他瞪了卢法斯一眼,“你怎么在这?”
          “我被绑架了。”无辜地耸肩,卢法斯往克劳德旁边又靠了靠。
          这是个玩笑,和其他恶作剧一样,简单、拙劣,卢法斯不觉得谁会当真。但是当他这么说后,巴利诺阴沉不定地盯着克劳德,“十二年前你用我的生命威胁我,现在要用我儿子吗?”
          克劳德若有所悟,“所以,你真的涉足了魔晄。”
          从这里开始变成了卢法斯完全无法涉足的话题。他没见过巴利诺这样,作为商人的他总是足够冷酷,在克劳德面前却像被引爆了的炸药桶,情绪一下就失控了。现在卢法斯开始觉得克劳德身份非同寻常。
          “是又如何?别人能做的事,我凭什么不能?”
          “别人也不能做。”
          “谁规定的?”
          “……”
          “你规定的,不是吗?”巴利诺笑笑,但是他依旧很紧张,一旁的女人被抓痛了却不敢吱声,“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你的手不比我干净,不,更加肮脏。死在你手下的都是些什么人?无辜的研究员、努力生存的工人,死的不明不白,都是为了你那个虚无缥缈的目的。然后这有意义吗?令你感到满足了吗?还不明白为什么杀的人越来越多吗?”
          克劳德退缩了。明明他才是占据优势的一方,在巴利诺的责问下却丢盔弃甲,说不出一点反驳的话。卢法斯有点想帮他说话的,但是巴利诺说的没错,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因为这就是人类。有利益就去追逐,有欲望就去实现,他们只会前赴后继地推动历史前进,而你竟妄想对抗这种必然?”
          “我不明白。石油带给你的好处还不够吗?”
          “没错,你一点也不明白。这根本不是利益的问题,我绝对不会被控制,哪怕那个人是你。”
          “我没有试图控制你。”
          “你没有?”
          “我不想跟你争论这个,我说不过你。可是你承诺过——”
          “承诺。”巴利诺咀嚼这个词,不屑地又重复了一遍,“唯有你,克劳德,唯有你没资格跟我提承诺。婚礼那天你没来无所谓,那一天呢?我知道你不一定能救她,但是我就想问问,你为什么不回来?你答应过我会来帮忙,有什么事比这更重要?”
          “我遇到了一点意外……”克劳德避开巴利诺的视线,对上卢法斯的,又马上移向另一边,结结巴巴,“我努力过……但是我做不到……”
          “原来有你做不到的事啊。”
          这句嘲讽忽然令克劳德平静下来,“我做不到的太多了,所以才会失去那么多。”
          这样的冷静不是巴利诺想看到的,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克劳德摇头,摸了摸卢法斯的头,然后又被卢法斯嫌弃地打开。“把你的人撤掉。”
          巴利诺瞪着他,挥挥手,让那些莺莺燕燕离开。
          “塔克斯的人也撤掉,二十一个。我听得见他们的心跳。”
          现在卢法斯知道为什么克劳德进来后不知道该怎么走了,如果没有说谎,他只是被心跳迷惑了。但这真的是人类能做到的吗?虽然他并不像人类,但是说实话,卢法斯也不相信妖精或者圣诞老人那一套。
          “你看,你父亲还是很在乎你的,他愿意为了你毫无保留。”
          这种腻歪的说法真是恶心透了。卢法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刚想要反驳,却被提着衣领一下甩进了隔壁的房间。接下来的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快,没有人反应过来。克劳德的武器寄存在楼下——如今的巴利诺不可能允许他带着这种危险品出现——所以他一下扑到巴利诺身上,连带着沙发一并翻了过去,枪响接踵而来。
          帝国大厦是可利尔目前最高的建筑,枪声只能来自内部。
          塔克斯或许能应付很多情况,但是内部被渗透这种事还是第一次,竟有些手忙脚乱。零散的、不成组织的枪声陆陆续续响起,过了好一会场面才平息下来。卢法斯在房间里静静地待了一会,也不怎么紧张,克劳德对他的评价准得惊人;他出来的时候塔克斯已经重新掌控场面,地上倒了几个黑衣人,一名红眸的年轻人成为临时指挥,正通过耳机传达什么命令。
          克劳德想站起来,摇晃了一下,栽向一边。
          巴利诺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烫着般扔掉手里的枪,像是指责又像是开脱,“你可以躲开的……你明明可以躲开的!”他在克劳德扑来的瞬间扣下了扳机,他一直准备着这一枪……他一直以为克劳德是来杀他的。
          “我很抱歉,我真的努力了,但是那时候我真的没办法回去。”血浸透了腹部的毛衣,又从指缝间冒出来,在地上汇聚成小小的血泊。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克劳德叹息着说道,“婚礼其实我去了。梅丽塔很漂亮,真的很漂亮,和我妈妈一样……我只是不知道你是否愿意见到我。大家都很高兴。非常高兴。我不应该破坏的,不是吗?”
          “你是**吗?我一直在等你!”巴利诺破口大骂,慌得不行。他试图帮克劳德按住伤口,很快他发觉没有意义,那是贯穿伤,没法止血。
          “听我说。你听我说。”另一只手握住巴利诺的,它不再像那场暴风雨中那么温暖,也不再有力,“我快死了,本来就快了,不是你的错。我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只是觉得需要向你道歉。你说的也有道理,总会有人做这些事,不是你也会有别人。错的人是我。”
          “你闭嘴——”
          “但是你应该知道。梅丽塔在应许之地。”克劳德看着巴利诺的眼睛,虹膜的绿纹愈发妖异,“我知道你不会相信,可是真的,她在那里,我们所有人都在。魔晄其实是——”忽如其来的血呛出嘴角,克劳德蜷起来,咳得喘不过气,再也说不出话。
          一名黑发的塔克斯走来,强硬而果断地推开巴利诺,训练有素地跪下检查情况。“失礼了。”他俯下身,固定好克劳德的头颅,开始为他吸出呛进气道的淤血。这应该是有用的,至少帮助他恢复了呼吸。但是状况并没有好转,克劳德微微睁大眼,却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语。他最后的动作是抓住那名塔克斯的衣角,旋即失去了意识。
          ***
          说实话,卢法斯并不怎么关注巴利诺的人际关系,也不觉得有什么人愿意为了这样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去死。所以事实发生的时候,他着实惊讶。他被摔得有点懵,但是房间里铺了地毯,所幸没有摔得太惨,走出来的时候只是轻微地一瘸一拐。
          巴利诺没有离开,只是垂头坐在另一张穿了几个洞的沙发上,似乎在发呆。再没有其他人,没有人的时候这个房间本来就是最安全的。
          “如果我是你,绝对不会愚蠢得敌我不分。”
          能看到这个男人这么失魂落魄,还是很难得的。但是卢法斯高兴不起来。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但是那一刻他知道,克劳德不是为了自己来的,这一切是为了面前这个男人。这一点令人感到难以忍受。
          “过来。”巴利诺头也没抬。
          卢法斯无所谓地走过去,顶多是被训斥一顿,这种事没少发生。
          巴利诺的手上还沾着未干的血,细看之下在微微颤抖,这副失态的模样又让卢法斯想出言嘲讽几句。但是没有这个机会,巴利诺猛地拉过他,用力将他抱紧在怀里。
          ……什么鬼?
          男孩僵硬着身体,一动不动。
          “你要好好的,不能有事……”他从不软弱的父亲哽咽了,“我已经失去了梅丽塔……我不能再失去你们……”
          这是他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到母亲的名字。然后卢法斯才意识到,这也是第一次得到来自这个男人的拥抱,和别人的没什么不同,但是并不觉得讨厌。他不自觉地抱住了这个脆弱的男人,拍拍他的后背。
          “我们回家吧。”
          #因为克劳德的帮助,巴利诺提前和梅丽塔结婚,所以本篇卢法斯比萨菲罗斯以及安吉尔他们都要大上一些。


          11楼2019-05-13 1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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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
            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凌晨四点,天际隐隐亮着淡紫色的光芒。出了那档子事,谁也别想好过,光是检讨就得写上几万字;韦德更惨,那个晒女狂魔已经两个星期没回家,却因为是主管不得不留下来赶不属于自己的报告。文森特把自己摔进沙发,松松领结,闭眼短暂休息了一会。嘴里还带着咸涩的血味,忘记漱口了;露克蕾西娅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失言道真像吸血鬼,也许现在看起来更像。
            掀开PHS,淡蓝的光晕照亮了漆黑的客厅,一排排号码迅速闪过。都是没有标注姓名的,但是文森特知道谁是谁。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他拿不准是否应该现在就打扰父亲。和自己不同,格利摩尔•瓦伦丁先生的生活是规律而严格的,五点四十五整起床,出门跑步,洗澡,吃早餐,最后在七点四十五抵达实验室并开始一天的研究。
            短暂地思考了一下,文森特发了个短信,打算等父亲看到再回复。有些事情并不急这两个小时,并且他相信,神罗的医疗条件远胜其他任何地方。
            『我见到克劳德了。』然后,他合上PHS,打算眯眼小憩一会。
            其实文森特并不太了解克劳德,一开始只是隐约知道父亲的实验室来了个陆行鸟一样的研究员。说是研究员,其实也没做多少事,据说是投资了一大笔钱好挂名混资历的学生。各取所需,双方都非常满意。直到那一天,露克蕾西娅惊慌失措地打来电话,告诉他实验室出事了。
            事后调查显示这是一桩十分简单的操作失误,急进的研究员将亚临界状态的chaos碎片置于轨道上,隔离板的螺丝松了,两块碎片发生了急剧的共鸣并开始融合。为了保护学生,格利摩尔开启了紧急防爆装置,自己却被锁在了实验室里。但是并没有发生爆炸。情况比文森特预想的要好得多,他本以为自己会失去那个虽然不太亲近、却永远也无法取代男人。当他们解除封锁进入实验室时,看到的是完好无损地格利摩尔,以及双手血肉模糊的克劳德。
            克劳德用•双•手掰开了反应中的chaos。
            格利摩尔把他痛骂了一顿,然后紧张兮兮地押着他去做全套检查,哪怕克劳德极其不情愿。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可怕的后遗症;上一个用手掰开浓缩铀的人九天就死了,还得了一枚勋章,而chaos比那威力大得多。
            然而就在那个晚上,克劳德带着伤以及尚未出炉的体检报告神秘地消失了。格利摩尔又骂骂咧咧地匆忙跑去教务处翻学生资料,却发现从来就没有克劳德•斯特莱夫这个学生。克劳德出现得那么恰到好处,仿佛就是为了这一刻而来到格利摩尔身边,完成使命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是文森特唯一一次见到克劳德本人,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这些年一直在找他。这件事成了格利摩尔的心病,也成了露克蕾西娅的。
            因为她就是那个急进的研究员。
            ***
            惊醒文森特的电话在五点四十五分,他毫不怀疑,父亲惯例按掉设定的闹钟并看到信息后,用在思考上的时间不超过一秒。文森特如实阐述,克劳德身体状况不好,非常不好——他是在咳血而不是吐血,出问题的是肺。格利摩尔又追问了一些细节,得知克劳德被安置在神罗旗下的医院后,十分果断地挂了电话。
            于是文森特毫不意外地得知,从辞掉教授职位到成为神罗职员,父亲只花了一个上午,顺带从学校挖走了一波人才——校长为此发报痛斥这群狼狈为奸的家伙都掉钱眼里去了。毕竟在研究chaos以前,格利摩尔是个魔晄方面的专家——chaos就是在魔晄采样时发现的——而神罗的邀请已经不止一次。
            ***
            文森特成了克劳德的保镖。
            这次调动称得上明降暗升,谁都看得出来,总裁先生有多么在乎这个不知哪冒出来的神秘人物。但是文森特不怎么在乎职位的变动,除了对于被迫待在安逸的室内有稍许不满——他选择塔克斯危险的工作自然有他的偏好——但如果看护的对象是克劳德,倒也没什么所谓。
            现在文森特有足够时间观察这名年轻人了。
            大部分时间里克劳德都睡着,一些插管和液体维持着他的生命;枪伤以惊人的速度愈合了,也完全没有感染的迹象,但是他的身体依旧无法解释地变得虚弱,或者说正在崩溃,从细胞层面开始崩溃。少许几次他曾清醒过来,那时候文森特正坐在床边,手里捧着书,俯身询问是否有什么需要的。克劳德的眼睛像猫一样,有点奇怪,总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文森特看,然后小声请他念点什么,直到下一次昏睡。那只手曾经掰开过chaos,但是现在却抓不住文森特的衣角。
            文森特想,克劳德是在害怕自己只身一人。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来看望克劳德的人不多,准确来说,认识克劳德的人太少。总裁先生是一个,但是他不经常来,来了也待不久。不过病危通知下来的那次,他确实是耗了整晚。另一个是总给他们添乱的小继承人,他来的时候文森特总是高度紧张,因为神罗上下都知道小神罗喜欢和老神罗对着干。万幸小家伙在这件事上总算老实了,只会在这安静地打一整天游戏,只是从来没碰到过克劳德清醒的时候。
            两个月的时间让文森特对克劳德有了初步的了解,他觉得也许他们能成为朋友,无关对于父亲的恩情,就是有这种感觉。然后在料峭春寒到来、一切生命开始萌芽的时候,格利摩尔绝望地宣判了死刑。
            “这不可能……不可能……”格利摩尔的发际线又后退了,平时他总是幽默地表示,那是因为自己的人生在前进,“不是chaos,也不是魔晄,是一种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的东西……”这代表他们之前努力的方向完全错误,而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够了。
            “那就转方向。”宝条无所谓地把作废的资料叠好,“来得及最好,来不及拉倒。C细胞本身的性质也很有意思,我认为可以开辟另一个方向的课题——”
            “你闭嘴。”露克蕾西娅怒瞪,“数以兆计的蛋白通路,你打算一个一个慢慢筛?”
            “如果你认为,一个连实验操作规范都做不到的研究员有资格叫我闭嘴的话。”宝条不屑地笑笑,“想想当初差点炸死所有人的是谁?”
            “都冷静下来。”盖斯特出言制止了可以预见的争吵,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异常珍贵,“不矛盾的。露西,C细胞的研究对克劳德同样有帮助,就让宝条做他想做的事吧。”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说服宝条,只能寄希望露克蕾西娅的克制。
            “只有我的提议是有意义的,我们应该集中精力在细胞研究上,而不是在那个进化的失败品上浪费时间!还是说——”宝条显然不肯罢休,“你有更高明的主意?我洗耳恭听。”
            露克蕾西娅深吸一口气,“我提议,胚胎实验。”
            “这是违法的!”盖斯特立刻反对。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这个提议并非简单的体外胚胎实验。利用一个完全的胎儿建立免疫模型,这个想法太诱人了,可是不行。
            “如果是自愿呢?”
            “那依旧违法……等等……谁会自愿……?”
            答案显而易见。


            12楼2019-05-13 1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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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条眼睛都亮了,他完全没想到这种可能,这一刻,他打从心底里欣赏这位自信而智慧的科学家。
              “你只是慌了,一时之间没转过弯。”盖斯特依旧笨拙地试图说服她,“时间呢?等你怀上再生下来,十个月怎么可能来得及?”
              “来得及。胎儿免疫系统构成在第十周开始,运气好的话只要两个半月我们就能提取血清。把它当成黑箱子,即使不知道原理,能用就行。争取到更多时间以后我们可以开始解构蛋白——”
              “露克蕾西娅。”文森特开口了。他看起来平静依旧,但是紧缩的眉宇出卖了他。“那件事只是意外,不值得你牺牲至如此地步。植入C细胞的风险太大,谁也不知道是否真的能得到血清,如果不能,你自己该怎么办?”
              “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吗?”
              “所以为此,你要毫无准备地成为一位母亲,抚养一个并不被期待降生的孩子?哪怕你以后再也不能拥有正常的事业和婚姻?”
              “你知道,我很固执的。”
              他们对视了一会,仿佛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不存在似的。露克蕾西娅在等文森特的回答。她一直在等,毕业舞会的时候在等文森特的邀请,实验失误的时候在等文森特的责骂。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总是出现在她身边,用那种会令人误解的视线注视着她,但是却若即若离从不靠近。
              文森特叹了口气,沮丧都快溢出来了,“虽然不赞同,但是我尊重你的想法。只是希望你能找个不会后悔的——”
              “傻瓜!”露克蕾西娅涨红了脸,快要气哭了,“你怎么就不明白……我只是想和你生个孩子!”
              满堂俱静。
              良久,宝条哼了声,“恋爱的酸臭味。”
              ***
              原本预定的计划是试管婴儿,但是在计划开始前进行激素调整的那几天,文森特一发入魂了。
              大家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实验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这件事被他们揪着说了很久,多半是赞叹,格利摩尔一点也不打算维持实验室秩序,还郑重地表示有他年轻时的风范。但是当整个实验室的人每天都挤眉弄眼地说着“文森特,没看出来啊,居然这么行!”的时候,当事人只得尴尬地躲去克劳德的病房,总有一天这笔账要跟他算。
              所以要快点好起来啊……
              事情也正如文森特所期待的那样发展。
              露克蕾西娅的状态非常好,一方面是C细胞惊人的活性化作用,另一方面是宝条无微不至的关照——好像肚子里的那个是他儿子似的,只差跪下来顶礼膜拜了,看得文森特十分膈应却又无法明说。文森特知道宝条和露克蕾西娅之间没什么,他担心的是宝条看上了他尚未出生的孩子。
              第一剂血清之后,克劳德的状态终于趋于稳定,C计划被证明是成功的,除了一点小小的副作用。露克蕾西娅对克劳德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好感——她对他本来就饱含愧疚,但是愧疚和好感是不同的,文森特能感觉出来。她看他的眼神变得亲昵温柔,仿佛母亲在看失而复得的孩子。这个想法其实很滑稽,因为克劳德比他们都要年长,至少和神罗总裁是一辈的人;但是说实话……现在克劳德确实看起来比他们所有人都要年幼,他就和离开实验室时一模一样。
              他究竟多少岁了?文森特第一次注意到这个问题,并且他相信,总裁是他们当中最早意识到这一点的。
              另一个问题尚不明显,或者说,大部分人都没意识到。文森特也只是模模糊糊有这样的预感,如果仅是部分融合了C细胞的露克蕾西娅已经不自觉地亲近克劳德,那么他尚未出生的孩子会遭到何种程度的影响?那么但是眼下要关注的事太多,他也就没放在心上,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
              第一声婴儿清脆的啼哭在平安夜响起,然后,所有人都为之欣喜若狂。他是在所有人的期待下诞生的,承载着无限希望。露克蕾西娅看着婴儿红通通皱巴巴的小脸,还有湿哒哒一绺一绺的白色胎毛,有点心疼、又无限怜爱地亲吻他的额头。
              卢法斯好奇地戳戳婴儿的脸蛋,惹来了更大的哭声,于是闷闷地缩回一边,表示自己小时候绝对不会这么无理取闹。格利摩尔笑着揉揉他的头,“傻小子,哪有不哭的婴儿,哭得越响越好。这是人类为了生存的第一次挣扎,肺泡张开,血流灌注,然后吸到第一口空气——哭泣是最原始的喜悦。”
              只有一个人对此感到不高兴,甚至是愤怒。
              那就是至始至终都没来得及知道这个计划的克劳德,他和巴利诺在房间外面吵了起来。巴利诺根本不明白这件事的问题在哪里,也不明白克劳德哪来这么大火气——他只是在门外远远地看了那个孩子一眼,然后揪住刚出门的宝条开始揍。他们两个谁都讨不了好。克劳德刚能勉强站立,拳头根本没劲;宝条倒是想反抗,巴利诺怎么肯让克劳德吃亏,跟在身边的塔克斯呼啦一下就上去按住了……挨打的宝条。
              克劳德气喘吁吁地坐到产房外的座椅上,脸埋在手心里;过了会竟无助地蜷起来,剧烈地颤抖着。
              巴利诺看得十分担心。他从没见过克劳德这么软弱的样子,在他记忆里,克劳德就应该扛着他的大剑,然后一切困难迎刃而解。“你回去歇会。”这几年他变得不太擅长表达自己,关心的话说得像是命令,“明天再来。”
              “我不该回来的。”克劳德揪着黯淡的金发,失控地自言自语,“我应该留在那里……永远留在那里……”
              “留在大空洞?”巴利诺最终没忍住,冷笑一声。
              克劳德猛然抬头。恐惧一闪而过。
              “那里有什么,让你害怕到这种地步?”谈判家咄咄逼人起来,“不难找到。去北边必须在雪原村补给,你每次失联前都会在那里露面,所以我成了所有雪地用品的供应商,你能买到的装备都有定位。我试着尊重你,不去刺探你那些小秘密,可事实是,你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巴利诺!”克劳德震惊地看着他,“你怎么能……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应该知道吗?你向我解释过吗?什么都不肯说却妄想我能理解,未免太抬举我了。”
              克劳德张口,然后摇摇头,“……无所谓了。”
              “是的,你当然无所谓,反正想做的事都做完了。这就是为什么过去一年我绞尽脑汁想要让你活下来,而现在你一句话却让我变成了彻头彻尾***!”他为克劳德做了这么多,担惊受怕这么久,不是为了听这一句“不该回来”的,“你这样……我觉得自己很失败,这一切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卢法斯说的很对,你只是喜欢高高在上的怜悯而已,而我们什么都不是。”
              “无论如何,生都生出来了,你只能接受这个现实。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可不满的,不过血清已经有了,如果真的不能接受他的存在,你自己去弄死他。最后一次,我会最后一次替你善后。”
              绿瞳绽出慑人的光芒,凶狠而致命。但是巴利诺看过克劳德的体检报告,一点也不怕,反倒觉得像是虚张声势的猫咪。“你们怎么能……怎么能……”所有的威慑最终化成了绝望,“这不公平……你们怎么能擅自决定他的人生……”
              巴利诺觉得分外好笑,“那你就能擅自决定我的人生了?”
              “……”
              克劳德说不出话来,最终垂下头,小小地说了声抱歉。即使隔了这么久,事情的结果也并不坏,他依旧被愧疚折磨。这一点令巴利诺心软了。
              他放弃了身高的优势,在克劳德面前蹲下,看着那双可能再也变不回去的绿眼;他忽然意识到,克劳德不再是那个挡在他身前,背影高大无比的英雄,再也不需要仰视了。现在的克劳德看起来那么茫然,那么弱小,就像一个迷失在人生道路上的普通年轻人,正等着谁去拉一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点也没变,只是自己长大了,变老了。“我不认为有任何不同。父母生下孩子的时候,从来就没有过问孩子的意见,难道因为做出决定的是父母,就不算擅自决定了吗?”
              “……”
              “但是我已经不介意了。克劳德,自由是不存在的,人自打一出生就不得不被各种关系所束缚,脱离它们的同时也就失去了被称为‘人’的资格。你觉得这是强加在那个孩子身上的命运,可是谁的命运不是被强加的?平民窟的孩子注定没有资格接受好的教育,名流世家的孩子就是含着金汤匙诞生,这难道就是公平?”
              “但至少能拥有作为普通人的一生——”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不大,却也没有你所想象的那么小。更何况,决定一个人最终能成为怎么样的人,最终靠的还是他自己,我比任何人都有资格这么说。”
              从一贫如洗的农场发家,在米德加得到船商的赏识,瞄准新能源市场,最后成为了世界上最可怕的石油寡头——巴利诺用自己的人生证明了这一点,个人奋斗可以改变命运,这是毋庸置疑的。
              “进去看看他。”握住那双冰冷的手,巴利诺认真地说,“他是为你而诞生的,所以不要否定他,不要让他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悲剧。”他半是帮助半是强迫地搀起克劳德,拽着他跌跌撞撞闯进房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过来。
              克劳德不知所措地站着,没有人告诉他应该做什么。
              露克蕾西娅温暖地微笑着,像是对待自己的另一个孩子一样,亲昵地向克劳德招手。克劳德吓了一跳,又想往回缩,被巴利诺一巴掌推了过去,差点撞到病床上。他撑起身体,如此贴近地面对那个孩子,还是哭唧唧的……这么柔软……这么弱小……一点也没有日后该有的霸气。他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婴儿软绵绵的脸颊,心尖都在颤抖。
              “我们想用你的名字为他命名,一直在等你的同意。”露克蕾西娅说,“你会愿意吗?”
              “什么?”克劳德局促不安地看向露克蕾西娅。
              就在这时,也许是抓握反射什么的,婴儿呀咿一声抓紧了克劳德的手指,停止了哭泣。他睁开眼,用婴儿尚未发育完全的视力紧盯克劳德不放,那双淡青色的眼中是全然的懵懂与信赖,然后——
              他在微笑。
              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克劳德压抑地呜咽着,前额贴着护栏跪下,好似要把这辈子的委屈都哭出来。这一刻以前,他从不知道自己与这个世界有这么深的隔阂,直到消失他才知道它们曾经存在。原来活着可以是这么美好的事,充满希望,充满喜悦,只要尝试过就再也无法平静地面对死亡。
              “萨菲罗斯。”抓着婴儿小小的手,克劳德哽咽着说道,“他的名字是萨菲罗斯。”
              ***
              虽然觉得萨菲罗斯这个名字略显中二,但露克蕾西娅对克劳德•真儿子•斯特莱夫展现了毫无原则的宠溺,加之格利摩尔是个童心未泯的老家伙,这件事就这么拍板了。至于文森特的意见……那种东西根本就没存在过。
              但关于作为父亲的职责,文森特依旧恪尽职守地履行着。那个一直担心的问题终于成为现实——萨菲罗斯非常黏克劳德,已经超出正常的范畴了。他会在克劳德靠近大门之前欢快地爬过去迎接,有克劳德在的场合目不转睛地盯着看,能被抱会儿一定笑开了花。也许别人会觉得没什么所谓,但是文森特明白,这样是不行的。
              萨菲罗斯应该拥有选择的权利,他的人生不应该被一次细胞实验左右,否则终有一天会酿成惨祸。
              他把自己的担忧告诉了克劳德,因为在这件事上,只有克劳德能说服巴利诺。
              那时候克劳德正在婴儿床边,给萨菲罗斯念着也许根本听不懂的童话。萨菲罗斯吐着泡泡,只要克劳德看他一眼,就会咯咯地笑出声,好像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快乐的事。克劳德也微笑着,他很少笑,所以这样的画面弥足珍贵,文森特甚至不忍心去破坏。
              克劳德愣了好一会,然后平静地表示明白了,他不会再接近萨菲罗斯。那一瞬间文森特感到了懊悔与愧疚,但是他没有办法;他说了很多抱歉,克劳德只是令人心碎地摇头,说着他明白的。
              然后,克劳德再次消失了。


              13楼2019-05-13 1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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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开始萨菲罗斯只当他是某个得罪了神罗的小人物,窃取了机密的商业间谍之类的,毕竟从动用了塔克斯这点来看十分有可能。但是巴利诺亲自造访宅邸后,这个方向便被否决了。尽管巴利诺气势汹汹似要吃人,但谁都看得出来他其实乐开了花,严厉的话语里尽是宠溺的意味。可如果不是间谍也不是私生子……刚解锁了新领域的萨菲罗斯看向巴利诺的眼神都变了。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如果我要走,没有人拦得住。”
                “就凭你?”巴利诺嗤笑了声,“我原来也是这么想的,结果?倒在路边被捡回来的是谁?”
                “那是意外。”
                “我们都知道不是意外。你产生了耐药性,原本的剂量不够了,如果不是塔克斯一直在追踪,你现在就是个死人。”
                “那就给我药,我带着走。”
                “我恐怕不能实现这个小小的愿望,斯特莱夫先生,鉴于你在我这儿少得可怜的信用。你就待在这里,每周一次检查,至于那些稀奇古怪的旅行——”巴利诺施施然站起身,一场压倒性的胜利令他心满意足,“下辈子吧。”
                再一次,萨菲罗斯觉得克劳德就和任性的小孩一样,大大的蓝眼睛看起来特别委屈,而老神罗显然受不了那种眼神,不自在地移开视线。然后克劳德轻声说道,“我想回家。”
                “别耍花样。”巴利诺色内厉荏。“你根本没家。”
                话一出口巴利诺便后悔了,尤其见到克劳德黯然的神色后,这种不好的感觉更甚。但是他不想道歉,也不会道歉,归根到底都是克劳德的错。他只想找个法子摆脱这种状况。一直坐在窗台装作看风景的萨菲罗斯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原本萨菲罗斯是临时被当保镖抓来的。
                “萨菲罗斯,神罗有一个重要的护卫任务要交给你。”
                为什么这句台词听起来如此耳熟?
                “克劳德•斯特莱夫是神罗的重要股东,现在他的安全由你负责。”不顾克劳德吃惊的眼神,巴利诺宣布道,“他会在你们家暂住一段时间。”然后他凑到克劳德耳边,“如果你逃走的话,文森特会有什么下场,你应该明白?”
                股东这个说法本该让他吃惊的,但是萨菲罗斯听见了最后一句话,巴利诺并不知道他的感官究竟有多么灵敏。他没有觉得担忧或者害怕,因为神罗和他们家关系非常好,好得外人不明所以。他只是很惊讶,巴利诺竟然用文森特威胁克劳德。
                所以,这件事和父亲又有什么关系?
                ***
                露克蕾西娅显然也很在意文森特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所以风尘仆仆的塔克斯回到家时,迎接他的不是热腾腾的洗澡水与丰盛的晚餐,而是严阵以待的三堂会审。不明所以的文森特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等待问审。
                然后当克劳德从房间里出来时,他就一切都明白了。
                “露西——”
                “没你的事,闭嘴。”露克蕾西娅头也没回地呵斥。于是克劳德默默地缩到餐桌边,看看已经变成了光头的格利摩尔在吹胡子瞪眼,又看看乖巧可爱的萨菲罗斯,很没骨气地坐在了男孩身旁。格利摩尔哼了一声,给他递了个苹果。
                “所以,你一直和克劳德有联系。”
                文森特点头。“他需要血清,而我出外勤。”
                “你怎么敢——怎么敢!”露克蕾西娅难以置信地尖叫,“那些只是试验品,而且这么多年了,他的身体状况和当时完全不一样!”她惊慌地踱了几步,看了眼克劳德,又马上赌气拧回头。自从见到克劳德的第一眼,她就一直把他当作空气不理睬。“我早该想到的,没有人帮忙他不可能藏得住——如果不是曾接替了你的工作,是不是我们永远也别想找到他?”
                文森特摇头。“只是暂时的。”
                “暂时?”声音拔高了一个八度,“你的暂时是指等到血清失效,克劳德死在外面是吗!”
                这句话刺伤了文森特,他本来就心存愧疚,而得知克劳德竟然面对了那样的危险后,红眸流露出深深的痛苦。他不再试图辩解什么,只是轻声说了句抱歉,然后陷入沉默。一时之间,客厅陷入了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尴尬气氛。
                这让萨菲罗斯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的父母,一直甜腻得令人牙酸的模范夫妻,现在竟为了这个陌生人吵架(单方面责骂)。但是在这件事上他没有立场说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无能为力的感觉是如此难受。
                他现在有些讨厌这个人了。
                “这是我的主意。”克劳德打破了沉默。苹果在手中颠来颠去,萨菲罗斯注意到他手腕上显眼的淡青色血管,带着某种病态的脆弱。“文森特阻止过。但是我威胁他,如果不帮我,我会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再说一遍?”露克蕾西娅眯起眼,像头被深深激怒的母狮子,厉声道,“克劳德,有胆子你再说一遍?”
                “够了,露西,已经够了。”克劳德摇头,笑容十分苦涩。他走到文森特身前,挡住汹涌而出的怒火。“不要再为那次事故愧疚,也不要在折磨自己,我们都知道那只是意外。这些年里,你们已经为我牺牲得足够多,甚至太多了。哪怕你真的欠我什么,也已经——”
                清脆的巴掌声终止了对话。
                那是被戏称为超人的露克蕾西娅的一••巴•掌。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始作俑者本人。克劳德摇晃了一下栽倒在地。露克蕾西娅惊慌失措地跪在他身旁,不敢去揭他捂着脸的手,但是血已经顺着嘴角流下,那一下足够普通人脑震荡了。“克劳德……你还好吗……对不起我……我去叫救护车!”
                克劳德抓住她的袖子,“没事,只是破了点皮。真没事。”他松开手,在文森特的帮助下慢慢坐起来。红肿的部分渗着血丝,嘴角也破了,看起来狼狈不堪。
                “怎么会没事!”眼泪哗啦一下涌出,滴滴答答泅开在衣衫上。她心疼地轻轻触碰伤口,觉得心尖都在颤抖。“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克劳德,你怎么会觉得我不在乎?”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不能再破坏你们的家庭,不能为了这种事。不能为了我。”
                “你们的家庭。”湖绿色的双眼漾开一片悲伤,“果然,不是真正的家人就不行吗?”
                克劳德微微一怔,垂下双眼,摇了摇头。
                但露克蕾西娅从来不是会因为小小的挫败而放弃的人,她敢当众说出要和文森特生孩子,就敢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地抱住克劳德,把他的头按在怀里。她知道有些话藏在心里对方是不会明白的,她因此和文森特耽误了那么多年,又差点失去了克劳德。她不会再犯这种错误。
                “你不明白,克劳德,所以现在我告诉你。”
                “我在乎你,不是因为愧疚,就只是因为你是克劳德,我以为我们已经是家人。我生气不是因为你不告而别,而是你从来就不把自己当回事。克劳德,你很重要,你对我们而言非常重要。”
                因为这热切的拥抱,克劳德不自在地挣扎了一下。萨菲罗斯知道为什么,因为克劳德的脸已经埋进了妈妈的胸脯,并且露克蕾西娅因为这挣扎抱得更紧了!这个该死的、充满心机的女装变态!
                文森特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沉默地盯了一会。就在萨菲罗斯以为父亲会给克劳德一点教训,或者至少把他们两个分开的时候,文森特叹了口气,搂着露克蕾西娅的肩膀,把他们两个都揽入怀中。“克劳德,很抱歉让你误会了,我从来没有赶你走的意思。我只是……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
                萨菲罗斯惊了。
                求助地望向屋里剩下的那个德高望重的老学者,他知道格利摩尔虽然豁达开放,在这方面却意外的保守。孰料格利摩尔已经感动得热泪盈眶,欣慰地上前握住克劳德的手,“你总是不会照顾自己,我一直很担心。这次你会留下来的,对吧?”
                萨菲罗斯面无表情地坐在餐桌边,心里一片死寂。他发了一会呆,不愿意面对事实;然后再看眼前的这一幕时,忽然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好像自己才是他们儿子吧?
                ***
                克劳德•斯特莱夫成为了瓦伦丁家的房客,尽管萨菲罗斯觉得更像成为了他们家的新儿子。他绝对没有嫉妒的意思,那种不懂事的小鬼对于父母的独占欲,在他身上是不存在的。但是当他把对于这名女装变态的猜测告诉父亲时,文森特淡定的态度还是令他有些失望……说起来,那竟然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吗?


                17楼2019-05-14 0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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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着诡异的心情,萨菲罗斯开始观察克劳德。
                  头天晚上房间安排带来了一点麻烦,但是很快他们就决定让克劳德和萨菲罗斯睡一间,最无法拒绝的理由——双层床,并且方便看护。尽管有些不情愿,但是比起打扰父母难得的相聚,以及出于对浅眠的老人的照顾,萨菲罗斯还是十分有责任感地承担了这一任务。
                  他还是第一次和外人睡,出乎意料也能睡得着,一切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仿佛本该如此。但半夜还是惊醒了一次,因为他忽然意识到,没有听见呼吸声,这个发现吓了他一跳。尽管只是克劳德的呼吸太安静。虚惊一场后,萨菲罗斯犹豫了会,还是爬到上铺睡在了克劳德身边。克劳德睡得很沉,这个过程并没有醒来的迹象。
                  不得不承认,只是长相的话,还是十分赏心悦目的……萨菲罗斯在黑暗中依旧看得十分清楚,青年套着文森特的睡衣,偏大了,松松垮垮的,露出底下瘦削的身体,生病的事实是如此明显。萨菲罗斯又想起那次尴尬的初见,说到底,会觉得尴尬自己也有责任,不过总的来说是卢法斯的错。现在他近距离看着克劳德,疲倦的面容以及微微皱起的眉,渐渐的也就没那么介意了。
                  而直到清晨萨菲罗斯按照标准的军事化作息起来,克劳德依旧沉沉地睡着,到最后也没发现晚上同床共枕的事。
                  这样的昏睡持续了很多天。这使得青年对巴利诺提出的离开的要求有点可笑,他能离开床已经谢天谢地。大部分时候他们都不去打扰青年,睡眠有助于恢复。但是到了体检那天,萨菲罗斯不可避免地要把克劳德从床上弄起来,对方苍白的脸色竟令他有些愧疚。
                  “一定要去实验室吗?”轻轨上,克劳德虚弱地把自己摊开,盯着摇晃的扶手,灵魂都出窍了。神罗在交通工具上展现了一贯的浮夸——大、大、以及更大,总裁似乎痴迷于这种风格;无论如何,更平稳倒是真的。
                  “难道你还想让我妈带着仪器设备到家里,鉴于你已经添了这么多麻烦?”萨菲罗斯没好气地反问。
                  青年不说话了。
                  萨菲罗斯并不想得到这样的结果,但是他也拉不下脸解释,实验室的设施更完备,在那里克劳德能得到最全面的检查。他只是板着脸,以同样的沉默回击,然后后知后觉,这还是这么多天里,克劳德第一次跟他说话。
                  踏进电梯时,克劳德的呼吸急促起来,而走向实验室的那段短短的白色通道竟令他开始颤抖。就在萨菲罗斯想着,这么大个人了应该不会像害怕打针的小鬼一样逃跑时,克劳德停下脚步,扭头就走。
                  萨菲罗斯一把拽住他的手,手心尽是冷汗差点没抓住。“等等你跑什么?”
                  “我……我没准备好,我们下次再来。”
                  男孩简直要笑出声,这是什么理由?“不需要你准备,他们已经准备好了。”
                  克劳德咬牙摇头,坚定地往电梯走。这下萨菲罗斯笑不出来了,因为他从未想过,在力气上自己会输给一个人,病人。他们在走道里以一种滑稽的姿势僵持不下,但是男孩知道,自己很快就要被拖走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动用武力,但是最好不要。
                  “克劳德,别逼我动手!”
                  电梯叮的一声清响,徐徐打开,黑发的科学家抱着资料夹缓步踱来。萨菲罗斯察觉到克劳德动作僵住,微微弓背,肌肉绷得死紧,膝盖弯曲的弧度介乎逃跑与战斗之间。
                  令人惊奇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宝条大魔王避开克劳德的视线,眼镜闪烁着一片诡异的光。不动声色地绕过他们,绕出一大片安全距离后,他才朝萨菲罗斯努嘴,“萨菲罗斯,你的检查挪到6705。”
                  克劳德停止了颤抖,缓缓回头。
                  宝条立马抱头蹲下,不失傲慢地斜睥青年,“别打头,像我这种罕见的智慧还要留着为科学事业做出贡献。”
                  蓝眼睛复杂地注视着虽然强硬、却忍不住瑟瑟发抖的科学家,“你负责萨菲罗斯?”
                  “当然,当年的血清也是,除了我谁还有资格?”
                  “很好,我以董事会的名义宣布,现在他不归你管了。”克劳德平静地说。他反抓住萨菲罗斯,以一股比无法抗拒的力道强硬地把男孩拽向电梯,先前他竟然没用全力。萨菲罗斯盯着那只抓住自己的大手,依旧是湿冷的;抬头看向金发人的背影,只觉得……整件事透着股稀奇古怪的味道。
                  电梯门陡一合上,克劳德倚着墙脱力坐下,脸深深地埋进双臂间,方才展现出来的平静立刻被更为剧烈的颤抖取代。
                  “对不起。”
                  “如果你已经意识到自己有多任性——”萨菲罗斯蹲下查看情况,这副模样令他有些担心,“现在就跟我回去。”
                  “我没想到会是宝条,我以为文森特和露克蕾西娅不会允许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那时候我应该留下的,哪怕——”
                  “宝条?宝条怎么了?”
                  “他对你做的那些事。”话语里带着哽咽,沉重的自责快要将这个人压垮,他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崩溃了。“不该这样的……你本该拥有正常的童年……都是我的错……”
                  这一次,萨菲罗斯终于明白了问题的根源,但这只是令他更加茫然了。“我知道宝条长得不像好人,但是你对他究竟有什么奇怪的误解?”
                  瑟缩了一下,克劳德又不说话了。这种态度令萨菲罗斯很烦躁,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失去了耐心,他甚至觉得发生在克劳德身上的事也许是活该,现在只想丢下这个只会苦着脸的负面传染源一走了之。说到底,他活得很好,对现状没什么不满的,为什么要被这样莫名其妙的家伙怜悯?
                  他站起来,然后,忽然被一个可怕的想法击中。
                  他想起最初的那几天,不放心病人独自在浴室里,于是陪着他一道洗浴。青年的身上有一些伤痕,一部分是战斗留下的,另一些看不大出来。当时他的注意完全被胸口那处狭细的、凶险的贯穿伤所吸引,并未想太多。
                  “你是不是……经历过人体实验?”
                  更为可怕的是,没有否认。
                  ***
                  最终萨菲罗斯还是没拗过克劳德。时值盛夏,他们找到一处商厦一层的咖啡厅,顶着看似客人实则全是塔克斯的视线,蹭着空调吃起了冰激凌。萨菲罗斯替宝条辩驳了一会,虽然狂热的眼神与动作令人觉得恶心,但实际上,这名看似疯狂的科学家从未做过有违道德的实验。道德,不是法律。他非常认真地解释,因为他意识到,克劳德刚才是在试图保护他——一个被伤害过的人想要保护其他人,这个事实总是令人心软的。
                  尽管这番解释只是让克劳德露出吃了苍蝇般恶心的表情。
                  “是不是无论如何,你就是不能相信宝条博士只是长得比较邪恶?”
                  “……我没有不相信。”这句话硬邦邦的,说得好似‘我就是不信’一样。
                  “那就把项目管理权还给他,妈妈和盖斯特都认为,有些事只有他的聪明才智能办到。”
                  “你讨厌他不是吗?”
                  萨菲罗斯其实很想承认。虽然敬佩宝条在学术上卓越的能力,但当研究对象变成自己、还要忍受那种狂热到恶心的视线时,有那么一点不适很好理解,不是吗?但他是萨菲罗斯,良好的家庭教育告诉他,拥有力量的同时就应当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也没讨厌到那种程度。”他心虚地低下头朝冰激凌进攻,“我是自愿的,没有人强迫我,因为这是我的责任。”
                  一只手试探性地压上他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揉了揉。和母亲热情的拥抱不同,和父亲含蓄的赞许不同,就只是一种充满爱怜的温柔。这种想法真是奇怪。
                  “任性一点也没关系的,萨菲罗斯。你还小,任性是小孩子的特权。”
                  尽管很想反驳自己不是小孩子,但是那样好像坐实了孩子气,于是萨菲罗斯适时保持了沉默。更重要的事,对于被摸头这件事,他并不觉得讨厌。
                  他看着面前人来人往的步行街,上一秒还在心中嗤之以鼻,任性的究竟是谁;下一秒忽然从玻璃的反光中,第一次见到了克劳德的微笑。
                  ***
                  克劳德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尽管还是不太能接近实验室,对白大褂和针头也有着掩饰不去的忌惮,但是谁都能看出来,某些看不见的伤口正在愈合。他笑起来的时候,带着一种破碎后重新拼凑起来的、带着伤痕的宁静美丽,令人忍不住想帮助他笑得更多。
                  萨菲罗斯知道为什么巴利诺要把克劳德托管在这里了,因为这里给了青年安全的感觉,而能给予安全的,往往是家。
                  但奇怪的是,萨菲罗斯注意到,克劳德在有意回避他。如果不是那次在实验室的意外,他不会发现这一点,因为克劳德平时就不怎么说话,也不会刻意与谁亲近,旁观对于彼此而言是最为舒适的距离。可现在萨菲罗斯知道,克劳德其实十分在乎他们,那么这种疏远就有些猫腻了。
                  他本想等待合适的时机好好聊聊,至于这个合适是什么时候暂且不表,然后克劳德就自己找上了门来。
                  “萨菲罗斯,我想出一趟远门。”


                  18楼2019-05-14 0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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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验室都是生物方面的专家,没人跟你介绍过吗?”克劳德站起来,一边走一边注意避开地上分量十足的粪便。萨菲罗斯只得抽出了正宗跟上。“龙类没有孵蛋的习惯,只会定时回来检查,这个时间点大概是觅食去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它们数量在急剧减少,总有一天会成为濒危物种,已经有学者在研究了。”几乎不用寻找,他们就看见了靠近洞穴边缘隆起的土堆。克劳德走到土堆边跪下,开始刨土,松松垮垮的用手也能轻松刨开。萨菲罗斯站在一旁警戒随时可能回来的掠食者,一边好奇地观察克劳德在做什么。
                    三颗光洁萤白的蛋逐渐露出来,克劳德托起一颗,十分注意没有颠倒它摆放时的方向。对着光观察了一会,随手滚到一边。“这颗没受精。”他解释道,然后第二颗蛋也被随意放置,直到第三颗蛋出现了受精斑才被小心翼翼地放回去。
                    放下蛋,克劳德开始脱衣服。
                    萨菲罗斯一头雾水。
                    “你拿上那两颗,”用衣服包着蛋再抱在怀里,克劳德走向洞穴外边,“趁它们还没回来快点转移。”
                    “等等,为什么不等它们,我们不是来屠龙的吗?”萨菲罗斯挡在克劳德身前,无论如何,他无法看着青年光着上半身走进雨里……虽然穿着衣服淋雨似乎也没有差别?
                    “那样也可以。不过我认为,人类与龙产生了矛盾,优先保护人类是没有错的,但是龙也有生存的权利。在外面游荡了那么多年后我意识到,我们从星球得到生命的馈赠,也应当学会与星球上其他的生命和平相处。”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星球教徒。”
                    “星球教?那是什么?”
                    萨菲罗斯嗤了声,“就是那种吃饱了没事干,一群人跑到餐饮店挡人家生意的**。”好几次在新闻上见到过,举着横幅向店老板叫嚣“愿所有生命被温柔以待”,看得他哭笑不得。
                    “听起来挺傻的,我可能跟不太上时代了。”克劳德不赞同地皱起鼻子,“我只是觉得龙的数量比较稀少,有点可惜而已。快点走吧,真的遇上就不得不杀了。”
                    雨水遮蔽了他们的行踪,直到最后他们也没撞见那些粗心的父母。克劳德在更加遥远的山头找到一处合适的栖息地,挖了个坑把蛋填进去,雨停了父母会顺着气味找来的。龙蛋的孵化周期有足足一年,至于一年后有什么麻烦,那就留给以后的人头疼吧。
                    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看得萨菲罗斯又想笑了。然后他后知后觉,这还是第一次,没有经历一点战斗就结束了任务。
                    ***
                    回村的时候抄了近道,饶是如此来回也花了五天,是萨菲罗斯所能接受的极限。直到克劳德把那两颗龙蛋交给村长洛克哈特,信誓旦旦地保证两头龙已经回归星球,他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带着十几磅的累赘走那么长的路。
                    两颗龙蛋被村民竞相围观,然后当天晚上愉快地分食了。这玩意儿很罕见,但也只是罕见,实际价值还比不上陆行鸟蛋——孵条龙出来有什么用?养着吃肉?村里架起一口酿酱油时用的大锅,加了不少作料和副食,煮出一锅粘稠的蛋花汤。萨菲罗斯本想矜持一下,结果被克劳德怂恿着去捞了一碗。和鸡蛋差不多,不难吃,但就是……就是很让他失望。
                    不过会对此有所期待也挺奇怪就是了。
                    尼布尔海姆洋溢在一种热闹的、快活的气氛中,男人们坐在一块喝着酒吹着牛逼,女人们嗑着瓜子唠嗑家常,有几个孩子撒着脚丫疯跑,忽然令萨菲罗斯想起克劳德的童年。这里越是闹哄哄,越能让他感受到那种孤独,而他不过是个无关者,在克劳德眼里又是怎样的光景呢?萨菲罗斯开始在人群中搜寻克劳德的身影,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他从洛克哈特家的木头台阶上跳下,悄悄走进黑暗中。
                    不出萨菲罗斯所料,克劳德在那户没有露面的人家外头站着,露水沾湿了裤脚,不知道站了有多久。他看着那扇窗户,黄色映暖了他苍白的脸颊,影子淡淡斜斜拉得很长;只是看着,就令他心满意足。
                    萨菲罗斯大胆地做出了一个也许是错误的决定,但是他没有办法不这么做,他受不了那种眼神,那种令人心碎的满足。他利落翻过篱笆走上台阶,在克劳德低斥阻止之前,敲响了那户人家的门。
                    “你怎么能——”克劳德小声质问,话语因脚步声戛然而止。
                    把手转动,门被打开,但是里头的链条插栓还连着。金发女人从门缝里往外观察,见到是一个小孩时放松了警惕,“你是……?”
                    “萨菲罗斯,前几天来的佣兵,站在那边的是芬里尔。”
                    “这么小啊。”女人小小地惊讶了一下,拉开插栓将门打开,这下完全和克劳德对上了。
                    女人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克劳德,看得克劳德不知所措地移开视线,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她睁大眼,嘴唇因颤抖而扭曲,“你……你还活着?我是在做梦吗?”
                    “我很抱歉,你认错人了。”克劳德率先反应过来,竭力得体地扮演着芬里尔的角色,但是歉疚出卖了他。他道歉仿佛因为他不是她在等的人,他令她失望了,而他实在太在乎这一点。“村里有宴会,你不去看看吗?”他后退了一些,靴子离开了被灯光照亮的地方,整个人在黑暗中模糊起来。
                    “等等——”她绕过萨菲罗斯匆匆跑下台阶,男孩转过身看着,女人急切地拉住了克劳德的衣角,“请等一下,对不起,请问你的姓氏是——?”
                    克劳德僵在那,缓慢但坚定地吐出几个字,“瓦伦丁。芬里尔•瓦伦丁。”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萨菲罗斯几乎要笑出来。但不是现在,不是这种情况,这样的掩饰只会令他嘴里发苦。
                    “瓦伦丁……”巨大的失落笼罩了她,以致没能发现那些不对劲。不过说到底,要如何发现一个陌生人的不对劲?“虽然很突兀,但是可以请你到我家里稍微坐一下吗?你很像我认识的某个人,真的很像。我只是……只是想再看看他。”她吸吸鼻子,揩去了眼泪,“忘记自我介绍了,你可以叫我克劳迪娅。”
                    克劳迪娅。这个名字击中了萨菲罗斯。就是她,克劳德那样的反应不会错的。
                    但是,这是什么情况? 希德说克劳德一直在找一个名为克劳迪娅的女人,现在看来,她似乎完全不晓得克劳德是谁,最初的迷惑之后已经分辨出他与某个故人的不同。而根据克劳德所说的,尼布尔海姆是他的故乡,他的故人也都死在了这里,那么现在这位克劳迪娅女士的出现又意味着什么?
                    不,其实真正的问题并不是这些,谜团重重却再也勾不起一丝猜测。萨菲罗斯不愿意往这个方向想,但是事实已经向他证明了这一点——克劳德告诉他的那些话,并没有多少是真的。
                    他从来……就没有相信过他们。
                    那边的克劳德显然无法拒绝克劳迪娅的眼泪,惴惴不安但还是轻声细语地安慰她,低垂的眼眸温柔得要滴出水来。真的,萨菲罗斯从未见过这样的克劳德,他看得出来,这才是真正的他,那些伪装、疏远统统剥去,充满怜惜与保护欲。而他只有在这个人神志不清的片刻,才能得到些微真实。
                    他觉得自己很可笑,前一秒还觉得克劳德的孤独令人难过,试图帮助他,现在却被事实狠狠地打脸。说到底,他根本不是克劳德的什么人,让那些妄想见鬼去吧!
                    萨菲罗斯头也不回地往洛克哈特家走去。
                    直到最后,也没有人追上来。
                    ***
                    克劳德回来的时间并不算晚,考虑到萨菲罗斯本以为这家伙要留在那过夜的,事实已经很明显,青年就是为了克劳迪娅才来到这个他其实一点也不感兴趣的故乡,说不定还要将她带走。
                    “睡了吗?”在一楼洗完澡上来,青年身上还带着水汽,对于第一次萨菲罗斯比自己早睡下而感到惊讶。这个时间点哪怕是无聊,男孩也会锻炼身体打发时间,更何况今天村里那么闹腾,应该睡不着才对。不过青年也没有问更多,床陷下去一块,他安安静静地在男孩身边躺下。
                    萨菲罗斯恼火地坐起来,“你又忘了你的药!”
                    “你没睡?”克劳德惊讶地眨眼,然后因为显而易见的愤怒迟疑,“……怎么了?”
                    也许只要询问就能得到答案,但是萨菲罗斯不想再听到谎言,他不会再傻傻地问任何问题。他只是抿着嘴拖来箱子,针剂只剩两只,没什么,反正他们已经要回去了。
                    很快他就为自己的天真懊悔。
                    “商量个事。”克劳德有些歉意,“我还有一个地方要去。”
                    “……这根本不是商量。你已经决定了,只是大发慈悲告知我而已。”
                    “我很抱歉——”
                    “别跟我说那个词!”怒目而视,所谓的道歉不就是伤害的预告吗?“这是你的事!既然你自己都不在乎了,就别再来问我的想法,反正也无关紧要,不是吗?”
                    克劳德张开口,似乎想辩解些什么,萨菲罗斯其实是想听的,但直到最后青年也没有试图在这个问题上有所解释。“我要去一趟北大陆,很多年前有一个东西丢在了那里。如果不趁这个机会,这次回去以后我很难再出来了。”
                    “重要得不能让任何人替你找的东西?还是说整个神罗就没有人值得你信任?妈妈为你操了那么多心,爸爸为你背了那么多锅,而你现在一句轻飘飘的抱歉就要否定他们做的一切?别摆出这种表情——别搞得好像我们欠你什么一样——!”
                    克劳德充耳不闻,“我曾经断过药,至少可以坚持三周的时间,不会有问题的。”
                    “去你的吧!”萨菲罗斯摔掉空针管,蹦下床踩着靴子噔噔走出房间。
                    他不想管了,克劳德爱怎样怎样,他再也不想知道一丁点会让他气得爆炸的破事,这趟浑水本来就不该搅和。蹲在洛克哈特家的屋檐下,蚊子令人烦躁地嗡嗡作响。萨菲罗斯把电池装回PHS,屏幕亮起时99+的未接来电和上百条未读信息疯狂震动。开了机就是开了定位,他简单地把情况编辑一下发给了父亲,塔克斯会有令人满意的应急方案的。
                    发完邮件,萨菲罗斯抬头看了眼二楼的窗户,窗帘被风卷了出来,空落落地飘着。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他马上冲回去,屋里已经不见了克劳德的踪影。
                    操!!!
                    ***
                    第二天清晨,洛克哈特夫人惊讶地发现,两名年轻的屠龙勇士悄无声息地离去了,正如同他们无声无息的到来。更奇怪的是,他们不仅没拿报酬,连行李都落下不少。这桩奇事被啧啧称道了一段时间,然后随着那些被重新洗干净的衣物一并封存进了柜子深处,等待着也许可能的下一次光临。


                    22楼2019-05-14 0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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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唯有真实
                      追逐的过程中,萨菲罗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戏剧般的完美错过,艺术果真源于生活。前脚刚踏进陆行鸟租赁点,便从工作人员的窃窃私语中得知一个长着陆行鸟头的家伙带走了最好的那只黄金陆行鸟——陆行鸟骑陆行鸟,他们把这当成笑话讲,但是萨菲罗斯一点也不觉得好笑。摸估着飞空艇不可行,他朝北一路往海港赶,寄希望于得到消息的塔克斯能在中途截下,结果他倒是和某个红头发的塔克斯面面相觑,看着那撮金毛在某艘货轮上一闪即逝,心里气得快要爆炸。
                      “我以为你们是塔克斯,特务中的特务,精英里的精英。”银发男孩冷笑着称赞,踏上薄薄的船梯,海水锈蚀出淡绿色的藓样痕迹,空气里带着咸涩的味道,“结果你们除了泡妞、耍酷、寄账单,还有哪怕是一点其他特长吗?”
                      “长得帅?”雷诺笑眯眯地嚼着口香糖。虽然只比萨菲罗斯大一些,但他从小就是底层摸爬滚打出来的,察言观色最有一套,所以知道自己只是被迁怒。迁怒嘛,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过段时间就好了,没必要当真。“我们预计这里拦不下,船太多了,斯特莱夫先生又有着丰富的经验,所以重点布防在冰雪村一带,那里是去大空洞的必经补给点。我只是来接你的。”
                      “大空洞?”
                      “嗯,那个陨石坑遗迹,斯特莱夫似乎对那里有某种偏好。”
                      萨菲罗斯沉默了一会,“……是不是除了我以外,你们全部都知道?”
                      这个问题显然不是能够随便应付的那种。雷诺摸摸鼻子,一边观察这孩子精致得过分的小脸,一边斟酌措辞,“情况不同。塔克斯追踪他很多年了,在这方面比较有经验。”
                      “所以,是。”萨菲罗斯了然,头也不回地走进船舱。
                      雷诺在甲板又待了一会,不太想那么早进入枯燥无趣的房间,对着墙壁发呆。海边阳光格外酷烈,几只白色海鸟没精打采地掠过,间或投下几泡稀薄的鸟屎。他以前对萨菲罗斯印象挺好的,前辈的孩子,懂事听话,可惜总是板着张脸。他没想过萨菲罗斯会和任何一个普通孩子一样,耍着小脾气,不再故作成熟。
                      作为一个没有童年的人,雷诺觉得这十分新奇,同时也觉得有点嫉妒,只是有点。这样挺好的,小孩就该有小孩的样子,不是吗?
                      ***
                      一只海豹的尸体。
                      萨菲罗斯驻足观察了一会,圆滚滚的小海豹半个身体和冰雪冻成了一块,洁白的绒毛在微风中无力地飘摇着。在这一片很常见,久久等不到母亲归来的小海豹会因饥饿四处乱窜,最后冻死在这片大陆上,自然就是这么残酷。他没有停留太久,右肩扛着太阳能电板和天线,左手提着工具箱,继续往前走。半小时前一个信号发射点不知道为什么断了,给基地的通讯带来很大障碍,于是非搜救队成员的他主动接下了这桩任务。
                      螺旋桨的轰鸣划破了寂静。一架黑底红漆的直升机越过头顶,在营地附近降落。通常几小时,它们就能将附近区域搜遍,何况雪原地区掩体并不是那么的充沛。但是萨菲罗斯明白,这只不过是又一次的失望罢了。
                      塔克斯一开始的打算显然落了空,萨菲罗斯在冰雪村的营地待着的三天里,没有得到任何关于克劳德的消息,一点没有。他这才知道,塔克斯值得称道的能力,基本上是在和克劳德的侦察与反侦察中练出来的。毕竟和平年代,没多少实战机会,克劳德在他们眼中基本上就是一本完备的教科书。他们撵在后面就像一群哈士奇幼崽撵着肉骨头,追来逐去不亦乐乎,还不用当心被误伤,所以许多未曾谋面的塔克斯都对这位传奇充满好感。韦德先生特别感谢斯特莱夫,一直想见上一面,可惜没有这个机会。
                      但是这一次,这种狡猾成了大麻烦,阴云笼罩在搜救队上空。这是一场与时间的竞赛,北边的土地存在一些东西,他们不知道是什么,只是可以肯定对克劳德的身体状况有很大影响,而他们对此无能为力。
                      视线里出现了鲜艳的橙色,那是发信器的涂装。走近了之后萨菲罗斯发现整个底座都被掀翻了,那玩意儿本是嵌进地里的,可能有什么怪物造访过。他扶起基座,摘下手套,开始拆卸已经折断的太阳能电板。专注一件实事有利于减少胡思乱想。
                      他没有办法停止胡思乱想。
                      理智告诉萨菲罗斯,这不是他的责任,克劳德已经是成年人了,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既然选择了丢下他,丢下一直默默努力的母亲和父亲,就应该承担相应的后果。但是实际上,他发觉克劳德那句关于离家出走的戏言该死的正确,最初的愤怒褪去,随着时间流逝,担忧如同野草般疯长起来。他不觉得克劳德会有事,他发誓哪怕青年回来他也不会原谅他,但是现在,还是打从心底里希望他能平安归来。
                      无线电发出刺耳的电流声,这意味着他的努力起了些作用。将发信器重新锚定在黑色的岩石上,天阳能电板掰直了以正对总是徘徊在地平线附近的太阳,这部分工作到此为止。低温暴露下的手冻得有些发红,但也仅此而已,萨菲罗斯重新将橙色的护目镜戴上,开始收拾工具。
                      正在此时,无线电红灯亮起,有讯息传来。
                      “萨菲罗斯,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你亲爱的宝条博士正在等待回复。”有些失真的声音吊儿郎当地传来,雷诺。相对靠谱的前辈都被派了出去,而作为新人的雷诺只能接受这份不是很适合他的通讯工作,证据就是他总是在转接时调戏每一个员工。
                      但是,宝条?
                      萨菲罗斯看了一眼太阳的位置,虽然这里还是白天,但在可利尔已经是深夜。他想不明白这个时间点宝条找他有什么事,而且是在他们相隔千里的情况下。
                      “收到。”他简短回复。
                      “哇!终于通了!你都不知道宝条有多疯!每隔五分钟一通卫星电话!”
                      “说重点。”
                      “呃,他叫你去找斯特莱夫。”
                      “……说详细点。”
                      “你回来说,快点,这边陆行鸟已经准备好了。”
                      这段对话没头没脑地就结束了。萨菲罗斯真的开始怀疑,塔克斯除了脸一无是处,不过这样的怀疑很快被证伪。他不是很想接触宝条,不是现在这种时候,所以他拖着那条海豹尸体慢慢往回走,花了比来时多一倍的时间,而宝条竟一直等着。
                      营地有基站,在那里他和宝条通了电话。
                      一贯的、傲慢而冷漠的语气,“萨菲罗斯,你应该去找斯特莱夫。”
                      “我想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雷诺在窗外做鬼脸,萨菲罗斯挑眉,不去理会。能让宝条惦记已经足够令人惊奇了,何况竟然牺牲了他宝贵的私人时间。“塔克斯有他们的安排。我妈妈呢?”
                      “还不明白吗?只有你能找到他。”宝条有些不耐烦。
                      “我?怎么找?”听起来就像某些三流小说里的情节。但是萨菲罗斯知道宝条从不说空话,正因如此事情变得扑朔迷离。
                      “不需要特别去找。萨菲罗斯,听着,离开营地,按照你想去的方向走,随便怎么走都可以。你会找到他的。”
                      萨菲罗斯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但是雷诺看起来变得非常担忧。他转过身,以自己都无法相信的冷静开口,“为什么?”
                      “这还用问吗?重组,你被植入了斯特莱夫的遗传因子,你们会本能地相互吸引。我真不敢相信你们到现在还在浪费时间,明明你比任何雷达都要精准……”
                      接下来的碎碎念没有被听进去一点。萨菲罗斯垂下手,游移不定地盯着闪烁的PHS,那里传来的声音变得分外遥远。他觉得四周变得非常安静,灰蒙蒙的一片,只有空洞的风声刮擦过金属棚顶。以前刻意忽略的、与这个世界隔阂明显起来,他第一次如此清晰认识到这件事——他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打从一开始就是。
                      但是他本可以拥有和普通人一样的人生。直到知道这一点,他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在乎。
                      父亲和母亲都知道这件事是吗?并且他们允许了它的发生——他的生命是没有意义的,仅仅是为了克劳德而诞生。一直以来他努力贯彻的责任、荣誉其实就是笑话,那只是维持一点可怜的、毫无用处的自尊的最后一块遮羞布,在谎言被撕碎后什么都剩不下。
                      还有什么是属于他自己的?
                      萨菲罗无法忍受,他受不了了。哪怕是自己最珍视的感情——自我与他人之间最后的壁垒——原来也只是**纵的傀儡,而他却一直傻傻地被牵着走。
                      PHS被狠狠地砸到地上,外壳崩裂电池弹出。萨菲罗斯冷冷地看着屏幕滋啦一下黯淡下去,头也不回地闯出营地。他跑得很快,将雷诺的喊叫丢在身后,将风声远远地甩开,将一切的一切都扔在看不见的地方。
                      全都见鬼去吧。
                      ***
                      “你在做什么?”露克蕾西娅站在实验室门口,灯光将她温婉的脸颊映得一片惨白。她听见了,但她还是想再确认一遍,“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萨菲罗斯。”宝条扶了下眼镜,开始收拾资料。他在这里已经待了两天,困得不行,是时候放松一下大脑了。
                      “萨菲罗斯?”露克蕾西娅难以置信地重复,“你刚刚把那些……都告诉了萨菲罗斯?”
                      无所谓地点头,“不然呢?找到斯特莱夫才是当务之急。”
                      “你都做了些什么——!”双手揪着宝条的衣领把他提起来按在墙上,这画面滑稽又好笑,路过巡视的保安探头看了一眼,又见怪不怪地踱走了。“宝条,我警告过你……我警告过你的,萨菲罗斯不是你的玩具,永远别把他当作你的那些样本!”
                      “那你又把他当作什么?”悬空蹬了几下脚,发现无法挣脱后,宝条淡定地就着这个神奇的壁咚姿势开始对话,显然是很习惯了。
                      “他是我儿子,你说呢?”
                      “是,萨菲罗斯是你的孩子,这就是为什么你一直被感情蒙蔽双眼。在你眼里他永远是个孩子,所以你什么都瞒着他,甚至阻止我告诉他真相。”
                      “可他才十一岁。”
                      “十一岁。”宝条看着露克蕾西娅的双眼,那种心碎的眼神,属于一个母亲。他一直不太理解这种感情,也许是因为从来没有拥有过,但同时他也觉得它们令人失去理智,眼前就是绝佳佐证,“瓦伦丁博士,你知道萨菲罗斯不仅仅是十一岁的孩子,他早有成人的判断力。”
                      露克蕾西娅咬着唇,她和宝条的观念永远相去甚远。“他应该得到别的孩子所能拥有的一切。”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呢?十八岁,二十岁,还是一辈子都瞒着?我有理由认为是最后一个选项,真相总是越来越无法说出口。可是欺骗就是欺骗,难道因为你告知的时间不一样,它的本质会有所不同?从你做出选择的时刻就必然导向现在的结果,既然如此,我不认为我的做法有任何不对。”
                      这番话刺痛了露克蕾西娅,她知道宝条喜欢强词夺理,永远不要试图和他争辩。但是至少是某些部分,戳中了她的软肋,正中红心。她颓丧地松开手,让宝条就这么摔在地上,两个人都十分狼狈,但宝条看起来总是获胜的那个。“你总是……这么不近人情……”
                      “我的荣幸。”宝条整了整衣领,轻蔑地回应。
                      露克蕾西娅闭上眼试着冷静下来,她需要冷静。但是内心里某个地方像破了个口,哗啦哗啦往外不停地滴着血。她想现在就在萨菲罗斯身边,抱着他,无论被质问还是责备都不再放开,她知道她的孩子需要她。文森特,对,现在应该先去找文森特。她睁开眼,目光扫过实验室。
                      一些被忽视的细节映入眼帘。


                      23楼2019-05-14 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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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干净净的负压箱,从小到大依次挂在架子上的移液枪,枪头一个个插在盒子里堆得整整齐齐,还有根本没用过的透析纸卷好了塞在柜子里。这里太整洁了,整洁得不像是宝条驻足过的实验室,他在这里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
                        她又重新看向宝条,胡子拉碴,深陷的眼窝下是厚重的黑眼圈。他一直处于这种疲劳的状态,为什么?宝条可是个地地道道的享乐主义者。
                        说到底,他有什么必要掺和这件事?总不可能是报复克劳德撤销了他的职务,如果是这样,他更应该待在一旁乐见其成。
                        “你……”一个不切实际的猜想冒出来,“你这么做……是为了克劳德……?”
                        “嗤。”宝条扶着墙站起来,脱下白大褂丢到椅子上,然后去拿电脑包。
                        没有否认。
                        “为什么?”露克蕾西娅堵住门。这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她仿佛回到第一次见到宝条时,那是大学的公选课,那个邋里邋遢不修边幅的学长踩着拖鞋走进课室,周围哄笑一片。然后期末的时候,以区区三页论文拿到A+的成绩打了所有人的脸。那就是她对宝条最初的印象——不讨人喜欢,但就是拿他没办法。“那时候你明明打算放弃他……我一直以为你很讨厌他。”
                        “没有为什么。请表现得像个成年人,收起你多余的好奇,让开。”
                        “我不揍你,不代表我不能揍你。”露克蕾西娅也学着冷笑。
                        “啧。”宝条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头屑飘零,露克蕾西娅眼皮跳了跳,强忍着把他按进洗手池的冲动。“我发现自己拿过他名义下的助学金,可以了吗?”
                        ……助学金?那对露克蕾西娅而言是个太过遥远的词汇。但无论如何,这说不通。“你不是那种知恩图报的家伙,这不是夸奖。”
                        “是的,你的认知非常正确,我就是这么吝啬。”点头赞同,宝条弯下高瘦的身躯,非常迅速且猥琐地从露克蕾西娅的腋下钻了出去,惊得后者一下缩回手。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神色复杂地盯着露克蕾西娅,盯着她没有经历过任何风霜的、尚且年轻美丽的脸庞。“有钱真好。”这是他第一次坦露自己的嫉妒,平时总是掩藏在傲慢之下,“可以在饭堂打两份菜,可以不用在夏天蹭空调,可以不用在冬天洗盘子洗出冻疮,可以想看多久书就看多久。是不是很可笑?直到今天我依旧斤斤计较这么渺小的愿望?这就是原因,你们永远也不会明白。”
                        “钱让我得到了尊严,对于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而言,没有比这更重要的。”
                        他挺直了腰,背影渐渐消失在长廊深处。露克蕾西娅看着那个笔挺的背影,忽然意识到,以前的宝条总是缩着肩,形迹可疑,尖酸刻薄。虽然现在的他也很讨厌,但总的来说,却是让人尊敬的。
                        露克蕾西娅蹲下来,勾起嘴角,忽然有点想哭。
                        原来哪怕奇葩如宝条,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和他们一样的普通人。至少现在,她稍稍能够理解他了。
                        ***
                        克劳德打了个喷嚏,他有点困惑,上次感冒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不过确实有点冷,绕过补给点的代价就是穿着夏天那套,以肉体对抗自然的严寒,以融合了杰诺娃的身体而言勉强可以。塔克斯们一定想不到他敢这么做,他也快忘了,自己已经不是人类的事实。青年尽量把自己埋在陆行鸟的绒毛间,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温暖。
                        最后一次见到萨菲罗斯的时候,男孩看起来那么生气,那么……委屈。是的,委屈,一想到这种委屈是因为自己,克劳德不自觉地感到心疼。他总是想起那个在摇篮里吐着泡泡的婴儿,咿咿呀呀笑起来的时候点亮了他的整个世界,于是那些年从不停歇的、噩梦里的大火渐渐不再燃起,久违的安宁降临。分开的这些年里,他时长想起他,想象他从牙牙学语到摇摇学步,间或从文森特那儿得到一些照片和只言片语的讯息。他缺席了萨菲罗斯的童年,但是萨菲罗斯却仿佛在他眼前长大,不曾分别一分一秒。
                        直到再次相见,他才发现,萨菲罗斯成长得比他想象的要好,要好得多。他曾失去那么多,所有美梦终究破碎,这还是第一次,体会到梦想成真的感觉。
                        盖亚啊……太美好了……美好得令人害怕……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亲近的机会,哪怕内心渴望着再一次触碰他,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捧到男孩跟前。他好容易才等来今天,决不能让任何一点意外发生,萨菲罗斯不能再次走上那条路。这一次不再是为了世界,而是他舍不得……萨菲罗斯。
                        不会有任何意外的。
                        克劳德吸了吸鼻子,零下三十度的严寒冻僵了他的身体,维持着不掉下鸟背已经相当困难,但是他能坚持下去。曾经他因为太想活下去而放弃了自己的使命,将最后一截杰诺娃的残肢遗失在这片大陆上;而这一次他依旧想活下去,想和萨菲罗斯还有其他人一起活下去,所以他不会失败。
                        极地刺眼的白光晃花了视线,他有点想流泪,没有护目镜的保护不可避免地出现了轻微雪盲的症状。一片朦胧中,他不可置信地发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萨菲罗斯。小小的身体缩在黑色的羽绒服中,团成一个球,不知道待了多久。
                        温柔泛滥上心头,克劳德不自觉笑了,笑的时候才发觉冻僵的脸几乎做不出任何表情。萨菲罗斯一定很生气,因为他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等着他过去。要好好向他道歉……然后说服他回去……翻身爬下陆行鸟,却因为肢体的僵硬一下摔在雪地里,克劳德甩甩头爬起来,一步一步向萨菲罗斯走去。
                        等到克劳德看清萨菲罗斯百无聊赖把玩着的东西时,那些旖旎的、温暖的想法瞬间被吹散得干干净净,只余下深深的恐惧。
                        哪怕是宝条也未能想到,重组最终将萨菲罗斯指引向的不是克劳德,而是科学家未曾知晓的某种神秘生命。虽然从结果来看,他们二人最终相遇了,可是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
                        “你想找的就是这个?”萨菲罗斯把一截银灰色的断手甩来甩去,它在严寒下还维持着惊人的柔韧性。克劳德盯着杰诺娃的左手,然后忐忑地将目光移到萨菲罗斯的脸上,男孩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什么想法。“宝条说我能通过重组找到你,这一点我能理解,但是这个又是什么?”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克劳德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能盯着萨菲罗斯的嘴唇开开合合,热气飘散在风中。
                        “你知道吗,克劳德?”压抑的声线隐隐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悲伤,抑或二者兼备,“我以为你被埋在下面,我害怕得要命,拼命地挖。一边想要快点找到你,一边又在祈祷最好永远找不到,这样你就一直好好地活着。结果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把它给我。”克劳德瞳孔微缩,顾不得其他,伸出手。
                        萨菲罗斯向后跳开,看见克劳德一个踉跄,担忧一闪而过,旋即被更深的怒火取代,“你在害怕?有什么可怕的?”
                        “给我。”
                        “我以为我只是被植入了你的细胞,这已经够恶心的了,现在看来真相远远更加令人作呕。告诉我,克劳德,这个东西已经成为了我的一部分吗?”
                        “给我。”
                        单调的回答深深地激怒了萨菲罗斯。男孩愤怒地笑起来,炫耀似的扬了扬那只断臂,“想要?——自己来拿吧!”随手把断臂扔到身后,天晓得到底扔哪去了,萨菲罗斯拔出二指宽的长刀,咬牙切齿地向克劳德冲来。
                        直到此刻,克劳德依然不太能明白发生了什么。身体率先做出反应,大剑立在身前弹开直刺的一击,反射性地挥向莽撞进攻者的空门。
                        这是萨菲罗斯。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收势已不及,剑锋斜劈开羽绒服,在男孩胸前留下一道不浅不深的血痕。鲜红刺痛了克劳德的双眼。他冻得太厉害了,没法控制力道。萨菲罗斯不依不饶地追击,全然不顾放手。克劳德只得分出最轻的一柄副刀,尽量将每一击都落在正宗上。
                        “萨菲罗斯,你先冷静下来。”
                        “你还游刃有余是吗!”克劳德不明白为什么这句话让萨菲罗斯愤怒更甚,狂怒的攻击注入了比先前更惊人的力量,他眼睁睁地看着崩裂的伤口流出了更多的血,带着热气滴滴答答陷入白雪。
                        “我们可以谈谈……”
                        “谈什么?”正宗与副刀撞上,刁钻地往下滑去,克劳德吃了副刀没有刀镡的亏,不脱手势必要被切掉手指。他以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姿势强行将正宗压向地面,正欲扭住萨菲罗斯的手腕,“谈你是如何把我变成怪物的?”
                        动作一顿,萨菲罗斯抓住空当,猛地抽身而退。对峙又恢复到初始的局面。
                        “你受伤了……”克劳德手足无措地说,想靠近又不敢。


                        24楼2019-05-14 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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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闭嘴!”萨菲罗斯忍无可忍地怒吼,“不要再说这种话!不要让我觉得……你好像在乎我……”
                          “我在乎。”
                          “是,你当然在乎。”多么美好的一句话,又是多么的恶毒,萨菲罗斯再也不打算相信这些甜言蜜语,“我是你的生命,不是吗?只有我能让你活下去,我就是为了你而诞生的。克劳德,我的存在是没有意义的吗?”
                          『我只是一个复制品吗?』
                          看着这样的萨菲罗斯,克劳德忽然仿佛看到另一个自己在绝望地质问。他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对自己的存在产生怀疑,过去珍视的一切也许只是一场梦,一个幻觉;这种感觉不是愤怒,哪怕萨菲罗斯用愤怒来掩饰,他依旧知道,这只是深深的绝望。
                          “我的存在……让你……感到痛苦了吗……?”
                          “你不配。”
                          咬牙,再一次攻击袭来。愤怒冲昏了萨菲罗斯的头脑,他的攻击是如此杂乱无章、破绽百出,有好几个机会克劳德可以轻易制住他。但是克劳德没有这么做,他只是机械地格挡每一次攻击,目光全然落在萨菲罗斯身上。那双碧绿的眼睛燃烧着恨意,它们本该无忧无虑、满怀对未来的希望。这都是因为他。
                          “要怎么样你才能原谅我?”
                          “原谅?哦,我不觉得我有什么资格原谅你。”又是一击,萨菲罗斯感受到反冲的力道震得胳膊发麻,克劳德却显得无动于衷。男孩因为无力而恼怒,咆哮道:“为什么不是你大发慈悲地原谅我?原谅一个小小的复制品?一个小怪物的反叛?”
                          克劳德动作一滞,一瞬间眼睛缩成了狭细的竖瞳,他难以置信地、艰难地开口,“萨菲罗斯……你……希望我消失吗?”
                          “为什么不呢?”又是一击,该死又被完美地化解。
                          但是克劳德的防守明显松懈起来。这种感觉以前也有,杰诺娃因子在纂改他的意志,那个男人喜欢这些小把戏。他努力了很久才逐渐摆脱这种控制,至少不会在战斗中分神。可是这一次他发觉自己没有办法抵抗,因为萨菲罗斯眼中的痛苦是那么真实。
                          他看着萨菲罗斯尚且稚嫩的脸颊,哪怕被怒火灼烧得微微扭曲,令他想起的却不是那个总以为自己被全世界背叛的男人,而是阳光下婴儿咯咯笑开,向他伸出柔软的双手。那双手非常柔弱,却总是固执地抓住他的手指不肯放开,而他总是拿他没办法
                          他张开双臂,副刀坠地,迎向那个小小的怀抱。
                          ***
                          “没事了。”冰冷的手抚摸着他的头,而他眼前鲜血正顺着刀刃汩汩流下,烫得他慌忙想松手,却被另一手握住稳稳地贴在刀柄上,“这样是不会死的,你要再用力一些。”
                          萨菲罗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下意识握紧刀柄试图抗衡那股力量,但是克劳德只是不容抗拒地、缓缓将正宗往胸膛更深处送去。“你想干什么!”他挣扎起来,毫无用处,克劳德对付他甚至不需要动真格,那么现在他也没有能力阻止眼前这一幕——那只手松开,然后换了个方向再次握住刀柄,“放手!”
                          想要旋转刀柄的手微微一顿,萨菲罗斯趁机拔出正宗跳到一边。这并没有让情况好上分毫,克劳德穿的很少,所以萨菲罗斯能看见鲜血大片大片濡湿在黑色衣上。青年站在那里,也很困惑,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什么意思?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他这才注意到,克劳德的眼睛变得和他一模一样,不对劲,“你以为这样……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摇头,重新拾起副刀。萨菲罗斯的心立刻提了起来。但是克劳德似乎没有自刎之类的打算,只是走到那套组合剑前把刀组装回去,四下张望一番,发觉战斗中他们的鸟都不知道跑哪去了,十分困扰。
                          于是青年把大剑插回后腰,感受了一下风向,摇摇晃晃地朝北走去,地上留下一串沾血的脚印。
                          萨菲罗斯彻底懵了,他跑到克劳德面前拦下他,那道伤口还在不停地流血,看得他瑟缩了一下,硬着头皮发问,“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爱你,萨菲罗斯。”克劳德微微一笑,再次摸摸男孩的脑袋,和以往的每一次相同,不轻不重充满爱怜的力度,“更甚于我的生命。所以我愿意为你去死。”
                          谎言。“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劣化被抑制了,能彻底杀死我的只有生命之流。在北边的地壳有一处星球的伤痕,那里是生命之流的节点,也许能实现你的愿望。”
                          更多的谎言。“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青年不再说话,绕过萨菲罗斯,继续往北走去。他走得很慢、很慢,却步履坚定。萨菲罗斯呆在原地看了一会,忽然发了疯似的跑回去,银灰色的断手藏在皑皑白雪中,一点也不好找,他刨了好几圈,终于重新把它挖了出来。他觉得现在自己就像一只捡飞盘的狗,傻兮兮地叼着飞盘去找主人,这个联想真是糟糕透顶,他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这玩意其实我一点也不想要,还给你。”他递着那只手,十分难堪地低下头,“所以收起这副样子,不要再装可怜了。”
                          空气陷入令人尴尬的安静,克劳德眨眨眼,拿起杰诺娃的手。萨菲罗斯松了一口气,抬头却看见克劳德再次迈步向前走。
                          愤怒一点一点消退,恐惧却在疯长。理智上,他不愿相信克劳德说的是真的,没有人会为了一个根本不在乎的人去死,不是吗?可如果是真的……那么他……萨菲罗斯不愿再往下想。他想回营地求援,可是一来一回也许就来不及阻拦,所以只能稍稍落后几步跟在青年身后,寄希望于这只是个小小的玩笑亦或是惩罚。
                          但不是的。
                          他眼睁睁地看着留在雪地上的血迹越来越淡,这不是伤口在愈合,只是已经流不出更多的血了,即便如此克劳德也没有停止行走。他试过道歉试过劝说,其实他根本不希望克劳德出事,他只是太在乎太害怕自己的感情只是一种虚假。现在他知道不是了。那些只是气话,难道他连生气的权利都没有吗?只是一次任性就要付出这么可怕的代价吗?
                          与大空洞的距离只是越来越小。
                          萨菲罗斯决定冒一次险,他再次拔出正宗,这次他不会再伤害到克劳德,克劳德也不可能伤害他,那么应该能成功拦下。如他预想,兵刃交接了几次,延缓了前进的步伐;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克劳德的身体已经坚持不下去,伤口再次崩裂,他咳着血跪了下去。
                          摆在萨菲罗斯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看着克劳德死,或者亲手送他死。
                          “对不起……对不起……求求你不要死……”萨菲罗斯崩溃了。他用雪按在克劳德的伤口上,尽管这样会让青年变得更加冰冷,可是没有别的办法,魔石被落在几百公里外的营地,他只能无力地感受着心跳在自己掌下越来越慢。“如果你真的爱我,就不能为了我活下去吗?还是说那只是另一个谎言?”
                          “我没有骗过你。”丑陋的微笑。萨菲罗斯小心翼翼替他揩干净嘴角溢出的血,“我知道你憎恶谎言,所以我不会骗你。”
                          “骗子!你甚至不愿意活下去!”
                          “我……对不起……”克劳德眷恋地看着他,那双眼睛依旧是绿色,妖异得令人绝望。这是所有道歉中最令萨菲罗斯心碎的一次,“我想活下去的……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生活……但是我做不到……对不起……命令已经被接受了……”
                          “不要说对不起啊……”
                          萨菲罗斯把克劳德裹在羽绒服中,绝望地试图温暖他。但是这没什么用,即使成功了,也不过是稍稍延缓不可避免的分别。而这都是他的错,不该说那些话,想都不该想。克劳德不再回应,萨菲罗斯贴了贴青年泛着死灰的脸颊,一片冰凉,还湿漉漉的。
                          那是他自己的眼泪。
                          ***
                          直升机在北大陆的空中轰鸣而过。曾看着雷达上那个不再移动的小点,稍微有点担心,不过很快就到了,以萨菲罗斯的身体素质而言应该没什么问题。在这件事上,要感谢新进成员雷诺,那个红发小子虽然看起来不太靠谱,却意外地总能带来惊喜。
                          他把发信器用口香糖黏在了萨菲罗斯的靴底。


                          25楼2019-05-14 0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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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杰内西斯•拉普索道斯
                            莫比乌斯是神罗旗下的特殊机构,从世界各地搜刮一些特别的、卓越的孩子,并给予适合他们的教育。杰内西斯与安吉尔便是从巴诺拉被发掘的,背井离乡,千里迢迢,他们很快发觉一切都是值得的。紧凑充实的课程设置,大胆实用的战斗训练,更重要的是,可以交流的同龄人。十四岁的萨菲罗斯。
                            不过一开始的时候,杰内西斯对萨菲罗斯是很不服气的。
                            也许是同性相斥,毕竟像他这么帅气、知性并且优雅的家伙,即使是在可利尔也找不到几个;而现在,两个这样的属性重叠在一个小小的教育机构里,就十分耐人寻味了。他其实不想承认,看到萨菲罗斯的第一眼,就觉得自己隐隐被比了下去——那罕见的美丽银发与魔魅的竖瞳无疑走在潮流前线,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流露的优雅令人艳羡,最重要的是,拒人千里之外的那种冷漠,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绝不是因为第一次伸出的手被拒绝。
                            人都是有逆反心理的,杰内西斯也不例外。他决心找出萨菲罗斯的弱点,拆穿少年不为人知的一面。安吉尔觉得这非常无聊,没理他。
                            与他们不同,萨菲罗斯的家就在可利尔,所以不需要住宿舍,每晚都会回家——尽管所谓宿舍,其实是两居室外加一个有着大沙发的客厅,条件一点也不差。他们的课程设置也有些不一样,经常的,萨菲罗斯会缺席某些课,不过依旧是令人嫉妒的佼佼者。杰内西斯的观察便从这里开始。
                            ***
                            “……应用重积分确实可以得出结果,但是在这个地方,使用卷积公式会更加方便。我们顺便把公式回忆一下。”利夫用油性笔在白板上流畅地写开。他的字写得比其他老师好得多——倒不如说他们写得太烂,电脑用多了的毛病。“然后显然可证,它是成立的。”
                            出现了,数学老师专用的“显然可证”。概率论、微积分、时间序列还有现在利夫正在讲的泛函分析,每一门都是神罗经济方面的专家进行指导,在这么多风格迥异的老师中,这句话贯穿始末。
                            杰内西斯看了眼左手边的安吉尔,一贯地认真做着笔记;他又看看右手边的萨菲罗斯,同样在活页纸上写写画画。杰内西斯同样能“显然”地看出,这位可不是在听课,没有人写笔记时连一次都不看向白板。是记录了每天行动的日记,还是耻于公之于众的诗篇?他对此好奇得要命,决定想办法弄来一看。
                            “杰内西斯。”利夫放下笔,“接下来该怎么做?”
                            杰内西斯没听课。
                            “我知道这种课程对你们而言过于无趣了,不过能在课上解决的事,就不必在课后继续占用你们宝贵的时间,不是吗?”并无指责,利夫温和地提出建议,“萨菲罗斯,你来。”
                            而那个同样心不在焉的、明明也没听课的萨菲罗斯,只是非常从容地在利夫靠近以前合上笔记本。“基于巴拿赫空间的前提,‘显然’可以直接求逆算子。”
                            “很好。”利夫苦笑着摇头,放过了那点小动作。
                            杰内西斯又在心中重重地记上一笔。
                            这门课程没能继续更久。一个还奶声奶气的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推开一点门缝,翠绿色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萨菲、萨菲!”
                            爱丽丝。神罗上下的小甜饼,会傻乎乎地比出五根手指说自己四岁了。哪怕正在被龋齿困扰,当她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们吃零食的时候,没有人能拒绝。利夫走过去打开门,蹲下来平视,“怎么啦,小公主?”
                            “爸爸让我来告诉萨菲,宝条找他。”
                            几乎就在门被推开的同时,萨菲罗斯的注意便完全被女孩吸引;而在得到利夫的允许后,他瞬间风一样地离开房间,抱着小小的爱丽丝迅速消失了。杰内西斯知道他们关系很好。有好几次,他见过萨菲罗斯无奈地向爱丽丝妥协,哪怕事后被盖斯特教授责备也能笑得很开心。而他们相处的这五个月里,他甚至没见过萨菲罗斯朝他们笑上一次。
                            直到利夫上午的授课结束,萨菲罗斯也没能回来。那本笔记本就明晃晃地摆在桌上,引诱着杰内西斯去掀开。安吉尔不会赞许这样的行为,但是杰内西斯不会让安吉尔知道。午饭时间,他借口要去拿预定的书,提前从餐厅离开,回到他们的小房间。
                            兴奋与激动点燃了杰内西斯的心,旋即被一盆冷水浇熄。
                            这是什么,一本“奇鸟行状录”?
                            活页纸上寥寥数笔勾勒出一只形态可掬的肥陆行鸟,豆豆眼无精打采地盯着杰内西斯,带着无尽的嘲讽。杰内西斯不死心地往后翻了几页,陆行鸟在奔跑,陆行鸟在梳理翎羽,陆行鸟炸了毛……而在最新一页,一个长得还算不错的人类,顶着一个陆行鸟头。
                            所以萨菲罗斯是个不折不扣的陆行鸟爱好者?喜欢到希望陆行鸟成精?他可没指望这个。杰内西斯忿忿地合上笔记本,拒绝承认这是一个萌点。
                            他才没有觉得可爱。无论哪个。
                            ***
                            文化课是一种挫败,实战则是另一种。
                            这门课并没有导师,或者说,所谓的导师就是萨菲罗斯。你很难想象一个人可以同时精通这么多方面,完美得不可思议,但是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就这么出现在了他们眼前。通常是杰内西斯与安吉尔一同进攻。最初安吉尔并不赞同这么不光荣的打法,但是在发现即使他们两人也不能让萨菲罗斯后退时,不得不一并加入战斗。
                            第七十九次,以萨菲罗斯没有后退的完胜告终。不过少年也出了不少汗,比其最初的泰然自若,这让杰内西斯多了点信心。不过另一个不可忽略的事实是,尽管他们都气喘吁吁,却没有一个人见血——这当然是萨菲罗斯手下留情的结果。他们用的可都是真家伙,合金墙面上留下了裂纹与灼痕。
                            总有一天会让他使出全力的,杰内西斯暗想。
                            沉默弥漫在他们之间,通常他们会在训练室休息一阵,然后萨菲罗斯最先离开。但是这一次,安吉尔一边喝着运动饮料,一边沮丧地开口,“说实话,我都快绝望了。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那样的速度和力道,竟然还如此精准?”
                            萨菲罗斯看了安吉尔一眼。
                            “随便说说,别放在心上,牢骚话而已。”安吉尔下意识解释。
                            “你的大剑。”萨菲罗斯接着说道,“如果你舍不得,为什么不换一把?”
                            什么?杰内西斯没反应过来,萨菲罗斯竟然回答了?他不是应该高傲地保持沉默,不屑与他们为伍吗?安吉尔显然也被惊到了,甚至有些受宠若惊,“……你注意到了?”
                            “基础训练的时候你的力量远不仅如此,我一开始只是以为你放不开,但是使用制式直剑的时候却完全不同。束手束脚是不会进步的。但是为什么?”
                            安吉尔的手不好意思地抚过后脑勺,“也许有些可笑。这是一把祖传的武器,是家族荣誉的象征,从小我就是以挥动它为目标训练的。我试过在可利尔寻找替代品,但是这里没有那种……铁匠?”
                            可利尔有的只是流水线式的工厂,还都在偏远郊区。
                            “……我会去问问斯嘉丽的。”轻飘飘的回答。却意义非凡。
                            安吉尔与杰内西斯交换了一个眼神。确切来说,是挤眉弄眼了好一会。最终拗不过杰内西斯的别扭,安吉尔再度挑起话题。“那就谢谢了。杰内西斯呢?我想他也一定愿意听听你的建议。”杰内西斯只能拼命猛瞪安吉尔,然后不甘心地等待萨菲罗斯的回答。
                            “没有。”萨菲罗斯摇头。
                            “哦?”这个回答激怒了杰内西斯。也许是因为萨菲罗斯的态度太像挑衅,也许是自己竟然隐隐怀着……期待。总之杰内西斯嘲讽地笑了,“所以无论我怎么努力,就是不配做你的对手?”
                            绿眼里闪过惊讶。正当杰内西斯因为不自觉露出来的酸味感到难堪时,萨菲罗斯却贴心地略过这一点——也许他根本没注意到。“不是这个意思。你努力的方向是对的,魔石。每个人都有擅长与不擅长的,发挥你的长处,在在这一点上你做得很好。我不认为需要更多的指教。”
                            “哦……哦。”引以为傲的口才只剩干巴巴的应答,杰内西斯移开视线,“但是你魔石也很厉害。就没有你不擅长的吗?”
                            “只是一部分。至少我不擅长治愈系的魔法。”
                            “还不是打不过你。”
                            “但那是我最想掌握的。”萨菲罗斯真诚地看着杰内西斯,那不是谦逊也不是安慰,仅仅是陈述事实而已,“有时候我很羡慕你,可以轻易使用高阶复活。我不想再遇到有谁发生意外,而我却无能为力的情况,那种感觉真的非常……”他顿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复活能够挽回很多遗憾,这很好。”
                            所以这是一个有过遗憾的家伙。杰内西斯心中又添上一笔。这个秘密他会搞清楚的。
                            训练室里的气氛微妙地和缓下来。自打那次尴尬的初见——杰内西斯善意地伸出手,萨菲罗斯却视若无睹地擦肩而过,而安吉尔拼命地试图阻止一场即将爆发的战争,谢天谢地安吉尔成功了——他们一直处于某种彼此无视的状态。杰内西斯是故意的,安吉尔是不敢,至于萨菲罗斯——
                            杰内西斯伸出手。
                            “怎么?站不起来了?”萨菲罗斯从墙上弹起,握住杰内西斯的手,后者借力站起。
                            “我们之间一直缺了这个。”杰内西斯忿忿地说,却因为萨菲罗斯自然而然的动作平息了怒火,“现在我原谅你了。”
                            “?”
                            萨菲罗斯可能只是有点呆。
                            ***
                            十一月过了一半的时候,莫比乌斯组织了一场前往五台的修学旅行。社会生活也是学习的一部分,同时也避开了圣诞节不能和家人度过的情况——这是盖斯特教授原话,极有孩子缘的他其实是莫比乌斯的主管,只是莫名地没什么存在感,可能是宝条存在感太强了。事实上,其实神罗与五台方面有个协约要签,趁着高多城主女儿一周岁的机会,也许能让事情顺利些。
                            但萨菲罗斯似乎不大情愿。这一次杰内西斯才不会傻兮兮地以为萨菲罗斯是不想跟他们一道,只是另有隐情。出发前一天少年和宝条起了争执,似乎是希望宝条递交申请让他留下,这次杰内西斯不是故意听到的。
                            『那他怎么办?如果我离开的期间发生意外——』
                            『你是在质疑我的能力吗?』宝条教授面色不善。因为萨菲罗斯的喋喋不休,他竟然忘记了换枪头!污染了!养了三天的细胞又要重头来过!『萨菲罗斯,你很烦。真的很烦。』
                            『以前你烦我的时候怎么不说?』
                            『……我向你保证,不会有事的。真的。就算不相信我,也要相信露克蕾西娅,好吗?』
                            宝条好言相劝,只差求着萨菲罗斯给他留点清净,这副委曲求全的模样看得杰内西斯啧啧称奇。整个神罗不怕宝条的人有几个,但是能让宝条害怕的,大概就只有萨菲罗斯了。
                            但是,那个“他”是谁?
                            又一个谜团。
                            ***
                            青砖白瓦,红柱金漆。即使薄雪浅浅覆了一层,张灯结彩依旧令五台徜徉在一片喜庆的红色中,热闹非凡。城主高多的女儿尤菲出生在十一月,按照五台习俗,小孩一周岁时要抱去神像前,将名字写进族谱中。还有一些别的仪式,再加上是城主的女儿,零零总总要办上一整天。借着神罗的身份,莫比乌斯一行得到了特别礼遇,大部分地方都畅行无阻,总算不会太无聊。
                            五台令杰内西斯想起巴诺拉,虽然有点奇怪,两者并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但是这种古旧的感觉,沉淀在每一座建筑的岁月痕迹,与可利尔那些新兴大厦截然不同。也许他该抽空回家一趟。安吉尔大概也跟他想的差不多,正兴致勃勃地穿梭在摊贩中,挑拣合适的手信。
                            这个地方真的很有趣,其实杰内西斯还想去看看南边那些雕在岩壁上的佛像,如果撇开一脸郁闷的萨菲罗斯不谈的话——真的,他阴沉得快滴出水来了,一点也不萨菲罗斯——杰内西斯光明正大地笑着,他知道萨菲罗斯不会因为这种事生气。
                            他们回到回到五强之塔,挤过层层叠叠的人群,跟守卫打了个照脸放下武器,准备和神罗前来观礼的外事人员汇合。在顶层,迎接他们的是前所未料的尴尬的死寂,安静中婴儿的哭声格外洪亮。
                            “发生了什么?”轻手轻脚来到卢法斯的队伍,杰内西斯和罗德[1]交头接耳。
                            “好像是叫抓周什么的,非要让那个小鬼去选。”年轻的塔克斯做了个鬼脸,指了指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乱摔东西的尤菲,在她身旁散落着尺子、金锭、弓箭等物件,巫女们正不厌其烦地将东西捡回去。“尺子代表立法者,被扔掉的时候高多胡子都翘起来了。”


                            26楼2019-05-15 0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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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抓多久了?”
                              “两个多小时了,天晓得要抓到什么时候,摊上这么个父亲也是倒霉,一个比一个倔。”
                              安吉尔忧虑地注视会场中央,“哭这么久对小孩不好吧?”
                              “没事,练练肺活量。”卢法斯凑过来,幸灾乐祸地说,“那小鬼精着呢,你看到眼泪了吗?”他熟练得让杰内西斯不禁怀疑,神罗年轻的副总裁小时候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在他们看似小心实则张扬至极的议论纷纷中,高多的脸色越来越铁青,正要憋不住赶人时,萨菲罗斯站了起来。察觉到不对时已经来不及,银发少年已经越过贵宾席,眨眼便拦在了高多和尤菲之间。一阵凌乱的金属碰撞声,守卫纷纷戒备地举起了兵器;神罗方也不是好惹的,尽管上交了武器——但塔克斯会是那么老实的家伙吗?
                              气氛一时陷入紧绷。尤菲反倒不哭了,乌溜溜的眼睛贼兮兮地转。
                              “你想做什么?”高多皱眉,示意巫女尽快把尤菲抱走。
                              萨菲罗斯正欲解释,左脚一紧,小小的孩子已经黏了上来,抓着裤脚不肯放开,啊呜呜地说着不知道哪个星球的土话。就在杰内西斯以为同窗会谨慎的离开尤菲好解除误会时,萨菲罗斯弯下腰,一下把尤菲拎了起来,以一种极为标准的奶爸姿势抱在怀里,毫不退缩地与高多对峙。
                              完了。自由贸易协定吹了。
                              “神罗!”高多不敢靠近,只能怒视卢法斯,“你们究竟是什么意思!要挑起战争吗!”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卢法斯瞠目结舌。
                              “您不应该强迫她,”尽管用的是敬语,依旧掩盖不了萨菲罗斯极为认真对高多城主说教的事实,场面一时之间荒诞起来,“哪怕她是您的孩子,也应当拥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
                              高多忍无可忍,“抓个阄谁会想那么多!”
                              “……”
                              萨菲罗斯一噎,无言以对。如果不是场合不对,杰内西斯简直要为高多鼓掌,竟然让那个萨菲罗斯哑口无言。他与安吉尔贴在卢法斯身边,思考如何带着他们将来的老板突围,如果萨菲罗斯智商还在线,就应该带着尤菲过来与他们一道撤退。不过说到底,萨菲罗斯为何做出这么出格的举动?
                              尤菲还在嗯嗯啊啊,小手在萨菲罗斯身上乱抓,一点也感觉不到气氛的危险。然后,局势被被绷至极点——她从萨菲罗斯的大衣内侧口袋里抓出一颗绿色的魔石。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和平?”高多的语气奇异地平静下来。暴风雨前的平静,他们都知道。
                              “请听我说,这是——”
                              “复活,”一直坐在主位的神官轻声说道,“看来神罗的客人给我们带来了最合适的礼物,尤菲•如月会成为一名仁慈的医者。”
                              咯咯的笑声回响在大厅里,紧绷的弦忽然松弛下来。小尤菲兴奋得手舞足蹈,接着像所有小孩该有的反应一样——把魔石塞进了嘴里。萨菲罗斯慌忙去抠,高多趁机夺回了自己的女儿,忿忿地瞪了他一眼,但似乎不打算再追究。
                              无论如何,折磨了所有人两个多小时的抓周终于可以结束了,哪怕是五台方也悄悄松了口气。高多抱着女儿带着妻子,走到大厅外,向等候多时的民众宣布结果。
                              空气震荡了一下。半透明的利维坦显出真身,盘旋在五强之塔上,虚体穿透墙壁探进来,赤色的双眼注视着萨菲罗斯,腹鳍徐徐浮动。这个过程持续了一会,最后利维坦发出一声长长的低吟,悠然甩尾,渐渐地消失了。
                              异象引爆了欢呼的浪潮,利维坦的出现是百年难见的吉兆。但是只有塔内的人知道,这是因为萨菲罗斯而非尤菲。五台人的想法渐渐发生了变化。
                              在仪式结束以后,那个全程只说了一句话的神官叫住了萨菲罗斯。杰内西斯就在一旁,听得十分清楚。
                              “你已经不再愤怒了吗?”
                              “不会了。永远不会。”萨菲罗斯十分惊讶,旋即语气变得苦涩,“我已经为此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神官摇头。“愤怒曾经将你吞噬,进而吞噬了整个世界。但是这一次,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萨菲罗斯猛然抬头,但是神官已经在巫女的簇拥下离开了。
                              ***
                              五台一行还有一件事值得一提。非常值得。那是自杰内西斯开始观察萨菲罗斯以来最重大的发现。
                              三个少年睡在一间大房间,榻榻米上铺着厚实又暖和的棉被。半夜杰内西斯惊醒,委实是通宵狂欢的群众太闹腾,木制阁楼的隔音又不大好。隔壁的铺盖空了,被子掀开,已经凉了好一阵。尿意涌上,他决定也去一趟。
                              然后他看见,萨菲罗斯在用力地搓内裤。
                              杰内西斯惊了。
                              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委实这事太尴尬,不知如何收场。最后还是萨菲罗斯先开口,尽量表现得轻描淡写,“生理现象,没什么大不了的。”
                              “谁说不是呢?”杰内西斯配合着耸肩,“梦到什么了?难道你比较偏好五台这边的长相?”
                              他发誓这只是一句调侃,萨菲罗斯应该同意或者反驳,他们再拌两句嘴,他就可以进去嘘嘘然后回去睡了。但是萨菲罗斯忽然沉默下来,把棘手的安静丢给他。更加令人吃惊的是,即使在黑暗中,杰内西斯依旧捕捉到对方发红的耳尖。
                              不会吧?恋爱了?什么样的女人能入得了萨菲罗斯的眼?
                              他迅速在脑中过了一遍能接触到的女性——菲利希亚,野蛮的假小子,跳过;爱丽丝才四岁,露克蕾西娅会打断萨菲罗斯的腿,她真的做得到;斯嘉丽……不不不,虽然十分美艳,还是太可怕了。思来想去也找不着合适的对象,但是今天在五强之塔上——
                              “萨菲罗斯,你老实告诉我。”杰内西斯按住对方的肩膀,湿漉漉的内裤还夹在他们之间,但是顾不得这么多了,这决定了他的朋友是不是个变态,“那时候你为什么要去抱尤菲?”
                              “?”萨菲罗斯只想先放下内裤。
                              “回答我!”
                              “她令我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曾经抱过我的人。”提及这一点时,萨菲罗斯的神色和缓下来,眉宇间天然的冷漠都融化不少,“我只是在想,他那时候看着我是不是也是这种不舍的感觉。这让我感到很开心,可是更加难受。”
                              什么鬼?“那你梦到的是谁?”
                              “不关你事。”萨菲罗斯警觉起来。
                              “这当然不关我事。所以回到可利尔,我不小心向露克蕾西娅说露点什么,同样也不关你事?”杰内西斯冷笑,却也暗自心虚,这确实过分了。他小小地退让了一步,“只是好奇,什么样的人性感得连你都把持不住。”
                              “他一点也不性感!”萨菲罗斯猛地挣开控制,风风火火地蹿回了房间。
                              憋了半天,就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回答?
                              等等。
                              他?
                              杰内西斯仿佛听见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
                              杰内西斯开始无法直视萨菲罗斯了。
                              并且更加无法直视宝条。
                              你想,在萨菲罗斯小时候抱过他的人,不外乎就是那么几个。盖斯特、韦德之流已经被证实为彻头彻尾的女儿控;卢法斯虽然勉强算得上幼驯染并且还男女不忌,可是不得不诚恳地评价,他还是很性感的;至于巴利诺?那种体型会不会太重口味了?翻来覆去,最后目标竟然只剩下单身至今的宝条教授,并且有着切实的依据——萨菲罗斯有事没事总黏在宝条身边。
                              杰内西斯仿佛已经看见了新世界的大门,但还是想再挣扎一下,他宁愿萨菲罗斯是个恋童癖也不要看上那个一脸邪恶的宝条。就是这么看脸。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徘徊在六十七楼,寻找任何可能的证据。
                              ***
                              看看他找到了什么?
                              利用植入宝条电脑的一段代码,越过权限,自动抓取并下载了所有与萨菲罗斯相关的文件。数量太多,怕是记录了十几年。他设置了字符串重复匹配,提取了最高频的几个词,C细胞、重组、劣化、阻断剂,然后还有他们的名字——安吉尔,杰内西斯。
                              他们从来就不是什么被发掘的天才。一切都是被计划好的,从出生开始,他们为之努力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笑话。安吉尔有什么荣耀可言?自己又有什么可骄傲的?神罗光线亮丽的皮囊下,藏着的不过腐朽的蝇蛆。
                              有那么一瞬间,杰内西斯想过就此死去,这一切的一切实在太恶心了。但是他不会就这么屈服的,他怎么可以容忍神罗不为此付出代价?
                              他冷静下来,重新翻找着资料,另一个人的名字引起注意。文件是按时间顺序排的,在最新的一期里,这位斯特莱夫仍然被关押在某个戒备森严的地方。会是他们的同伴吗?因为发现了真相而被限制自由?他考虑过去一探究竟,但是理智很快否决了。不现实。界面继续翻页,一张照片映入眼中。
                              一道惊雷劈中杰内西斯。
                              ***
                              克劳德•斯特莱夫沉睡在帝国大厦的地下四层,守备并不是非常森严。一个秘密,知道的人越多,泄露的可能就越大,神罗深谙此道。在此之前,杰内西斯甚至不知道大厦有负四层的存在。一切防御交由闭环电脑系统负责,甚至当整个可利尔停电时,这里的独立电源依旧能支持运转数日。
                              而杰内西斯采取了最简单的方法,挟持了宝条,用他的眼睛打开了虹膜识别系统,没有触动任何警报。
                              空阔的地下空间里,巨大的圆柱形容器仿佛立于舞台中央,被一切仪器所环绕。杰内西斯不由自主地放下宝条,朝它走去。青年悬浮在淡绿色的液体中,被无数埋入身体的透明软管所固定,金发徐徐浮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脆弱的美丽。这就是萨菲罗斯念念不忘的那个“他”吗?因为这个人,不得不被神罗控制多年?
                              但是现在,这样的局面该结束了。他首先切断了麻醉剂的供应,几乎是立刻,克劳德不安地挣扎起来。
                              “你在做什么?”杰内西斯猛地回头,萨菲罗斯出现在甬道入口,脸上浮现的是前所未有的惶恐,“离开那里!”
                              他当然可以来得这么快,一点也不意外,如果说谁能发现宝条不见了的话,只能是时刻黏着宝条不放的萨菲罗斯。杰内西斯敲下另一个按键,液面开始缓缓下降。“你被欺骗了,萨菲罗斯。斯特莱夫的身体根本没有任何问题,他不需要治疗,他只是被控制了。”
                              “滚开!”出乎意料地,萨菲罗斯扑了过来。
                              二人滚作一团,在地上野蛮地扭打起来。杰内西斯异常愤怒,被神罗欺骗至今已经足够憋屈,他不怪萨菲罗斯,因为他也是被要挟的;但是这不代表现在他还愿意容忍这种冒犯!愤怒使得肾上腺素飙升,力气骤增,一时之间竟与萨菲罗斯不相上下。在他们僵持期间,宝条站了起来,扶了扶挣扎中碎掉的眼镜,快步走向控制台。
                              该死的!杰内西斯横下心,松开手,任凭拳头落在自己脸上,一道震动魔法径直射向水槽。沉闷的龟裂声响起,萨菲罗斯的动作停滞,难以置信地看着裂纹渐渐蔓延开,某个临界点液体轰然冲出,里头的人随之重重跌落,扯断的线路散落一地。
                              萨菲罗斯呆呆地骑在杰内西斯身上,杰内西斯得意地看着他,随后也偏头看向那个斯特莱夫。也许是脱出的时候呛到了,青年正费力地咳着,一阵一阵地痉挛。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就像刚刚破壳的小陆行鸟。但是很快,呼吸趋于稳定,他缓缓睁开双眼,茫然地搜寻四周。
                              那双眼睛是和萨菲罗斯一样魔魅的绿。
                              萨菲罗斯扔下杰内西斯,跌跌撞撞地跑到克劳德身边,一下按住青年的手腕。杰内西斯这才注意到,青年右手不知什么时候攥紧了一片玻璃,血水化开在一地的培养液中。
                              “活下去!”额头抵着额头,银发垂落在他们身边,萨菲罗斯恶狠狠地吼道,“克劳德,为了我活下去!”
                              克劳德痛苦地呻吟起来,那只手仍在挣扎,血流得更多了。萨菲罗斯索性松开钳制,紧紧地抱住克劳德的头颅和脖颈,护住所有要害。他绝望地紧闭双眼,咬紧牙关,任凭尖锐的玻璃扎进背部。
                              一声闷响。克劳德微微睁大眼,似乎意识有所恢复,松开了玻璃片。“萨菲……罗斯……?”
                              “是我。没事了、已经没事了,你会没事的……”萨菲罗斯抖抖索索,语无伦次,是杰内西斯见过的最为卑微的模样,“不要离开我……求你了……”
                              绿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成了纯粹的湛蓝。那只伤横累累的手缓缓搭上萨菲罗斯的脑袋,染红了美丽的银发。一声满足的喟叹。“你长这么大了啊……”
                              脱力地垂下手,双眼再度闭上。多年的浸泡和药物控制耗尽了所有力量,克劳德已经虚弱得无法再维持意识。萨菲罗斯忍不住哽咽了声,一遍又一遍地亲吻青年湿漉漉的额头、眼睑,好似怀里抱着的是整个世界。
                              仅仅是一个拥抱,就如此心满意足。


                              27楼2019-05-15 0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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