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无成，烧香无用）
（那画儿里的情郎，影儿里的念想，绰绰现在我眼前，我趴扶在汤边小口吐息，一只胳膊枕在脸下，一只攀着沿。）
（小声喃喃）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我怎么没见过？我什么都能忘，唯独美色忘不掉

【明明早前让葵问过，这时候不会有人的。】
【我除屐的时候，已看到另一对绣履。它非常小，胭粉色的缘被水汽泅湿，成了一点红。殿内点着不知名的香，我不太喜欢。我想起那个人衣带上的松风，还有一整室的药香。】
【这里看不见月亮，只看得见我皱叠的冬衣，如同盘踞的、冬眠的蛇。】

（我蒙在水汽中，因着不耐热已经是酡红两团，打发青女去取青梅汁来，倦怠的一翻身，水波漾开又荡回来，呆呆望着高高的吊顶）
（都说富足观于皮毛，苦劳观于手足，我皮毛光滑，手足胖乎乎）
（我听见如同蛇行般静悄的声响，但应当是人，可脑子里全是蛇柔软湿滑的样子，于是我徒然的尖叫起来）
啊！啊啊啊！！

【我被吓了一跳。】
【她尖叫的声音并不好听，因为年纪小，听起来像一只怪异的雀，发出不合时宜的聒噪。】
【是自以为是的可爱吗？或者适当的自以为是本身就是可爱。】
你叫什么？
【汉话总是双关。我不是在问她名字，但愿她不要会错意。】我是说，你刚才在叫什么？

谁！（一时口胡，其实我想说的是）蛇！！
（我想躲进池子里，可我又不会凫水，又怕蛇钻进池子里来，那我岂不是与它共浴，万一是条公蛇，那是它占我的便宜，还是它吃亏呢？）
（我只好半蹲下来，肩膀隐没在乳白的泉汤中。隐隐松了一口气，这才为刚才的软弱生出一点愤愤来，色令内荏的冷哼一声）
好没道理，怎么擅自发问！

【她聒噪的样子倒让我想起了蝉。】
【不是虫的蝉，是名叫若蝉的阿崇的侧室。阿崇纳蝉做侧室的时候，蝉只有十三岁。谁人说少女没有恶毒的心思呢？蝉显然深谙内宅权术。明明笑着的时候像龙胆一样艳丽，却亲手害死了阿崇的第一个孩子，那孩子的生母是过去服侍朱雀院的典书的女儿，没有什么过错，后来郁郁而终。】
【蝉喜欢说话，尤其喜欢同我说话，也许因为我是阿崇唯一的妹妹。她是个很聪明的人，从她的母亲薰那里学了很多后宫的手段，一度成为了阿崇眼底最得脸的侧室。不过她也死了，和阿崇死在同一个仲冬夜。阿崇是切腹的，会不会吓到若蝉呢？】
你吓到我了。
【眼前少女的脸却和若蝉的不同。她的脸圆润而几无棱角，看起来像椿饼，也许很好吃。】抱歉，好像是我先吓着你了。【我柔顺的致歉，用一口并不十分流利的汉话。】

（我噤声，不为其他，为她不同于宋人的一张脸，很秾艳明达。宫妃时兴的是素雅，工序繁琐，以小巧灵秀为上。因着是来泡汤，她仿佛没有做什么妆，我隐在淡淡的雾气里，只敢偷偷看一看她）
（犹自胆怯，我浑身赤条条，无论如何也硬气不起来，软着嗓慢条条）对、对不起，你走路没声音，我以为是蛇。
（察觉出她语调的不同，捂着胸口沿汤边走近她，仰着头时玉颈就是纤细脆弱的弧度，我听见我自己问她）
你是从哪里来的？

【所以她和蝉是不同的，蝉不会这样示怯。】
蛇吗？如果有的话，我会替你将它弄走。【宋的禁宫里很清静，虫蛇似乎都不敢露面。平安京关于蛇的传说很多，我最熟悉的是关于八百比丘尼的。阿崇有一位阴阳师友人，据说是贺茂忠行大人一系的门生，同他讲了不少秘辛。我仍然记得阿崇有些诡异甚至下流的笑容，“神千代，你知道蛇从哪里爬出来吗？” “从八百比丘尼的腿间哦……啧，真香艳，我也想看……” 最后当然是被我撵出去了。】
【所以阿崇一生都逃不开蛇，包括蛇蝎一样的女人们，那是后话。】
东瀛，平安京。【我稍微想了一下，又说】我觉得很远，可书里曾经的唐国，却又好像很近。

（杏眼水淋淋的黏在她身上，看她的唇、她的颈、她的肩，捱一刻似一夏。我大胆的起伏了一些，漏出半个圆润的肩头）你不怕吗？
不怕蛇，还是什么都不怕？（我没见过蛇，就是故意跌进深深的草丛里也只有湿润松软的土地接住我。只在一些画本和别人口中听过它，很细长的、柔若无骨的，光滑却有鳞片，蛇信是细细红红的。）
（晃着脑袋想了一会，张开嘴）啊我没去过，肯定很远。（我有些小心的问她，很怕触及她的什么伤心事）
你从那么远的国度来，你也是来和亲谋求我阿爹的庇护吗？

【我觉得一生很短，所以不需要任何人庇护。】
【今时今日，才知道是自己过分自信。所以短浅，所以麻*痹。所以父上死了，阿崇死了，我大概也同死了没什么区别。我好像的确没有怕过什么，直到登船后知道残酷的真相，开始了对那一个人的畏惧，以及仇恨。如果不存在爱意，那么恨意也不会如此强烈吧？】
我害怕过一个人。
【蛇信鲜红，就像引战的钩子。但它们是聪明的动物，从不主动进犯。】他……比蛇更可怕。蛇走路没声音，他的想法，更加寂静，却能致你于死地。【会不会又吓着她了？我换个话题，企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所以我不是来求庇护的。【因为那个人，也在宋王的庇护之下。】

（她是第一个进来泡汤不脱衣服的，也许是因为我在，减一些风韵）
（有些遗憾漫在我心上，汤里温热的水环抱我，我却在窃玉偷香上想心思，从她唇际第一次海棠花开想到如今）
（将胳膊搭在岸边，两只白条条的胳膊，娇靥掩在当中，有一些羞怯）那你很厉害，只怕一个人，我怕的很多的。
（思忖）那他是很值得怕的一个人！
（倏尔笑开，像春日里欲绽的鲜妍花朵）你不是来求庇护，你是来求生的。

【或许这里是死路，却也可能是生途。】
【她说的很对，我是来求生的。我本想同她多说两句话，葵在屏风后催促我，今夜昙花要开，现在就得回去。我一瞬间恼了葵，不就是昙花么，第二夜难道就不会开了？可葵是唯一陪我从平安京过来的人，我忍住了训斥的冲动，一面向这位贵女致歉，并许了她一个承诺。】
在他不得善终前，至少我不会死去。【她娇怯，又胆小，但似乎在隐晦的对我示好。】你可以来找我。【但兴许是我会错意，汉话的意蕴太多。】如果你愿意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