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幽幽,天色向晚。赤练挑拨了下快没入烛泪中的灯芯,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她在这里已经三个月了,宫仆日夜守着她,唯恐那人怪罪。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赤练透过窗户往外看,一只鸟儿恰落在未关拢的窗栏上避雨。丫鬟水荷欲上前关窗,赤练阻止道:“别关窗了,让它避避雨吧。”
水荷闻言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候着,她想不通这个女子究竟有什么魅力,竟让陛下如此痴迷。三个月前,反秦的那批人失败,伤的伤,亡的亡,陛下唯独留下她一个完好的人。
那只鸟,一双眼睛不住地打量四周,像是在感受身边是否有危险一般,过了一会儿,仿佛是感觉到安全了,脖子就缩起来,或许是一路兼程,身心疲惫,它很快闭上眼睛养神。
这只鸟,像极了白凤的那只,若是流沙还在...
可惜,流沙不在了...
赤练微不可闻地叹口气,物是人非,再多的感慨也回不去了吧。
赤练转身朝着床榻而去,随之而起的是铁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声音在封闭的空间内显得格外突兀,赤练似乎习惯了般,依旧朝前走着。
她这般淡然,让水荷想到了三个月前。那是她被困在宫中的第一天,她醒来后发现自己脚上锁上了铁链,非常激烈地去挣扯,可是这铁链是千年玄铁铸造而成,除非是钥匙打开,否则凭她一个女子的力道又怎么能挣脱开。
忽觉身子被人戳了一下,她回神,扭头一看,原来是个小太监,小太监朝一个方向微抬下颔,水荷沿着他的指向看去,不知何时陛下已经到了。
小太监眼神示意水荷,他们该出去了。宫里的宫仆皆被品阶大一些的太监带下去,嬴政一时竟不知道该与赤练说些什么。
他们二人之间的接触确实不多,他对她的过去并不很了解,而且又是他灭了她的国家,现在说他是她的仇人,他也无话反驳。
思考少顷,嬴政缓缓开口道:“可怪孤?”
赤练早感觉到他来了,只是不想面对他,怪他吗?她现在也不知道。
三个月了,时间把她的脾气都磨平了,若是以前,她肯定想杀了面前的这人。现在,她不想这样做了,她也做不到。
“成王败寇,是我们不如秦朝强大,所以失败了,谈何怪不怪。怪又如何,不怪又如何,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也不可能有什么改变了。”赤练平静道。
二人之间又是良久的沉默,最终是赤练打破了这种氛围,“流沙与墨家已经被解决,只我一人也没能力做出什么大事,秦王何不放了我,也给天下做个表率,以仰陛下之德。”
嬴政有些急了,“孤不能...”
也不想放...
赤练微微侧脸,橘黄烛光在她脸上投下一片柔和之色,浓密的眼睫在脸上覆上了一层浅浅的阴影。烛光明明很暖,连她的衣服都是他特意挑的热情洋溢的红色,为何她还是让他感觉到如此清冷,如此...遥不可及。
她不该是这样的,当年曾听闻她是个活泼爱动的韩国公主,为何如今...
他真的十分不喜这种感觉,这一瞬间他罔顾了九五之尊该有的风范,丢弃了君子该有的风度,大步向前从背后抱住她,声音沉了几分,多了几分试探,“你不知?”
赤练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下,而后镇静下来,如实回道:“不知。”
“你当真不知?”嬴政的声音又沉了几分,该用怎样的方式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意让她知晓?
赤练挣开他的怀抱,向前走了几步,冷静分析道:“你灭了我的国、毁了我的家,而流沙与墨家联合攻秦之时,我伤了你,你不怪罪,独独留我一条性命,如今我伤势已经痊愈,这样,我们也算是两清了,何苦留我,我自有我的去处。”
嬴政轻笑出声,喃喃自嘲道:“何苦...是啊,孤何苦留你...”
若是当初不曾一见倾心,便不会如此奢求,也不会这般求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