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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瓶】黑白无常的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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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告一下,这贴就是n年前开的都市怪谈录。以后所有同人原创都会首发老堕,还在等老夫写文的同学,养成好习惯,来这边看文,乖


IP属地:山东1楼2019-05-04 01:19回复
    一 请你杀死我
    part 1
    雨下得很大。
    “这是什么鱼?”女人将问话抛给空气,视线却留给鱼缸上倒映出的苍白面容。“很丑。”
    “清道夫,负责善后工作的小可爱。”
    女人缓缓站直了身,略带神经质地抚一把齐整的发髻后方才转回身对上沿阶而下的男人。
    “我以为,清道夫是你。”
    男人微微笑,露出一口瓷白的牙。
    “鄙人黑瞎子,欢迎光临。”
    女人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临了却又无意识地抚了把发髻。
    “我有一单生意要交给你做。介绍我来的人说你是个可以值得信任的卖家,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咖啡还是茶?或者,果汁?”瞎子稍稍欠身做了个请势。“生意上的事可以慢慢谈。”
    女人隐约生了点激动。
    “我没有时间耗在这里。你快点接了生意帮我善后,这样对大家都好。你放心,钱绝对不是问题。我夫……我的身家足够支付起你想象不到的天文数字。”
    瞎子只是礼貌地看着女人再度抚上发髻,笑意不变。
    “真正的大生意不是急来的呢。如果夫人您连一杯茶的时间都抽不出来,恐怕这笔生意我们是谈不成了。”
    “你不就是干这行的吗?!”女人有些失控。“我说了钱不是问题!只要你抓紧接了这一单然后快点了结!”
    “您也说了,钱不是问题。”瞎子只是笑,不为所动。“真正的问题,在于时间。”
    女人有些挫败。
    “如果我坐下来喝一杯茶,你就会接单?”
    “或许。”
    “那你也很有可能在浪费掉我的时间后拒绝接单!”
    “可是,我会不会接单,取决于您呢。”
    “我?”
    “您。”
    “你想要我怎么做?”
    “比如,说一说您的发髻中藏着的那根簪子。”
    女人瞬间面如死灰。
    “如果我说了,你会接单?”
    “很大程度上来讲,您的胜算会大一些。”
    “清道夫,他们说的没错,你果然如此。”
    瞎子自然笑。
    “实际上,清道夫只是一种职业。”


    IP属地:山东2楼2019-05-04 0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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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2
      女人最终还是端着那杯不被期待的茶坐进了沙发。
      发簪,留在了桌上。
      简简单单的白玉簪,通体莹亮,水滴也似的簪头上一点暗红,妖娆便有了安身处。就那般安安静静地摆在桌上,却总有种张牙舞爪的东西如影相随。
      沉吟片刻,女人幽幽开了口。
      “我有个女儿,上周刚刚满十八岁。她啊,美丽,聪颖,温柔,善良,是上帝送给我的礼物。美中不足,她自小体弱,只能日日留在家中。我丈夫是生意人,家境殷实,倒也不用担心女儿日后的生活。而变故,生在两年前。”
      袅袅热气里,女人的脸也变得虚虚实实。
      “我的女儿不慎从楼上摔落,险些丢掉了性命。最令我诧异的是,女儿居然小产了。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我的女儿,怎么可能在我的眼皮底下莫名其妙就有了孩子?等女儿醒来后我疯了样逼问她,她却死活不肯吐露那个男人是谁,甚至到最后以***。没办法,我只能忍气接受了这个事实。那次意外之后,我被告知女儿此生无法再做母亲。我的女儿啊,她才只有十多岁却遭受了这等苦楚,我这做母亲的却无能为力。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
      瞎子只是安静地听着,双手自然交叠落在膝上,似笑非笑。
      “这两年,女儿的身体越来越差,精神也恍惚。我想尽办法安慰她开导她,却换来女儿的无动于衷。在她十八岁生日那天,我在家中为她举办了一场生日舞会,尽可能地把城中所有青年才俊邀请了来。我想,或许让女儿展开一场新恋情会是个可行的法子。不出意料,那晚女儿明显开心了不少,还跟城中季家的幺子相谈甚欢。我很宽慰,想着自己的女儿终于有希望重新开始新的人生了。结果,到了夜里,我听到女儿房中传来了可疑的声响。于是,我推开了女儿的房门。”
      女人的沉默来得很突然。
      瞎子也不催促。他只是稍稍变换了一下坐姿,安静等待。
      女人的唇角无意识地颤了颤。
      “如果这个世上真的存在地狱,我希望我的丈夫能被压在最底层永不超生。夜夜睡在我身边的人呵,竟是毁掉我女儿幸福的罪魁祸首!我的丈夫,是**,是恶魔!我永远忘不了当我推门的那一刻我女儿看见我时的表情。她在笑。”
      瞎子这才微微挑了挑眉。
      “你的女儿,在笑?”
      “是的,她在笑。”女人垂眼。“知道吗?当一个人堕入深渊时,其实他会笑。笑可笑的自己,笑滑稽的命运。我的丈夫,必须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女人蓦地抬眼望来,惨白唇角莫名勾着惨白笑。
      “就在几个钟头前,趁着我丈夫熟睡时,我将这根簪子插进了他的脖子。簪子是他送给女儿的生日礼物,我替女儿还给他。只是,看着他的血慢慢流出来,看着他那肥硕的身体痛苦地扭动却没法发出一点声音,看着他逐渐呛溺在自己肮脏的血中时,我期待着的快感却没有来临。他虽然死了,留给我女儿的伤害却完全无法弥补。所以,我来找你。”
      话说完,女人将捧了半晌的杯子缓缓放回桌上。
      “现在,你可以接我的单了吗?”
      瞎子懒懒直了身。
      “茶凉了。”


      IP属地:山东3楼2019-05-04 0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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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3
        这是个漂亮的女人。
        无论用多么苛刻的眼光来看,都无法否认她的美丽。如同一株绽放于午夜的白莲,圣洁中带了些无法侵犯的美感。
        而人类,向来无法拒绝美丽的事物。
        所以,瞎子忽略女人的浅怒重新斟了杯热茶,并且令自己的微笑中生了层暖意。
        “外面雨势有些大,不适合工作。我建议,在雨停之前,不妨先聊聊天。”
        “你不懂。”
        女人有许烦躁地站起身,略显肥大的套装起了涟漪。
        “我没有时间了。”
        “为什么这样说?”
        “我丈夫的兄弟不是善类。天亮后如果被他发觉自己的哥哥死于非命,他一定会杀了我们母女。我丈夫该死,但是他的家产一定要留给我的女儿,这样才能保证我的女儿余生无虞。所以,在动手之前,我已经帮女儿选定了一位值得信任的律师,有他在,绝对可以保证在我们死后所有财产不会落入旁人之手。”
        “我们,是指?”
        “我丈夫,以及我。”女人顿住脚直勾勾地看回来,笑容开始无限放大。“因为我的无知而令自己的女儿遭受苦楚,我也有罪。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天亮之前,由你来制造一场毫无破绽的意外,我与丈夫意外身亡的意外。朋友告诉过我,你是专门帮人解决麻烦处理善后的清道夫,我相信,这点小事绝对难不倒你。作为回报,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开一张不限额的支票,数字你可以随便填。”
        “所以,你准备花钱买一场死亡?”
        “是的。”
        女人一字一句,字正腔圆。
        “请你杀死我。”


        IP属地:山东4楼2019-05-04 0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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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4
          瞎子端起杯浅啜了一口,热气在墨镜上打了个颤。
          “有没有兴趣听我讲个故事?”
          女人双唇紧抿,面容坚毅。
          “没有兴趣。我只对你的回答感兴趣。这单生意,你接还是不接?”
          瞎子笑着摇了摇头。
          “做我们这行有个规矩,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即是说,等待雇主上门,完成雇主的要求,领取薪水,除此之外不做其他。”
          “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
          “实际上,等你听完我要讲的故事,你也就知道我是否会接你的单了。”
          “你确定?”
          “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瞎子笑,单手做个请势。“请坐。”
          女人这才将信将疑地重新入座。
          “简单讲完,速度快些。”
          “这个倒无妨,毕竟不是多么惊险刺激的故事。”瞎子微微颔首。“实际上,一年前的今天,也曾有个女人深夜到访,而她提的交易也与你的要求几乎无异。我接了,并且稍作准备后就与女人一道去了她的家。计划很完美,实施起来也没有任何阻碍。最终女人与他的丈夫双双死于看似意外的谋杀。虽然当时我有些惊讶于女人的年轻,但职业道德让我选择视而不见。就在我处理完后事准备离开现场时,衣柜里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我打开了衣柜的门,然后看见了被绑在里面动弹不得的女人。比起床上那具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女尸,衣柜里的女人更像一个母亲。得救后的女人声泪俱下地给我讲了个或许悲伤的故事。”
          瞥一眼有些怔神的女人,瞎子继续娓娓道来。
          “那个富贵人家中的男主人,欺凌女儿长达六年之久。身为母亲,那个女人不仅没有阻止,反而选择视若不见。唯一一次出手阻拦,也不过是在察觉女儿怀孕后悄悄在背后推了女儿一把,制造了女儿意外坠楼小产的假象。面对父亲的凌辱母亲的漠视,女儿在绝望之余精神几乎崩溃。当她挣扎着活到十八岁时,在她的生日宴会上,她遇到了一个本来有可能将她救出火海的男人,或者,男孩。遗憾的是,宴会结束时,男孩的尸体也被人从游泳池中捞了上来。彻底绝望的女儿在三天后的深夜用一把白玉簪杀死了父亲,并将母亲绑起来扔进了衣柜。之后,那个女儿假扮自己的母亲找到了我,在我这里用天价买下了自己的死亡。后来,据说那个侥幸活下来的母亲一把火烧光了家宅,自己也没能幸免。而我有时候也会想,说不定比起施暴的父亲,那个女儿最恨的其实是自己的母亲,所以她才留了母亲一条命,只拉着父亲踏上黄泉路,然后在死前为自己的母亲上演了一场恐怖真人死亡秀。”
          “说到底那也不过是别人的故事,跟我们的交易没有任何关系。”女人不耐烦地打断道。“这单生意接还是不接,我只要你一个答复。”
          “你信不信这世上有鬼?”瞎子却是答非所问。“你有没有见过鬼?”
          “莫名其妙。”
          女人呼啦一下站起身,满脸愤愤。
          “我真不该将时间都浪费在你身上!”
          瞎子莫名一叹。
          “温婉,你的生意,一年前我已经接过了。”


          IP属地:山东5楼2019-05-04 0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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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 5
            “一派胡言!”
            或许因着愤怒,或许掺杂些恼羞在其间,女人惨白的脸上终于有了少许红晕。
            “莫名其妙!”
            “这种时候,最该诧异或者愤怒乃至恐慌的人其实是我才对。一年前已经死在我手上的女孩,一年后的今天却又莫名出现在我眼前。活见鬼的人,是我呢。”瞎子嗟叹。“最后却变成你在愤怒。”
            “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一个疯子身上,我有着足够的理由愤怒。”女人咬唇,脸上多怨愤。“你浪费的不仅仅是我的时间,更是我女儿的生命!”
            “鬼,不过是人与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牵系,是一点虚无缥缈的能量在作祟。很多人在死后会变成鬼,是因为他们对人世间的留恋。愤怒也好,不舍也罢,所有的情绪都可能成为留恋的因。但那点留恋不足以支撑起整个鬼生,所以,你看,鬼的记性都不好的原因就是这个了。他们会忘记很多事,有时候甚至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徘徊在两个世界的边缘,不能前进也无法后退。而有些时候,鬼的眼睛里所看到的东西,不过是他们想要看到的,并不代表事实的真相。所以,当我看到你时,我便忍不住在想,你所留恋的,是什么?”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这个疯子的话?”
            “外面的雨很大呢。”
            “什么?”
            “低头看看你的衣服,看看你的鞋子。如果你曾在这个现实世界的雨中行走过,那么你来告诉我,为什么你全身上下没有一点水迹?”
            这似乎是个无法驳回的事实。
            女人愣了许久,终于还是颓然坐下。
            “我不明白。”
            “实际上,我还有另一个故事要讲。”


            IP属地:山东6楼2019-05-04 0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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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6
              “城中大户温家,家产殷实却人丁凋零,温家主人多年来膝下只得爱女,且又体弱多病,自是百般上心。可惜,物极必反,被变相软禁家中的温小姐性子古怪不说,最后愈演愈烈,竟有了精神分裂的征兆。为讨女儿欢心,温先生多方选择后最终相中了季家幺子做上门女婿。虽是父母之命,难得温小姐对那季家幺子也算多喜爱,两人感情升温不说,温小姐的病情也逐渐好转,更在几月后有了身孕。这本来是皆大欢喜的事,直到温小姐失足坠下楼。”
              话及此,瞎子若有似无地瞥了眼面色不佳的女人。
              “且不论温小姐是如何失足坠楼,总之,她腹中胎儿没能保住。经此一劫,温小姐的旧疾复发,自此惨剧接二连三。季家幺子被神志全失的温小姐推下泳池溺毙,温家先生费尽心思瞒下此事,却没想,这种包庇爱女的行径换回的是女儿的亲手弑父。当温小姐将一根白玉簪戳进了父亲的颈子,事后却又有了片刻清醒,于是,第三场惨剧随之上演。”
              “你在说什么鬼话。”女人有些激动,坐立难安。“莫名其妙!”
              瞎子叹了口气,再一次。
              “温婉,那晚,你杀了自己的父亲。或许,潜意识里是憎恨着他以爱为名将你囚禁家中多年。恢复清醒的短短几个钟头里,你找到了我这里,以一出母亲为救女儿脱离父亲魔掌而设计杀戮的蹩脚戏剧引我前去温家,替你善后。你想以结束生命来赎罪,而我恰好扮演了动刑的刽子手。只惜人算不如天算,在你们父女逝去没多久,你的母亲也选择走上自焚这条绝路。而这一切,皆发生于一年前。”
              女人莫名痴愣起来。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说这些只是想要告诉你,你的父母并没有怨恨你,他们唯一的遗憾,是没能让你平平安安地走完这一生。温婉,他们没有怨恨你,所以,放手吧,趁着你还有机会重新上路的时候。”
              女人的茫然开始变得生动。她无意识地站起身来,望向瞎子的视线里有化不开的迷惑。
              “我是,温婉?”
              瞎子微微颔首。
              女人慢慢咧了咧嘴。
              “哈,我是温婉。”
              “掌柜的,你在跟谁说话?”
              冷不丁楼梯拐角处冒出颗毛茸茸的脑袋,上下两片嘴皮子除了喊话还不忘逼出个呵欠。
              瞎子稍稍扭脸冲那颗脑袋笑。
              “你听错了。”
              毛茸脑袋兀自歪了歪,又一个呵欠出了口。
              “随便啦。我是为了告诉你,还差五分钟就到十二点了。”
              “知道了。”
              毛茸脑袋这才重新缩了回去。
              等瞎子将视线收回来时,眼前早已没了女人的踪影。沉默小会后,瞎子冲着空气动了动唇,无声说了三个字。
              “对不起。”
              铛!
              墙角的古董钟发出沉闷一声响,大约为了应景,窗外及时划过一道亮闪,接着便有轰隆雷鸣如约而至。
              午夜十二点,群魔乱舞时。
              瞎子点了一支烟。烟头明明灭灭里,瞎子脸上的凝重也变得虚虚实实起来。等一支烟烧到了尽头,瞎子放弃样起了身。
              “小家伙,我们再赌一次。最后一次。”


              IP属地:山东7楼2019-05-04 0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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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7
                午夜的巷道,永远都是阴暗与腐败勾肩搭背。垃圾充斥边边角角,污秽肆意弥漫横流。先前的一场急雨没能冲刷净脏污,反倒变成腐朽的催化剂,恶臭成功填满空气中的每个缝隙。
                一个令人厌恶凭生望而却步的地方。
                十一点五十八分。
                瞎子站在巷道最深处,修长的身影完美地融合在黑暗中。他在等待,悄无声息。
                十二点,整。
                天际蓦地一道闪电,硬生撕开了半个苍穹。远处的钟声迟疑着响起,铛,铛,铛。
                如果有人曾经出没于瞎子的店铺,或许他会好心提醒店主调整一下自家快了五分钟的古董钟。毕竟,这个世上没有谁有机会可以两次经历午夜十二点。
                也没有人察觉到这座城市中央履行数十年职责的大笨钟会在敲响午夜十二时钟声的最后两下间空格一次。
                当然,这都是些小事,并不需要博得多少人注意。
                当最后一次钟声落下时,瞎子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然后皱着眉头矮身凑近垃圾堆,长手一抓里,一只在夜色中都能看得到惨白的手就被抓了出来。
                瞎子的叹气变得货真价实。
                “即便没有洁癖,我也受不了在垃圾堆中回收你。如果还有下次,我拒绝出现。”
                没有人回应。
                瞎子似乎也不指望会有什么回应。他只是皱着眉头抓着那只手转身往回走。
                如果有人在旁边,他大约会给自己一巴掌或者拼命揉两把眼睛。毕竟,若不是眼花或做梦,怎么会看到那只手的后面慢慢多出了肩膀颈子脑袋?甚至随着瞎子的走动,出现的东西越来越多,就好似空气被撕开了一道口,然后一个人被瞎子从虚空中慢慢拉进了现实。
                是了,当瞎子走出几步后,那只惨白到过分的手后面出现了一个完整的人,一个男人,一个,赤身x体双目紧闭没有意识的男人。
                男人是被瞎子拖回店的。
                彼时,店门洞开,内有顶着毛茸细发的小鬼正百无聊赖地跳来跳去。瞥见瞎子到了门前,低呼一声中已经扑了来。
                “掌柜的,你回来了!”
                圆滚滚的脑袋圆滚滚的眼,圆滚滚的鼻头下撅着一张粉嘟嘟的嘴,怎么瞧都是副憨厚可掬的好皮相,开口时却又摇身变成个伶牙俐齿的小人精。
                “还跟上次一样?”
                瞎子摸了把小鬼的脑袋,唇角弯弯。
                “我也很想不一样。”
                “那就当垃圾扔掉好了。我不要他再进门。”小鬼继续撅嘴。“这种事一次就够了!”
                “好僮。”
                这一夜,瞎子第三次认真叹了声气。
                “这是最后一次,我发誓。”
                “真的?”
                “真的。”
                “哼,那我勉强相信你一次。”
                颇有些不耐烦地甩了甩手,小鬼好僮噘着嘴转身走。
                “把那东西扔进浴室,我去准备。臭死了。”
                瞎子在后苦笑。
                “好。”
                好僮却又突兀住了脚,转回身时小脸皱成了包子。
                “这次给他个什么名?棒槌怎么样?”
                “好僮。。。”瞎子很无奈。“这样很伤人。”
                “那就哑巴好了,反正他的舌头向来都是摆设。再抗议,今晚让你给他刷身体!”
                “。。。好。”


                IP属地:山东8楼2019-05-04 0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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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看见死亡的双眼
                  Part1
                  哑巴醒来时,太阳刚刚爬上当空。身下的床硬得似乎硌碎骨头,空气里也有奇怪的味道悬浮。看起来像是是阁楼的狭小空间,抬头就能看到气窗外刺眼的阳光。
                  一切都在无声诉说,这里,是个陌生的地方。
                  哑巴慢吞吞地坐直了身,然后怔了很长时间。身体内部散发出的疲惫不足为惧,脑袋内空荡一片才真正让人惊慌。
                  这里是哪里?
                  现在是什么时候?
                  发生了什么事?
                  我是谁?
                  脑壳好像空掉了,真正变成摆设。
                  低头看看身上的罩衫仔裤,再看看惨白到似乎泛着绿光的手,最初的茫然过后,哑巴决定至少先离开阁楼。起身时瞬间弥漫的无力感让人心中烦躁,门外阴暗的楼梯与身后满室的阳光更教人难以适从。但,这一切都可以暂且忽略不计。所以,略一迟疑后,哑巴一脚踏进了昏暗中。
                  总觉像是进到另一个世界。
                  二楼上静静悄悄。类似客厅的地方除了必要的家具外摆满各种古怪的物什,左右两个房间则是紧紧闭死。当务之急是见到这房子的主人而非摆设大视察,因此,哑巴继续抬脚下楼。
                  比起二楼的阴暗,一楼总算多了些阳光,也仅是相对而言。一眼能望穿的店铺,玻璃窗外的世界明明充满阳光,这间古怪店铺内却依旧有本领在不拉窗帘的前提下阴冷潮湿。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有个看起来很可爱的小鬼正窝在客厅的沙发里专心致志地忙着手工活。
                  下楼的时候,哑巴不觉多看了眼拐角旁摆着的鱼缸。没有寻常可见的观赏鱼类的存在,只在缸底的泥沙中懒懒卧着几条面目可憎的,鱼?
                  哑巴摇了摇头,默不作声地走到了小鬼身旁。
                  小鬼没抬头。
                  “饿了就自己找东西吃。厨房在二楼。掌柜的还没有起床。我叫好僮,你叫哑巴。没事就闪开,别留在这儿妨碍我。”
                  连珠炮发到让人完全没插嘴的余地。
                  哑巴既不恼,也不吭声,只是矮身下去默默抽走好僮纠结了半晌的木条。应该是想搭建一座亭台楼阁,雏形也初具规模,偏生到了龙骨处却怎么都无法严实合缝地卡住。稍显过长的双指在木条上来回摩挲几遍后,哑巴拿刨刀在木条中间儿划了两下,这才把木条递了回去。
                  好僮满脸狐疑地接回去一插,严实了。
                  “讨好我是没用的。”
                  哑巴依旧沉默,像是在思考,更像在犹豫。片刻过后,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哼,果然还是个哑巴!”


                  IP属地:山东9楼2019-05-04 0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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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2
                    在梧桐街的尽头,有一幢独栋小楼。镇日藏在高楼后,如同一块被挤到变形的奶酪,样子可怜,味道无望。而在那可怜兮兮的一楼门脸上,挂了个黑底白漆的招牌,上面写着“黑先生的铺子”六个大字,阴森森的,像牌位。
                    平日里来往的行人或多或少会注意到这家店,想要进来一探究竟的心却也每每被那牌位样的招牌硬生震住。
                    但鲜少入内并不代表无人入内。
                    实际上,黑先生的铺子生意一直很好。
                    比如今夜。
                    习惯出现在屏幕中的显赫男人乍然到访,多少会给这黑先生的铺子带来些蓬荜生辉的错觉,哪怕是在夜晚时分。
                    瞎子却只是稍带礼貌地欠了欠身。
                    “议员先生,晚上好。”
                    男人默不作声里用视线将瞎子透析。
                    “据说你擅长帮人解决各种麻烦,能力不俗。这话的可信度如何?”
                    “略微浮夸。”
                    男人不动声色以气势逼迫瞎子低头。
                    “不错,还有自知之明。”
                    “迎客送往之道而已,议员先生言重。”
                    男人不甘示弱假以下巴号令瞎子俯首称臣。
                    “有个小麻烦,你给我处理一下。解决得当了,好处少不了你。”
                    瞎子扭脸看外面黑漆漆的世界,唇角噙着点似是而非的笑。
                    “今天是周六哦。”
                    “所以?”
                    “银行要周一才上班,如果今夜接下议员先生您的案子,我需要等到下周才能去银行兑现,那很令人困扰。毕竟,尊贵如您,是不会有带大量现金在身上的习惯。而很不凑巧,我个人偏向先付款后工作。”
                    “果然够贪。”
                    男人好似突然之间卸了气势,颓然倒进沙发中时领口更是毫无耐性地撕扯开来。
                    “我没有耐心等到周一。你先善后,事成我给你双倍报酬。”
                    “要变天了。”
                    “什么?”
                    瞎子莫名二度欠身,随之竟是做了个请势。
                    “今夜委实不是商谈的好时机。议员先生,我建议您暂且回去休息一番,如果没事,明日一早再回来。”
                    “你!”
                    男人的恼羞藉由肢体展现得淋漓尽致。
                    “我碾死你就如碾死一只蚂蚁那般轻松!谁给你的胆子来忤逆我?!”
                    瞎子但笑不语。
                    最终败下阵来的却成了男人。
                    “你好自为之!”
                    彬彬有礼地目送男人出门,擦身而过的瞬间,瞎子微微一笑。
                    “议员先生,夜里路况颇差,请注意安全。”
                    “哼。”


                    IP属地:山东10楼2019-05-04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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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3
                      周日的晨报,整版刊登了一则讣告,详细描述了那位突遭横祸葬身车下的议员辉煌显赫却又颇为短暂遗憾的一生。事件影响之大,乃至娱乐日报都选了这一爆炸新闻做了头条。
                      瞎子很是遗憾地放下了报纸。如果那位议员先生早一天来到店里,自己还能赚到一笔可观的佣金,那是多么美好的事。
                      真可惜。
                      “不知道议员先生本来打算出多少钱。“
                      小鬼好僮体贴地送上咖啡。
                      “先生,您真的是因为没有赚到那人的钱而惋惜?”
                      瞎子笑笑,似是而非着摇了摇头。
                      “你怎么醒了?”
                      “好僮累了,桑桑嫌热,我只好硬着头皮顶一下。”
                      顿了顿,小脑袋却又莫名垂了下去。
                      “小哥这次回来,像是不开心,更像不甘心。我感觉得出来。先生,我们要怎么办?”
                      “还是不死心?”
                      瞎子失笑,抬手揉了揉那颗惹人怜爱的小脑袋。
                      “大人的事情就留给大人来解决。”
                      “什么忙都帮不上,对不起。”
                      眼瞧着那小脑袋快要低进尘埃里,瞎子的笑就多了些无奈。
                      “比起担心他,你要更关心下自己才好。时间快到了,如果还有不舍,可就真的没法再前行了。”
                      “我知道。谢谢先生。”
                      “乖。”
                      垂了多时的小脑袋这会才期期艾艾地抬了起来。好僮的眉眼,旁人的神情,矛盾糅合在一起,存在便成了诡异。
                      甚至连嗓音都变作糯软女童。
                      “先生,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小哥?”
                      瞎子慢吞吞地端起了咖啡。
                      “那么,你想用哪个身份去看他?好僮?桑桑?八神?扶枝?”
                      沉默来得突如。
                      瞎子依旧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黑咖。
                      “如果,是玉麟的话,还有几次机会?”
                      怯生生的嗓音里藏着期望与惶恐,仿若受惊的雀儿浮沉于湖面之上,惶惶不可终。
                      瞎子听到自己切切实实地叹了口气。
                      “如果你想永远困在这里,就带着玉麟去吧,不用征求我。”
                      小脑袋二度垂了下去,之后再也没抬起来。
                      “对不起,先生。”


                      IP属地:山东11楼2019-05-04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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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4
                        自从醒来出去走了那么一圈,回到阁楼的哑巴用静坐床头解决了之后的泰半光景。虽然对能够从脑袋里挖出点有用东西不抱太大希望,但直到静坐结束也没能找回丁点东西的结果还是教哑巴多少失望了些。
                        日暮西斜。
                        小小斗室变得昏黑一片,久坐的腰肢也无声抗议。想着或许该起来活动下腿脚时,手却自发探去了床头柜后寻找隐藏的壁灯开关。当灯光亮起的瞬间,哑巴听到自个儿心间咯噔一声,整个人便愣在了床头处。
                        为什么会知道开关藏在柜子后面?
                        没有答案。
                        想不出答案。
                        哑巴茫然着收回手,一并无意识地举到面前来,无意识地看。瘦削的掌,骨节纤细,食指与中指略长过其余指节。因为皮肤太过惨白,血管清晰可辨。试着攥紧拳头,无力感铺天盖地。
                        明明是自己的手,却又看似陌生感觉不再。
                        哑巴莫名生了几分急躁。
                        正当他站起身来准备再度走出这阁楼时,门边吱呀一声,旋即自稍开的门缝后探出颗毛茸茸的脑袋。
                        好僮小心翼翼地送上羞赧笑。
                        “哥哥,我可不可以进来?”
                        软糯的童声,似乎本该属于某个甜美可人的娇小女娃,如今却在个白日里还张牙舞爪满身倒刺的男童身上安家落户。
                        哑巴轻皱了眉头,长久望来。
                        “你是谁。”
                        好僮咬了把唇儿,小脸上的笑慢慢被悲伤蚕食。
                        “哥哥,我是玉麟。”
                        玉麟。
                        哑巴不觉又攥了把麻木尚存的拳。自己眼睛没有瞎掉,脑袋也算不得摆设,几个钟头前还自称好僮性烈如马驹的小鬼,怎么可能摇身变个乖巧女娃惹人怜?
                        “好僮是谁。”
                        “哥哥,我的时间不多了。能看到你平安无事,我好开心。”小脑袋悄悄往门里缩了缩,只留一双杏核眼小心翼翼地探出来。“先生虽然不说,但是他很想你,玉麟也是。哥哥,你一定要平安。”
                        话说完,小脑袋一闪,再无踪迹。
                        哑巴三度攥紧拳心,眉头认真皱了起来。
                        这儿,里外是古怪。


                        IP属地:山东12楼2019-05-04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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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5
                          当铺子的挡门铃再度被撞响时,瞎子正尝试变换不同角度浇灌桌上那盆奄奄一息的绿植。听到声响,头也不抬,笑嗓倒搀了几分假装歉意。
                          “随意坐,我这暂时脱不开身。”
                          “您先忙,我不急。”
                          说话的,是个小青年。身材挺拔面容清秀,合该是个朝气蓬勃的青年才俊,脸上却挂着两个与年纪相去甚远的臃肿眼袋,色也重,远远瞧去,好似挂了两泡墨袋。
                          最奇怪处,现下仅是初秋,那人却用厚重毛呢将自家包个严严实实。
                          许是为了免去尴尬,小青年搓搓手,笑出两颗稚气未脱的虎牙来。
                          “那是雅乐之舞吧?挺好的多肉,不过,我多嘴一句,那玩意怕涝。掌柜的您得少浇水,要不就烂根了。哎,您是掌柜的没错哈?”
                          闻言,瞎子抬眼送个侧脸给小青年,可惜碍着层墨镜,眼底的笑到底没送出去。
                          “这位小哥眼视头不错啊,一眼瞧出我这干到变形的棵子是什么不说,连死期都给瞧出来,厉害。”
                          许是错觉,小青年蓦地打个哆嗦,唇就跟着白了一层。
                          “先坐,我去洗把手。”瞎子笑笑,倒终于舍得放下了喷壶。“不巧今儿茶没了,来杯伏特加怎么样?朋友从那边捎过来的,地道。”
                          小青年大约也是个爽快人,嘴一咧,眉眼都皱成了一团。
                          “那敢情好,谢谢掌柜的了。”
                          “客气了。坐,我去拿酒。”
                          旋即往扶梯旁走。走没两步,瞎子顿脚,扭脸回来时笑得异常真诚。
                          “小哥,要不要加个饮料,或者冰块?”
                          本来已经沙发里坐定的小青年,乍听瞎子开口,蹭地弹跳起来,反应过度之余,也叫二人一道沉默了去。
                          良久,小青年干咳一声,笑得有许尴尬。
                          “那个,不用了,直接喝就成。”
                          瞎子点点头,二度起脚走人。
                          “掌柜的!”
                          冷不丁被小青年一声喊,瞎子再度扭脸回来时,清清楚楚瞧见了小青年憋到红紫的脸色后藏着的惶恐与无奈。
                          “我…我不是坏人,掌柜的,您要信我。找到这儿来也是因为我实在被逼到没办法了,朋友们四处打听了许久才知道您能帮我。啊,对了,我有钱!”
                          许是怕瞎子不信,竟就真个从大衣两边口袋里掏了满把钱,只惜数量虽多,数额可怜。
                          “我也知道不多,但这是我全部家当了。如果不够,我…我再去多找几份工作,赚了钱一定还您!”
                          开口前,瞎子先将视线移到了扶梯之上。在那儿,静静立了个叫哑巴的家伙,瘦削身形险要与周遭黑色融为一体,却总不会叫人错过那双亮到几近烧灼的眸子。
                          “真是个糟糕的初次见面啊。”


                          IP属地:山东13楼2019-05-04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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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6
                            后来,瞎子拿着自己需要的东西离开了扶梯旁,徒留个浸润在昏暗中的哑巴,挺立如松。
                            “放松点,不要紧张。不是说顾客是上帝?该紧张的是我这迎来送往的买卖人才对。”
                            “谢谢掌柜的。”
                            “瞎子。”
                            “什么?”
                            “我的名字,瞎子。瞧见脸上这墨镜了没?名如其人。”
                            “啊,对不起,我不知道您目盲,真对不起。”
                            “不是真的瞎了,不过也相去不远。”
                            “啊,这……”
                            “不说这些,来,尝尝我这酒。”
                            “嗯,谢谢。唔……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哈,够烈吧?一口下去,冰天雪地也敢光膀子跑了。”
                            “咳,是够…咳咳,够烈的。”
                            “所以才要慢点喝。反正时间还早,不着急。”
                            “嗯。”
                            自此,声音顿绝。
                            知道自个儿正在做一种名唤偷听的不良行径,哑巴却找不到一丝可以离开或者下楼的欲望。他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处,空洞地注视着半室昏黑。
                            值得庆幸,楼下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
                            “那个,瞎…瞎子先生。”
                            “瞎子。”
                            “啊,您可以叫我阿槐。”
                            “很有个性的名字。”
                            “呵,名字都带个鬼字了,不见鬼才真的有鬼。”
                            “见鬼?”
                            “您有没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
                            “愿闻其详。”
                            大约想起些难过事痛苦事悔恨事,阿槐无意识拉了把衣领,整个人愈发缩成了一团。
                            “我们家祖上几代都是风水先生,名气最大时是我太老爷爷,据说被当时的皇帝钦点了定穴皇陵。名望财物赚个满钵,代价是太老爷爷被当了人桩封了穴眼。那之后,我们这一族就遭了灾,人丁凋零不说,还一个两个的横死枉死。到太爷爷那一辈,族里几个长老怕连累子孙,便彻底金盆洗手,连带烧净家里所有的阴阳书。可惜,厄运却没随着一道烧成灰。后面几代,族人死的死疯的疯,没一个好下场。”
                            “听着就像一场惨剧。”瞎子听得唏嘘。“之后如何?”
                            “我是遗腹子。”阿槐苦笑。“我妈怕我养不活,给我取个槐字,想着权当个鬼孩子养,磕磕绊绊地活,总强过让我们这一家绝后。”
                            “嗯,老太太很聪明。”瞎子拍手做称赞状。“看来成效不错。”
                            “我不知道。”
                            许是酒精起了作用,阿槐的脸上泛了潮红,眼神也有些发直。
                            “但,我这半辈子,很痛苦。”
                            “痛苦?”
                            “我在很小的时候,或许是自娘胎里出来就带了癔症。”阿槐摇摇头,面上明显有痛苦浮现。“小时记不太清,年纪大些后,发生的一些事就记在心里了。”
                            “比如?”
                            “不定什么时候,我就发病。发起病来,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完全没有印象。最离谱一次,等我醒来,发现自己在离家两百多公里的临市郊区,鞋子磨烂,脚趾甲断掉四片,右脚还扎进根锈钉,脚背都扎烂了。”
                            顿了顿,阿槐惨惨一笑。
                            “我居然完全没觉得痛,就带着那根钉子走了整夜。”
                            “听着倒是像夜游更多一些。”瞎子皱眉。“有没有去看过医生?”
                            “看过。找了很多医生,大家都说那是梦游,随意开了些安神的药,然后嘱咐我以后记得睡前锁好门窗。”阿槐咧咧嘴,小声笑出来。“他们嘱咐我要锁好门窗。”
                            笑着笑着,眼泪渗出来。
                            “哈哈,他们嘱咐我要锁好门窗。”
                            适度的沉默过后,瞎子重新帮阿槐满了杯。
                            “那么,你呢?你是如何应对这个问题的?”
                            “我乖乖吃药,锁紧门窗,甚至把自己锁在床上。”阿槐垂眼,略带狼狈地掩饰着自己的不堪。“妈已经为**碎了心,不能再让她因为我而躲在暗处哭下去。”
                            “你是个好孩子。”瞎子说得异常诚恳。“你要知道,上天不会太偏心。”
                            “我只知道,老天对我们太残忍。”
                            阿槐幽幽抬眼,苦笑慢慢被狞笑覆盖开来。
                            “我的病,越来越重。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不仅仅是夜里,白日也会突然没了意识,然后出现在古怪的地方做些古怪事。最后一次,我闯进一户寡居的女人家,她的丈夫刚刚过世,我却要掐死她。如果不是因为大门敞开,下班回家的邻居也不会看到那一幕,最终结果必然是我掐死那个女人,自己一命偿命。哈,感谢老天,我被拦下了,却也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很抱歉听到你这样说。”
                            “我被关了两年。不停检查,吞药,并且不能安心入睡。”阿槐指指自个儿惨不忍睹的眼袋,自嘲难抑。“这些,就是我精神病院里赢来的勋章。但至少让我学到一件事,只要我保持清醒,就不会犯病。”
                            听到这,瞎子默默坐正身,口吻不觉跟着严肃了几分。
                            “阿槐,你最后一次真正入睡,是什么时候?”
                            “五年前。”阿槐耸肩。“这些年,我只在坚持不下去时眯一会,只一会,很快就醒过来。时间久了,居然也慢慢适应了。”
                            “没有再犯过,那种,癔症?”
                            “没有。”阿槐轻叹。“所以,一年前,他们终于同意放我出院。我很开心,出院前一晚就急着打电话回家告诉妈这个好消息,但是没有人接。那,瞎子,你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接吗?”
                            瞎子以浅笑回应。
                            “为什么?”
                            “妈死掉了。花瓶打碎在地,桌角缺掉小块漆,妈躺在桌旁地上,眼睛死瞪着五步开外处斗柜上的电话。法医说,应该是夜里急着起身接电话,摸黑踢到了桌腿,摔倒时撞到桌角。如果我没有打电话,妈会安安稳稳睡在床上,直到我回家。”
                            “阿槐。”
                            瞎子沉声,交叠的指不着痕迹动了动。
                            “你要知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我只知道,如果我没有打电话,妈就不会死。不,如果我没有得病,没有关进精神病院,妈就不会出事。不,如果我从来就没来到这个世上,妈一定会在某个地方开心地生活,安详终老。”
                            听得瞎子莫名心紧。
                            “你做了什么。”
                            “开了燃气阀,吞掉一瓶药,割开腕子。”
                            幽幽伸了腕子过来,阿槐的笑如同腕上暗痕,支离破碎。
                            “老天又跟我开了次玩笑。恰巧街道干事来送妈的死亡证明,然后撞见了准备上西天的我。医院里睡了三天后,我又安安稳稳回到了家中。想死的人死不了,想活的人却没命活,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之后这一年,你是如何过来的?”
                            “一次不行,就两次三次,总有彻底死绝的时候。可是妈冥冥中似乎还在守着我,当我最后一次准备自杀时,有邮差送来大堆的信件,全部是妈的亲笔信。原来,在我住院的那三年里,妈每周都会写封信给我,却被院方以精神自控能力尚且不足为由克扣下来,直到我出院后,才有勤工偶然发现了,然后照着信封上的地址重新寄回来。看着妈的那些信,我突然就有了活下去的念头,为了妈也要好好活下去的念头。我开始出门,认识新朋友,甚至还有了份工作。”
                            “那很好。”瞎子鼓励一笑。“阿槐,你做得很对。”
                            “可是,我的噩梦又开始了。”
                            “癔症?”
                            “不是癔症。”阿槐茫然着摇头,脸上狰狞也好,凄惨也罢,浮了多时的笑悄然消退,迷茫却开始蠢蠢欲动。“第一次自杀未遂后,我的癔症突然就消失不见了,之后却开始看到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是指?”
                            “我不知道怎样形容,或许说看到奇怪的人更恰当些。”
                            言及此,阿槐蓦地端了桌上杯来仰头灌下,虽不再猛咳,眼角却又险险逼出两滴泪。
                            “我觉得自己好像要疯了。”
                            “不要着急,慢慢讲,细细说。”瞎子微微笑。“我们有大把的时间。”
                            阿槐嗯一声,稍稍定神后无意识攥紧了衣领,视线却飘去了远处。
                            “最先是察觉身边的人,大家的脸似乎都蒙上了一层薄雾,再也看不清他们的五官。我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也去买过大堆眼药来用,却没有什么改变。直到某个清晨,我突然又能看到搭班同事的五官。虽然还不太清楚,但至少不像从前那样只看得到一团灰蒙蒙的雾。可等其他同事来之后,我却发觉其他人还是老样子。更奇特的是,从那之后,每过一天,搭班同事的五官就更清楚一些,而其他人照旧。我不敢声张,也没告诉同事,只是每天悄悄看他,还被他误认我有什么不良企图。就这样,一直到第七天,同事脸上的雾彻底消失。”
                            “后来发生了什么?”
                            “第七天晚上,他死了。”阿槐蓦地转回脸来对上瞎子,瞳孔瞬间扩张。“被一辆闯灯的卡车当场碾死。”
                            “那很可惜。”瞎子摇头。“节哀。”
                            “我知道自己又出了问题,可是没人能告诉我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我不敢出门,夜里愈发不能睡,到最后,甚至一点光亮都能让我崩溃。就这样在家里藏了十多天,老板打来电话,说如果我再继续旷工下去,他会辞退我。你知道的,好不容易找到这份工作,不能丢。没办法,我只能硬着头皮出门。”
                            “那种重新看清某个人五官的事,再度发生了?”
                            阿槐咬着唇,僵硬着点了点头。
                            “这次,是小区的保安。不像我同事那样,他的脸是彻底清晰地露出来。我忐忑了整日,晚上回家时还特意绕去警卫室看他,当时人很好,也跟我聊了几句。我以为他会没事,结果隔日大清早便看到了停在小区门口的殡仪车。保安也死掉了,据说是脑溢血,倒下去后就没再起来。”
                            “这种事,谁也想不到,阿槐,你不要太自责。”
                            “那天,我没去上班,而是疯了样跑到街上,去看每个过往行人的脸。来来往往那么多的人,有雾气弥漫的,也有雾气渐消的,更不缺完全露出五官的。我甚至看到一个小孩子,被妈妈牵着手走过我身边,他还抬头看了我一眼,笑得眉眼弯弯。天,他只是个孩子!”
                            “那个孩子,也死掉了吗?”
                            “我怕他会死,便偷偷跟在他们母子身后,跟了整日,到了夜里也守在他们家楼下,结果被小区保安赶出了小区。第二天,我放心不下,重新回去时,在小区门口就碰到了一群晨练的老人,他们叽叽喳喳的,正是那个孩子。”
                            这一次,阿槐定定望着瞎子,脸上悲伤弥漫。
                            “他只是个孩子,还有大把的时光才对。却因为一块小小的花生饼干引发过敏反应,送医的途中就没了呼吸。你说,老天为什么这么残忍?为什么要夺走一条小生命?为什么,还要让我看到?”
                            “信佛之人常讲因果轮回,或许那个孩子已经完成了他在这个世界的使命。你要相信,他会去往更好的地方。”
                            “那我呢?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见证旁人的死期?”
                            “所以,这便是你来找我的原因?”瞎子挑眉。“希望我帮你解除这个困扰?”
                            “他们说,你是清道夫,可以帮大家解决所有的问题。”
                            “这个说法可不太准确。”瞎子失笑。“我也不是神,并不能搞定一切事。”
                            一瞬间,瞎子很确定自己瞧见阿槐的脸在慢慢枯萎。
                            “除了你,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去找谁。”阿槐喃喃。“眼睁睁看着别人去死却无能为力,熟悉的人又变成陌生人一般分辨不出,再这样下去,我会疯掉。”
                            “先不说我能不能帮你办到,阿槐,你告诉我,现在看着我的脸,你瞧见的是清晰的五官,还是雾?”
                            闻言,阿槐愣愣抬眼看了来,脑袋也无意识地歪向一侧。
                            “看到了,五官。”


                            IP属地:山东14楼2019-05-05 2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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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 7
                              听到五官两个字时,哑巴一脚踏出了暗处。
                              他甚至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扶梯旁。
                              为什么要出来,出来做什么?哑巴说不出,想不明。他只知道,听了那么久,心头攥着的一点骚动让他焦躁不安,看到五官那种事便成了玻璃窗上的猫爪,让人再不得安宁。
                              所以,他走出了暗处,来到了扶梯前。距离前厅还有十三级台阶,却足以瞧清楼下现状。
                              一眼,哑巴僵在原处。
                              如果不是错觉,除却背对自个儿的瞎子,正对沙发上此刻并排坐了两人,一人握着杯微垂了脑袋一动不动,另一人满脸茫然正视着瞎子,拳头攥紧了衣领。
                              如果,不是错觉。
                              实际上,下一刻,哑巴定神看过去时,只瞧见自称阿槐的青年紧攥着杯子隐约抽泣,厚重的毛呢大衣像要将人吞噬殆尽。
                              “这酒后劲比较足,悠着些。”
                              哑巴就那么安静地僵在扶梯上,看瞎子自然探身去接过阿槐手中杯,看瞎子施施然坐定,并且在不经意地瞬间状似无意地稍稍侧脸迎上自个儿方向。
                              不是错觉。
                              确定了自个儿判断的哑巴,稳稳抬脚走下了扶梯。
                              一楼的台阶,奇数,5.
                              间隔不大,以成年男子的腿力,用些心思,大抵一步便能结束脚程。倘若分了心,摔落下去会折断两根肋骨。断掉的骨碴刺穿肺部,呼吸时,就有了种玻璃渣滓缓慢搓烂黏膜的疼痛。
                              一步跃下楼梯的哑巴,下意识捂上了胸口。
                              呵,那鲜活的疼痛,倒也如本能一般融进了骨血,栩栩如生。
                              但是,哑巴选择沉默。
                              因为,瞎子以些微回转的侧脸与轻抵唇边的指明确表示,请你噤声。
                              所以,哑巴沉默,沉默着看瞎子起身,看他小心拿走对面醉酒鬼手中摇摇欲坠的杯,看他贴心调暗桌上台灯。
                              看他,一步一步迎面走来。
                              哑巴想,什么样的人走起路来会这般的悄无声息?
                              答案未果时,他来到了身前。
                              “大概是活太久,懒劲也跟着冒了头。知道你会有一堆问题,可惜,我懒得一一作答。当然,为表地主之谊,我可以一日回答你一次。另外,免费告诉你,这之后的48天,你可以住在这儿,也欢迎自行外出寻个优质下家。”
                              说着话里,人已经擦身而过。
                              “48天后,你我各自解放,皆大欢喜。”
                              哑巴微微扬了下颌,曜石眸子胶着在远处。
                              “你是谁。”
                              顿了顿,扯扯唇角,再添一句。
                              “今日的问题。”
                              这次,哑巴听到了清晰的脚步声。缓慢而坚定,拾级而上。二楼台阶数7,身体没有任何记忆,心脏却莫名抽动了一下,酸痛瞬间弥漫。
                              哑巴攥了攥拳。
                              “黑瞎子,这家小店的店主,接些散活勉强度日。只收现金,童叟无欺。”
                              “这不是我要的答案。”
                              隐约似有一声叹息。
                              “罢了,罢了,今儿第一夜,多说两句权当祝贺。我们不是恋人,但瞎子上过你,也顺道将你踹下楼梯,摔断两根肋骨。以上。”
                              至此,楼上再无声响。
                              得了答案的哑巴,不见喜悲,也不曾动作。僵在楼梯旁多时,直至落地钟铛一声闷响,这才好似收了魂。最后瞥一眼不远处悄无声息的醉酒鬼,哑巴转身便往楼上冲。
                              我问你是谁,你却只管似是而非,是死罪。
                              既是死罪,杀无赦。


                              IP属地:山东15楼2019-05-05 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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