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捧卷，一读陶庵文字，不忍释之。
余谓陶庵，古今世间一奇士也。盖造化钟之，而塑其无二奇绝之魂魄。亦红尘客，亦山中客，亦至雅人，亦大俗人，非仙非凡，余难觅一文字以象之。或解人耶？抑痴人耶？或果为青峺峰下一顽石耶？
陶庵解琴，解茶，解诗酒，解鼓吹，解笔墨，解山水花鸟，林泉草木。此诚万物之知音也。世间万物，得陶庵而不枉矣。谓之解人，可乎？
陶庵自为墓志，列其所好诸般。以余所见，盖世间种种，或人或物，无论贵贱，无其不好者。览其平生著述，得其所好。泛舟载酒，走马观花，红尘千般游戏，好之；春花秋月，夏樾冬雪，此造物之无尽藏也，亦好之。陶庵自言其好，无一蔽之。养鸟斗鸡，须将热闹中去；寻山访水，爱向幽僻处行。其所嗜者，文字而已，由其文字，知所爱憎。《石匮书》之外，《梦忆》、《梦寻》、《文集》、《夜航船》，人世百态，故典新闻，无一不可书。余谓其所好，非好也，皆成癖也。但视其所书“茶淫橘虐，书蠹诗魔”，非癖而何？然其所言此类，非唯物事也，乃精神也，一物一事，一人一景，皆故国有明之思。虽无断肠之辞，然欲语还休，不为人道，最断人肠。一往情深，诚痴人哉！
陶庵陶庵，世上如君者，吾不见也！见君文字，如见故人，我之生前，或尝识君而未可知也。或于炉峰之上一对月欤？或于西湖一泛舟欤？或一尝破塘笋欤？或一品兰雪茶欤？或尝荷珠煮酒，醉其扑烈欤？或尝纵舟十里荷花之中，香气拍人，一晌清梦欤？
虽云种种快事，半生繁华，皆成梦忆；然余今日看来，对卷思之，人世百载，总是少年，不有痴者，如何解人！我心如是，君知之乎？
己亥年三月廿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