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令三巡，双腮酡红，捻词是春城无处不飞花，分明最熟稔不过，偏——眉心一顿，迟迟未曾启声。约莫是醉了，反手抵着雪颊，我如是想。）
（“豫妃，你输啦”、“快起来，快起来。”耳畔嗡嗡娇儿软语，低低颦蹙了眉，颤颤巍巍地起了身儿。恍惚记得此局小惩——哦？是个什么来着？）
别唬我，还早呢。独我一人形单影只，演个什么给你们瞧？
（绛唇微微一嘟，颇有些小女儿娇态，席上端坐却非善类，秋水一扫的功夫，但见宫娥奉衣而至。叫小镜双手接过，徐徐呈于跟前。我打衣襟轻拎打量，扑哧掩帕，清音悄然。）
是件.......男儿戏装？你们呐、好狠的心肠。
（若非宫闱时兴，换做哪个皆不敢如此玩笑，现下已成风尚，便无需忌惮许多，一味玩闹。柔肩轻轻抵小台，好叫自个儿再稳当些，在座是——虎视眈眈，想我纵巧舌如簧，约莫亦躲不过了。）
罢了，我先去换咯。至于哪个与我携手述情，行令！快些请出来吧。

【月上柳梢，青云迢遥，人间富贵之地灯火通明似昼。莺声燕语，言笑晏晏，杯酒三倾而不足抵诸妃意，少顷醉意熏熏，双靥酡红。】
【吵啊嚷啊，已很不清明，话至何处次序谁，只聆宫娥嘻嘻笑如银铃儿要搀扶我起身。我只当是各自散去，踉踉跄跄往朱门处靠，教她们一壁哄堂大笑一壁拉回。】
【原是行酒令到我处，未及应对，输给诸妃，如今添了罚要唱一截黄梅戏来——好巧不巧，偏还是梁祝。】
【眯眼瞧着丽影先行，琅笑入耳，是豫妃。今儿怎偏将我俩放一处，一壁摇头一壁敛笑，这便是宫禁了，连寻常嬉戏都计较着往日的纷争，还暗自盘算。】
豫妃娘娘——【既是醉了，哪还管甚么真真假假，只当不明，扬声噙笑尾随上去】您等等臣妾呀。
【笑音儿萦绕于诸妃之间，直教宫娥搀扶至更衣地界。宫中常听戏，黄梅戏里一出梁祝早已熟稔，真个要我唱出来，却是头一回。】

哪个裁的衣衫——这样大、这样大！
(跫音笃笃，缓步而来。唯恐周遭嗤笑连连，先启声儿，抱怨一句。比之紫闼妃嫔，我素纤瘦有余。今日酒令顽笑，未及量体裁衣，堪堪一件长褂衫，四面生风。素手藏于水袖，连连抖个三抖，雪指将将探出个尖尖儿来。拂雪颊远山半遮，故作个娇柔之态。咦，我乃、我乃男儿之身，如是不该。)
原来是静、是梁兄。
（堪堪挺直腰背，平眉作揖。于定睛端详之际，方窥得静妃风采。闻她自蜀中来，锦绣山里，锦绣妙人。这一身，于她贴合许多，颇怀几分跅弢不羁之意。于此罅隙，脑袋里遽然冒出一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来，衬她，约莫是差了些劲道，山清水秀却是极好。悄然将眉眼一转，端端开腔。）
书房门前一枝梅，树上鸟儿对打对。喜鹊满树喳喳叫，向你梁兄报喜来。

【畅音阁中的伶人奉命取奉梁祝二人的戏服，一粉一蓝。豫妃率先揭走祝英台的扮相，这壁亦折身扮上，不必说，瞧着鸾镜中男儿相，直教人忍俊不禁。】
【自古儿女情长、男欢女爱，要么长相厮守，要么劳燕分飞，抵不住世事百般磋磨。若论梁山伯与祝英台，如读孔雀东南飞，更添怜悯和感慨。】
【豫妃来了。她端持了英台的样，撇开多年来玉阙之中的逢遇，她确乎是个娇娇女娥，一身率性洒脱，不类旁人嚣张跋扈有余，惹人侧目乜斜。】
【噙笑持扇儿一拱手】弟兄二人出门来，门前喜鹊成双对。从来喜鹊报喜讯，恭喜贤弟一路平安把家归。
【座席上诸妃兴致盎然，风流蕴结眉眼，鹂音出深谷幽涧，袖底生香。有情人终成眷属，偏做了同窗，心心相印而缄口，此一别——关山重重。】

出了城，过了关，但只见山上的樵夫把柴担。
(着实不擅此调，无妨——念说与吟唱，一样好听。我与静妃，终究不是梁祝二人，纵眉目含情欲言又止，可未曾同床共眠、挑灯夜战，摒却了不可言说的默契，剩落的，不过皮相。)
梁兄啊！他为何人把柴担？你为哪个送下山？
(作势一歪螓首，俨然是俏皮模样。在座诸妃皆醉，惺忪美眸睇我和她，亦不自禁勾勒起梦中模样。少女皆怀春，无一人得以免俗，只是宫闱之中诸多禁锢，许多年按捺着，不痛不痒不提及，如是罢了。偏偏此类桥段，犹如悸动少女，和着柔人心肠的疏风，只需轻轻勾一勾手，便好将思绪一一扯回，难为我记得真切，只须臾回溯心头。荒唐故事荒唐圆法，末了荒唐难以团圆，似乎也理所应当了。)
（夜风袭来，是花香也是酒香，甚至还有轻薄衣衫遮挡不住的脂粉味儿，叫梁兄不像梁兄，英台亦非英台。）

（原先只当风好，未曾想风上了头，剩落的天旋地转，什么都分辨不清了。只得伸手徐徐捉她，眼风暧昧一睇，恰似英台欲言又止，堪堪藏下衷肠。）
过了一山又一山，凤凰山上百花开。
(含情脉脉，何等直白，由人及己，思绪万千。恍惚是年幼时猝不及防的跌入水中，继而被谁抱紧，湿漉漉暖烘烘，拥入怀中，那些年错过的，不舍启齿的东西，宛如惊涛骇浪般呼啸而来。若我早些唱此篇章，又会有什么不一样呢？我不知道，亦不愿再想，权当它无关紧要。)
梁兄你若是爱牡丹，与我一同把家归。我家有枝好牡丹，梁兄你要摘也不难。
(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用以赞她正好。或许向来怒目而斥，叫我鲜有空暇仔细端详——哦，原来静妃呀，生得如此精致模样。叫她来拟梁兄风姿，约莫是欠了些，明明白白的女儿家，合该窈窕，合该婀娜，恰如她的模样。)

【畅音阁的台上唱过千万事，演过千万人的爱恨嗔痴，今次一眼睇过那些精致的藻绘，底下诸妃，始觉其乐融融为何。各为其主，心有所执，到底不能畅意尽兴，稍一愣神。】
【我没福分去尝人间情爱，出蜀入京时年稚，于京畿亦无甚邂逅之缘。及至入宫侍奉，将他视作情之所至，一生所欢。】
【振袖两对翻折，对其脉脉一眼，登时错愕，只往深处一睇，小女儿红鸾星动含羞带怯的模样便淋漓尽致，恰到好处。我想——她若不曾入宫，在宫外一辈子也是和和美美，琴瑟和鸣的。】
【作得温润公子样，眉目温柔】你家牡丹虽然好，可惜是路远迢迢怎来攀？
【梁山伯怎知英台女儿身，错结了一生缘，世人惯是怕极造化弄人，而偏偏避无可避。】

（一时兴起，情仇皆可不顾。女儿家的娇羞盈于面上，间或还有几分俏皮机灵，是英台，是英台了。我答不上为什么，为什么她终究没能开口，或许只是想等一等，等一个更好的时机，可又有谁猜得中开口和结局，逝者如斯，时不我待。）
雄的就在前面走，雌的后面叫哥哥。
（哥哥，哥哥。触不及防地想起谁来，无语凝咽。说来奇怪，唯有不在饰演自己的时候，才能将一切看得明了，譬如一直固执己见不曾承认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落于眼下，也不得不点了头，诚实地嘲讽着自己。我想我是喝多了，再与她们行什么酒令，恐怕亦是输多赢少。）
你不见雌鹅她对你微微笑，她笑你梁兄真像呆头鹅。
（刻意咬了尾音，呆头鹅三字儿一出口，颇有几分讥讽之味。可于良辰美景之中，再是何等的不中听，亦论文郎情妾意的打趣了。无关紧要，无需当真，纵使她听进了心里——我已微醺，一概是不认账的。）

【十八相送，依依不舍。一山看过一山远，原此中情意如此缠绵悱恻，是女子双靥上的一抹绯红，是男子欲说还休。】
【若天公处处成全，人间圆满。作势寻探，此番不计将谁视作双鹅，伶人眼里，一方台阁即包罗人间万象。折扇指点双鹅】不见二鹅来开口，哪有雌鹅叫雄鹅？
【故作满面狐疑，唱得我暗自发极捏一把汗，如此呼之欲出的真相，只恨当时山伯迟钝。孰曾想，同窗多年的知交是俏生生的女儿郎，有一副风流俊俏容貌。】
既然我是呆头鹅，从今你莫叫我梁哥哥。
【莫说英台恼极，便是我也恼的。这一句掷地有声的“呆头鹅”听来，竟也觉解气，丝毫不意落在我身。再往后，自然是一句一句唱来，十八相送罢，诸妃兴致索然，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