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一些至关重要的小事：
是钟馗摩洛向的文章，就算遍布刀丛也是钟馗和摩洛的基本主场。所以相左言论看到会直接删除。
周更。
自以为剧情不是特别复杂，但是也欢迎提问。
【重中之重】同好扩列！！！

上篇：钟馗·天水·历历昨日。
一、
凌晨五点，有朝日从山线攀缘的痕迹。又是一夜未眠，在阎小罗均匀的呼吸中睡莲沉默地合拢瓣叶。钟馗看着它们逐渐委身，小小地挣动后便安然阖眼，像要倒在透着雾露的玻璃窗上。沙发是柔软的，他身坐处有一块凹陷，是孤屿也是汪洋。
窗帘未掩，阎王不睡客厅。
太安静了，安静地好像这个夜能停止时间。钟馗把目光从睡莲上移开，直直抬起正好对着雪白墙壁，白得好像无常的高冠苍衣方及出府。也不知道谢先生过得如何，有没有再惦记去要范先生的说法。想到二人从前动辄互相骂架的浩大声势，他便也情不自禁。还好，随着之前老一代的地神相继星散，大王如今也心知肚明要置信于什么人。
六点半。窗外几声零碎的声音终于盖过了呼吸：汽车的引擎声，低沉的抱怨声，顿着向下踏的行阶声。早起的凡人大都脾气不好，不然就是行色匆匆。他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地去打搅她。天将破晓，阎小罗还是没有一点起来的意思。钟馗站起来，向下冷眼望着不再寂然的街道。
这一次来人间事俱周全，已经拿定自己主意的丫头要重回以往的地域寻找漏过的蛛丝马迹，黑白二使各有所司，保护她的重任便理所当然地落在自己头上。虽然不明白她这么做的意义，可是阎王已经不是再会浪费时间于闲事上。已经半个月有余，除了她自己私下记录的小册子上多了一些谁都不给透露的东西之外，暂时还算风平浪静。
小车摇摇摆摆地载着早点在街面晃荡，沙哑而垂垂老矣的叫卖声对他敏锐至发丝交叠都能捕捉得清楚的听力简直是另一种折磨。不期然地叹了口气，钟馗决定让大王也体会一把凡间的生活。
高大宽敞的楼道一层只开一块小小的天窗，可就在这块小到方寸的地方也能投进暖光。钟馗顺着楼道向下行走，光跳上他的眉间与眼尾，就算面具大覆盖拦着，也有隔不开的热意。楼层不算高，光线消没的尾巴再扫过触觉，竟然让去追溯的念头兴风作乱。许久不见，人间的早日竟然还像千百年前的万古般始终如一，像彼时朝堂长磕，有通明火光和刺目的沉默。钟馗想。
“来买早餐啦？”
“……嗯，是。麻烦您了。”
发尾连着小跑带来得晶莹汗珠，他认真地伸出双手捧住裹着包子的食品袋。不多不少，正好十只。小贩四方走动，已经离住所的楼下好远，可是早餐还是热的。将包子拿稳，再郑重地将找来得零钱放入贴身的衣兜，豆浆与吸管已经在卖早饭人的手中拿着有多时。钟馗歉意地一笑，接它过来时双手便已经满满当当，随后他转身往回走。
归途要更长一些，沿路都是向面具投来好奇目光的凡人。…实在是百密一疏，竟然忘了把它化形成墨镜。钟馗这么想着，就向没几个人走过的窄巷中走去，那里的朝霞还不是很强烈。

二、
没有想到，几步走入的巷子竟然越来越敞亮。清一色的白墙也渐渐高起，窗子个个紧闭，可太阳已经升到足够给万物镀上金丝鳞衣的高度。
钟馗向出来的地方遥遥眺望，大概还需要五分钟的脚程。
他顺着楼梯向大门处走，阎王的临时住所原本就在高处，楼前宽敞地像一个小广场。登上去时，钟馗的影子被曳得老长，他看着它歪歪头。影子也跟着歪头，好像在缄默地陈述困惑：还不进去？
突然，从一汪澈水与曦城万顷晖光中，钟馗的余光在地一侧拣出道褐色的身影。他抬起头，一只通体墨褚、眼与腹部有白色斑点的小花猫从草丛中抖着花草屑子钻出。它显然也看到了钟馗，放下脚步与要追逐的霞金光色斑点，缓缓地摇荡着高高竖起的尾巴。
镇宅赐福圣君久不经历人事，在面对这样以怀疑与顾虑定夺自己的花猫时竟然一时不知道怎样做好。猫咪当然在观察，看他会不会起意伤害自己。于是在短暂地思忖过后，钟馗露出一丝笑意的同时换提豆浆，从袋中拈来一个包子，掐着让它绽开肉陷，蹲下身降声招呼道：“过来，有包子吃。”
猫呢？心高气傲，向他手中那团素白的包子投去一眼，听见了招呼当没听见。它将尾巴一横，回身从草丛深处又瞥视他的方向，当做是回应。
钟馗抱憾起身，却把包子留在了地上的叶垫上，位置在又向草丛推近了些的地方。答应给猫咪吃，就不能再自作主张还给大王。可惜了，被一只人间小小的野灵轻慢——天师反应还比较快，即刻意识到这不过是受地府中老家伙们陈腐想法的影响。如果它想再去扑捉蝴蝶，或者是与渐渐明亮的光斑玩闹，是完全可以凌驾于受自己邀请得来享用包子机会的。
“哎，……。”
叹气甫出，他就知道不可再过多喟息。猫有自己的世界，自己给它留好了吃的就行。
左手拿着豆浆的同时兼提包子，不方便看时间所以也不知道耽误了多久。失笑着摇摇头，钟馗打开上楼的门。影子跟着他学，也摇摇头，随着他的动作在楼门口粉身碎骨。
原路上去，不必再直面已经不是熹微的太阳。阎小罗已经起床，因为没有早饭的缘故又昏昏欲睡。她坐在餐桌边睁开惺忪的眼，因为闻到香味而精神大振：“钟馗啊，没想到你还惦记着给本王买早餐！守夜辛苦了，这一夜来有没有异动？！”
钟馗摇摇头，本来想答那只猫，可是转念一想又责备自己：猫本来也是没有沾染的，要怪就怪自己招惹它。如果没有招呼，也许它就不能算在涉足领地的外物之内。
他走向窗边，身后传来阎小罗吸溜豆浆的响声。凌晨坐过的沙发已经恢复原状，睡莲仍然严丝合缝。钟馗喃喃自语道：“没有。”
他又重复一遍，漫不经心地，“没有任何异动”。因为视线在找刚才那一块被放下的白团，所以钟馗的声音听上去好像很远处传来的。但随后他自己的尾音就被掐灭，彻底消弭在本就没有回声的客厅中。好在钟天师一向话不太多，所以阎王也没有起疑心。
钟馗究竟看到了什么？
他上楼的一会儿功夫，楼下的包子被猫叼走了。

三、
谁都没有想到，一场不期而遇的大雨能打乱阎王本来就要去乡野鬼宅的计划。小丫头站在窗边对着漆黑的云指手骂脚，钟馗将厚重的箱子扛着进屋，耐心地在心底为她不妥当的措辞先告歉：小阎王不懂事，雷公电母，风婆云子先放过这一遭冒犯，她也是为了地府前途，所以才口不择言的。
“钟馗，你看着我干嘛，本王还没骂够呢！”对上钟馗维持了许久的欲言又止的眼神，阎小罗愤愤停了骂声，“哼，凡人的测试仪器也没什么用，早知道让你去问问敖烈他们工作的地区有没有这里了。”
“属下觉得这反而诚应了万物无常，骤雨终风飘零。关切地府的事务也不能急，从头再来，时间还很充裕。”钟馗低声接道。
可能是实在找不出什么再发泄脾气的理由了，阎小罗跌回沙发上闭目不说话。钟馗拎起衣物盖在她的身上，在无所事事的发呆与出去走走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雨敲击在屋檐上，由石泥堆砌成的遮蔽物发出黏连着现代文明的声音。从前有人能用文火烧七七四十九天的泥胚好成一窖精品瓦片，事至如今，速成的物料想要与旧时相通，终于还是瞒不过时间。钟馗想到那个疯子，又想到用满头青丝汲水看护彼岸花的守桥人，他费好大劲才能从她那里讨一支四色彼岸花，却早就没有了要送的人。那彼岸花啊，都顺着忘川河往未来去了。
钟馗一开始是站着，后来就站不住。
雨下得越来越大，他蹲下身，刚好能够与院中的草平齐。雨水汇成一汪，从一台一台的阶边流过，淌到钟馗的身边，再向面前下斜地的一马平川浩荡奔流。伸出手能碰到地，上面是冰冷的雨水，下面是同样冰冷的水泥。
……变得太多了。钟馗这样想。他的手轻轻摩挲着地面，找不到一颗泥土粒。从前连青石板过于黏丝合缝都不利于野草生芽，开了红面的小花连来往的马匹都舍不得踢踏。如今的地不要水了，连天也不要，所以天神垂泪是给众鬼看的。在阴间有许多许多一眼都看不到尽头的青石道，好像从始走到终焉，就是盛唐到现代的一条再也无法回头的路。
没有人经过这里，如果有人经过，是一定要惊讶的。蹲下身的年轻男子神色怅惘，伸手缓缓抚摸着湿漉漉的地面，就像抚摸一块精致的玉珮。
东西方诸神像他这样剧烈地起念旧情怀的不在少数，所以阎小罗的机甲部队才能所向披靡好长一段时间，让西方诸神头痛为难的棘手家伙们，竟然只是凡人看来稀松平常的东西。不过西方的秩序也乱到了足够称之为“礼崩乐坏”的程度，失乐园、撒旦、层出不穷的妖魔兴风作浪。
失乐园——好像想起了不能再提起的地方。
钟馗站起来，暗自骂自己不知轻重，不经意间又想起不该想起来的事。雨零星地落在他俨然绯红的脸上，消失成白雾又模糊视线。堂堂地府天师一副宝相庄严被这股念头粉碎得七零八落，只有还在挣扎的眼睛是不甘心承认落败的，像是泥潭中向上伸将的手，不甘心同流合污。

四、
所有的神都对他在据点失踪的那一段经历讳莫如深，更有甚者劝说有孟婆在场就绝对不能提失乐园以东的地界，不然会招致无穷的祸患。钟馗起先并不相信，后来被阎小罗促膝长谈了一回，在去喝忘川水与不再提起它之间屈服于不再提起。问题不没有了，可是困惑仍然在。
决斗场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会跪在摩洛的城头？意识恢复清醒，才喝出的高音究竟是因为什么？
没有人告诉他。
战小癸后来戏谑地提到过，也许钟天师那些脸面丢尽的场景只有那个近东女魔神才见过。他慌得好像寻不见七星龙渊剑，几度欲再去城下对峙，虽然随后就被转轮王大乱三界的祸事绊住了脚步。如果没有因果一桩，让钟馗去据点城下横眉冷对一向就能把他治得服帖的女人，恐怕先乱的会是地府这一边。
唇线向下撇，紧紧地抿在一处。雨还在下，钟馗严肃地将去喝忘川水的计划提上了应该去做的事情表。本来就没几个人敢提这件事，偶尔用来打趣他的人也被沉默打没了兴致。现在是钟馗自己想起来了，谁也怪不得。
凡是不让问的事，多半不是好事。
雨星渐渐冲淡了脸上的败绩。钟馗一向觉得自己无坚不摧坦坦荡荡，降服恶鬼几百年将赐福圣君名符号实，唯独这一块心病顽冥不化。撞不开的不周山，坍塌不下的南墙棺，要奈她何呢？怎样也没有辙的，提起公务都要结结巴巴，就不提对峙，他还能巧舌如簧地历数自己遭到的罪么？
也许是阎小罗突发奇想，猜到连钟馗这样的人都要看着雨天瞎回忆，她从窗口伸出头，叫他回去给自己准备晚饭。
“天师啊，你说——本王明天再去鬼宅，会不会那里已经拆迁掉了？”阎小罗靠在厨房边，看着比自己还要手忙脚乱折腾明火器具的钟馗。
钟馗伸手以背拂过满头汗珠，想了半天才抬头：“属下几日内不曾离开您周身半步，如果判官与无常等在，我就先行探查了。”
“让龙渊剑护着本王，你去那里看看呗。就像那天你给我买早餐时，不是也让它竖在我的床头吗？”阎小罗伸长脖子。
钟馗想了想，摇摇头：“那次只是下楼，如果属下先行查看，恐怕神形要离开好远，大王不可拿自身安危作玩笑。”
阎小罗无奈地摊手，一根筋的下属偶尔也有不那么轻松的口吻，在允许的环境下才能拥有一定程度的自由，不知道该是高兴还是失望。
两盒方便面桶郑重地摆在客厅茶案上，将阎小罗心中“兴许钟天师会做饭”的念头盖个粉碎。钟馗将厨房的一片狼藉收拾妥当，便坐回来，不大好意思地盯着盘表，刻意忽略她怨声载道的眼神。
“……属下此番回地府，定当尽力修习厨艺炊饮的技术。”一切都放置完毕，钟馗下诺的速度倒是很快。
将头埋在沙发背上的阎小罗，安安静静地伸手竖起一个有气无力的倒拇指。

五、
一场秋雨一场凉，深秋抽身的切意已经在骤然寒下来的几个夜中昭示得淋漓尽致。来郊野已有半月有余，二神除了从曾经的录像中寻找有没有被忽略的细节，就是听着众鬼窸窣的私语入睡。周而复始，很快到了立冬后，检查这一处的工作也接近尾声。
阎小罗兴致缺缺地趴在床上将录像倒带，连向不在场的钟馗吹嘘自己英明神姿的心思都没有了。而钟馗本人正看着窗外，一片云映着天阴相，这一带罕见有大面积的烟云笼罩，畅通气象才是寻常黄昏的状态。如此推测……不是要下雨，就是哪路不知天高地厚的野鬼又要掀风起浪。他想到这里，便下意识地看向墙角的剑，没有响动。
明明是下午，天色却比平日傍晚还要暗淡。阎小罗看着钟馗忧心忡忡的样子，忍不住出声问道：“钟天师啊，这天成这幅样子，会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钟馗看着她，好半天才说：“大王，属下倒是觉得……快下雨了。”
…… ……
最后却不是滂沱，雪倒来了。一开始也还是雨，像是天际被拆得粉碎的绸缎绫罗，一线叠着一线下坠。满摞在窗户与屋墙边，将砖白染成砂灰，然后再变脸，像司雨的龙转念之间，深深垂泪化为叹息的寒雾。白气颠倒天地色泽，冷倒并不是太冷，可对一场不久的雪来说已经足够。
钟馗走出玄关，踏在崭新的初雪上，动作惊起困冻的鸟雀，霎时扑棱棱一片鸦声迭至。身后阎小罗呼喝的“快关门”被置若罔闻，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雪与振翅向天的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鬼宅本来就在城郊，紧挨着一片已经垄过的田。一望无际的白，因为还没有人抢先涉足，所以像亘古就沉默的荒荒雪原。
雪原上方，一串遥遥相对的黑点来去盘桓。鸟雀无处落脚，流离失所的浪者哀哀回望，脚下是碰辄深陷的雪层，树梢靠近人迹险恶的宅所，哪里也去不了。冬节的先行官将鸟兽都逼退到不得不奋起一搏的地步，它们但凡不要挪窝的，都要永远长眠。
三界何尝不是，自己又何尝不是。
大动荡后重新洗牌，如果不是身后阎王的另加青眼，自己恐怕更将无处立足。连几百年来朝夕相处的人都能有二心，无以复加的局势还能复杂到什么地步？且不管是天界还是地界遭到撼动，总归要向人间索要魂灵。所以生命啊，像衰草逢风倒，本来就不可以周全，加上明暗的丛流交汇，更不待安逸生长了。
又是后果倒寻前因。气急败坏也铸不灭钢水中那一线金。执着地向内藏它，藏到再也昧不住，拎出来要丢才发现沉得要命。要命归要命，山那一边的西天已经容不得再有犹豫。
“我想清楚了。”钟馗失神地喃喃自语。
阎小罗加披一层外衣，哆哆嗦嗦地从床榻上磨下来，她正要自己来关门,却听见钟馗站在天寒地冻中这么念叨着。
“誒，天师想清楚什么了?”搭在门上的手一顿 。
钟馗轻轻地叹了口气:“回禀大王，属下已经定夺妥当：回去地府，饮忘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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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黑木碗有一道大裂纹，盛水也从不倾泻。孟婆将它捧在手中看了又看，又确认过是百密无疏的忘川水才递给钟馗。河水浑浊，又有特意添上的忘却记挂的功效，原本深绿色的波纹竟然泛着红泽。没有气味，就像平时口渴时随手向人间一舀，从小小的池塘中取一瓢浆。
“傻大个，你终于想清楚了。”孟婆低头顺着银丝随口说道。
钟馗不答，还在盯着碗底沉思。
它是什么？是温柔而仁慈的救命汤，也是一刀与过去两断的刽子手。喝下它，就不用再费心费力，琢磨怎样去碎不周山了。抱定的石头都湮化成粉末，被风一吹都扬着散开了，回忆里除了一地的断壁残垣与无依的孤魂野鬼，什么也不剩下。
尘埃落定已经好久，连着心里的大山也将要落了。没有漫山遍野的鲜花，也没有它压在心头的沉沉重量。
阎小罗、孟婆，白无常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等着钟馗亲手与自己了断这一段恩怨。所有的神都安安静静，好像钟馗的身边空无一人。小阎王紧紧攥住裙褶边的手将她的紧张暴露无遗，屏气凝息换个麻烦事决，这件事被提起的伊始，就不是钟馗自己一个人的事了。战小癸看着她们的脸色，也不自觉地摩挲手指。
钟馗只想起昏昏惑惑的二月，发间金饰敲击鹅月色贝壳的清脆声音。女人一口雪白的牙，一笑就盛开了一面枯树枝花，皓色万里也逊色的神晖。第一声喧嚣引着诸神四起，拽着的手换了动作，她眼眸深深，“钟馗钟馗，你快看，失乐园的烟花开始放了，多璀璨夺目呀”。
“不悔。”他突然出声。
从始至终，钟馗只说了这一句，一句话两个音节：不悔。然后他这么念着，将手中碗里的忘川水一饮而尽。

（钟馗线结局·故地始迎春。）
七、
漫说当年逍遥事。虽说逍遥，其实也不逍遥。
例行再将桃花源余留的恶物扫荡完毕，钟馗收剑时已经能看得清明，芒瘴戾气都不剩多少。溪面不再是死水一潭，很快又有绿茵环道的景象。他扶起最后倒下的一棵桃树，将神力分流注入树底延下的根虬，看着原本已经死透的树干又渐渐浮现锃亮的棕色，钟馗露出了笑意。
最后一次徊顾这荒无人烟的境地，难得他不是一个人来。妲己一把火烧掉了已经破败的房屋，在焦黑的土地上埋下复生的种子。钟馗刚要拦，她却凤眸一斜：“野火烧不尽，下一季春风来时又是漫山遍野的草木，你还要拦？”
他悻悻收回手，好像火烧在心上，话烧在面上。
这一块桃源很快就会苏醒，会有新的神鬼来此地居住，向千百年前那样。几番变动地府的位置窄了许多，宽泛而便于寻找的住所这里就有现成的一块。于是小阎王默许他来这里清理，也默许他凭吊血泪成灰的过去。几次三番之后，西方病毒残存的最后一些东西也消失殆尽。
前面就是出谷口，钟馗的脚步顿住了。当时不懂一别经年衣胜血，如果离开时能坦率一些，向他们都说：谢谢。……就好了。他这样想，也不管曾经是不是有负于人，却只因为来不及对那些莫名被感染的地仙说谢，深深地责备自己。
妲己在身后提掌就是三五朵狐火意欲给还在磨蹭的天师背后点起一团红，钟馗出声让她稍安勿躁。娘娘骂他做事本应干脆利落，却在细枝末节拖拖拉拉。钟馗低头，顺口就说来自己忘了与他们告别。妲己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他，让他觉得自己应该快些走。可能因为凡是活过千百年的人，都有来不及告别的东西，她自己也难逃命运。
在迈起步时，钟馗却想起来另一件事。
有人问过他最像乐园的地方在何处。他没有答实话，只是说，像失乐园这样的游乐场已经足够玩乐，东方向来是没有这种地方的。
回忆中大多数片段都拖着重重的尾巴，仅这一个场景明亮如昨。雪白的大风刮起得突然，她就躬身立在风中，面容被吹得歪歪斜斜。“你说的那是什么，叫桃水？那里的酒很好喝吗？”
细长指尖曾经有过火花闪耀，此刻它轻轻张开，像一朵深色的牡丹花迎风招展。讨酒也没有讨酒的样子，如果是她说不定要盛气凌人。那近东女魔神啊，会拈起单箸敲着盛酒素白瓷碗，问还有没有更好的快快送来，这一份还不够浓烈。
钟馗不经意间地回头再望，杏天竹水，高大山影绰绰看不清楚。故去的神识散去，那土中还有汇聚的灵气久久难解。心底的一块块悔恨递次规整成块，再给坚不可摧的城池添砖加瓦。他知道，在今后极其漫长的时光里，他都不可能再回到有桃花源从前一切的时候了。但钟馗并没有多大的伤感，毕竟深溪拍水石声响亮，前方的大路又好又长。
何必用火刑具呢。这一句她念过好多遍，它在东方的意思是“他人即地狱”，岂止是他人成地狱，神明也能成为困囿的牢笼。
记忆中的女人忽然弯起眉眼笑起来。

顶

文笔我吹爆

下篇：摩洛·地火·楚楚明朝
八、
失乐园上演一场各方神明齐列场的宴会，大半花园与广场都被肃清了人员。摩洛作为近东火神余威仍在，桂冠与金碧辉煌的舞会需要她成为能结交八方的亮星。漩涡中央的位置不是谁都能站立，风眼不动如山，可是在身边有靠近就骤然喧嚣的利刃。地府新贵与天庭离经叛道者情投意合，酒色淹没神智，不堕落成为异类饱受非议。
起舞或者散坐的神鬼被烛光晃花了面容，低声交谈与纵声大笑此起彼伏，她看不清残羹的支离破碎如何衬托起故作高贵的盛赞，好像从某时起对热切的留恋就荡然无存。
失乐园本身就是销金窟，连着人间所有的销金窟都带着的纸醉金迷与奢华无度。虚情假意浮起欲望，前仆后继的寻乐者被曝晒在永无光明的沙海。她身边有递过来的一杯红酒，摩洛就接过它来饮下大半。他又殷切地说，是狂欢的时候了，要不要去我的领域共度愉快的时光呢？
像是醉得不省人事，又像有情意却欲就还休，她低低地笑说：“好啊，等有时吧。”
舞厅很大，来往的身影络绎不绝。可是摩洛好像一眼从身边望到了出口，越失乐园，直指有桥和山景的东方。不惧怕淹死，所以才不做挣扎，任凭洪流裹挟荒唐慢慢滑向潦倒的深渊。身边的人还在说什么，大概是攻击在场的丑角想博得她的好感，却没有对上摩洛的眼睛。因为她移开了，看向正对着出口的方向。
有一种夺门而逃的冲动，随着乐声的刺耳愈演愈烈。
又接过他递来的一杯酒，摩洛没有客气，一口气喝完又指了指桌上没有开启的几瓶。搭讪者若有所悟，原来是邀请自己一起喝酒呢。他拿来了两瓶葡萄酒，她四五口喝完自己的，却伸手就将他的也拿过来。
…… ……
等意识稍微清醒一些，摩洛已经在外面了。
失乐园也有风，虽然是柔和的，可对此时的她来说阵阵都是刺疼。酒精淹没神识的感觉不算太坏，就是不知有没有放出火来堵住他不知好歹的尴尬。她定了定神，身后没有因为被打搅了兴致而怒气冲冲的责骂。应该是没有的吧。摩洛揉了揉太阳穴，因为过度饮酒而引起的头痛欲裂虽然会因为魔神的体质而减弱，可它从来不肯给予不受代价的放纵。
他很喜欢喝桃水的酒呢，那种酒肯定比失乐园随处可见的红葡萄酒要好喝。明天就去要吧，就让他带路，这次可以品尝新鲜的酒了。
摩洛沉沉拖着步伐向远离热闹的地方漫无目的地走，一面因为想到自以为第二日已经安排好的行程而沾沾自喜，一面摇摇晃晃想尽快醒酒。等风又将她推着走了几步，摩洛才反应过来。
她站住脚，将半身靠在墙边，笑着叹了口气：“唉，为什么我又想起你了。”
“玩具而已，一个侍从，我需要怀念那么久？”她开始和自己说话，仍然埋着头，“要是当时不接撒旦那堆烂摊子就好了，简直是自找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