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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平民生活见闻录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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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本地工匠,难就难成
联曰:
制作补修,日常生活极需技巧;
石瓦铁木,四大匠艺难显神通。
王晋是个大村,解放初期已有四百多户,两千多人。官方驿道穿村而过,来往人等必然较多。又加上五天一个集日,经济比较活跃。人多,日常需求自然就多,经济活跃,生活档次就会越来越高,这就为能工巧匠的培养、造就和施展才能提供了广阔的天地。按说,在这样的条件下,应该出现很多匠艺人才,留下很多杰出作品,然而不几年的工夫,便是接二连三的政治运动,大呼隆集体生产,男女老少抓粮食,一年到头吃不饱。这些匠艺之人几乎丧失了施展才能的机会,也就没有留下可供后人瞻仰的物件。不过,仍有可歌可泣之事,可记可忆之人。
说到能工巧匠,还是要重提王维庚大叔。因为他是我的老邻居,对他的情况比较熟悉,而且,在我的心目中,他是一位的的确确的能工巧匠。他在六岁死了父亲之后,与母亲、姐姐相依为命,日子过得自然十分清苦。他的母亲教子有方,无钱供他读书,就在他十三四岁的时候,送到村西头跟一位老石匠学徒。那位老石匠不仅会开山打石,还会雕花刻碑,树立牌坊等等技艺,他有一本手绘的《画谱》,死后传给了维庚大叔,我小时候曾经见过。大开本,向右翻页,纸张业已泛黄,上面画着荷花、飞龙、回头鹿等等图案。维庚大叔也确实心灵手巧,能说会干,到他十七八岁的时候,已经能够刻制带图案的门砧,蒜臼子出卖。在维庚大叔家里还见过他雕刻的一对石狮子,一尺多长,半尺多高,活灵活现,惟妙惟肖。
解放后生活稍一安定,便有人张罗着为父母立碑,王晋村只有维庚大叔会这门手艺。记得他每揽到一个活路,先到蜘蛛山上寻找一块厚薄、纹路、质地合适的材料,按照用户的要求打出荒坯,将八个面儿用錾子打平,正面再用“剁斧”剁细,撒上“马莲沙”,请两个男青年帮忙,用一块两端拴有绳子的磨起子,来回拉,碑面很快被磨得又平又细。然后请一位学问深厚且书法造诣颇高的先生,按照格式写上碑文,维庚大叔就用一把小锤子敲打大小不一磨制非常锋利的刻刀,顺着笔划慢慢凿刻。这时候,技术和经验起着决定作用,拿刻刀的手要挺直握紧,持锤的手用力要均匀,刻出来的字要与原先写的字丝毫不差,点、挑、横、竖、撇、捺、厥、勾,起笔住笔、轻重缓急,都要体现出书写者的风格。
村街中段路西,有两间高门台石头平房,起初由赵绪堂大爷开了一板点心铺,他的大儿子传富大哥打下手。在里面一间置了一个大锅头,安着一口大尺寸的平底锅,“锅盖”是一盘(摊煎饼用的)倒放的铁鏊子,用三根粗铁条固定在一根木杠子的一头儿,向里五分之一处吊在房梁上,操纵木杠,可以使“锅盖”左右移动。干活的时候,灶下和“锅盖”之上同时点燃木炭,可以使半成品均匀受热。
绪堂大爷父子二人手艺非常精巧,能做二十多种点心,外观、口感都属上乘,卖得很快。爷两个又很吃苦,黑白加班,依然供不应求。
时间不长,农村一实行“统购统销”,粮食属于国家专卖,点心铺也就“塌铺”了。
点心铺北边不远处是绪香大叔与绪锋二叔兄弟二人开设的修车铺。那时候所谓的修车,不是修自行车,也不是修摩托车,更不是修汽车,而是专门打造、修理木制手推车的“车脚(读作jue)子”。那时候的道路,不管大路、小路,完全都是土路,高低不平,软硬穿插。老辈人又很吃苦卖力,往往“超载”运行,经常“打耳”、“老轴”的情况经常发生。说到“打耳、老轴”,这是当时的专用名词,需要解释一下:那时候的木制独轮车的轴头,是由两块手掌大小的木头卡在车体底部的,行进期间,或因道路不平,或因用力不当,有时候会把“耳板子”“崴”断,也可能蹲断车轴,造成车辆趴窝,必须立即更换。修车铺的业务就是制作、储备一定数量的零部件,及时帮助来往车辆维修更换。
一项较大的活路就是制造车轱轮。事先购置部分质地坚硬的枣木、梨木、柿子木,分别做成车头、车轴、车辐、车辋,组装起来后,安在木制车床上,请四个大男人帮着高速转动,绪香大叔则拿着一把锋利的铣刀,将车辋铣成正圆,为了美观,还要在车辋的两边铣上两条凹线。
这可是个力气活,因为是用人力直接摇动车轮旋转,铣刀稍一靠近,便会产生很大的阻力,不一会儿工夫,四个人就会累得满头大汗。
修车铺大约火爆了两三年时间,大家都很羡慕,冬春两闲的时候,近处的几位青壮年都自动前去帮忙,每次铣“车脚”的时候,总会引来一大堆老人、小孩看热闹。那一年过春节,他特意请人在店门上写了一副历史悠久颇受商家欢迎(其实有违联律的)对联:
生意兴隆通四海,
财源茂盛达三江。
这件事对我的印象特别深。仅仅到了1952年,上级一声令下,所有工艺匠人一律带着工具、货底儿,到区公所在仪阳村开设的手工业合作社“上班儿”。绪香大叔只交了货底儿,入了股,没去“当工人”,而是在农业社里当了一辈子社员。
绪香大叔从事的这一行当,按木匠的术语说,叫做“圆线活”,比较简单,但体力付出较大。另一类做桌椅板凳打棺材的叫“长线活”,技术相对复杂,光各种家具的尺寸,能凭脑子记下来就很不一般,而且,锛、凿、锯、斧四大件必须运用自如,卯榫、镶嵌各种活路必须精确熟练,还要会熬鳔、炖胶、镂花、刷漆等等工艺。在我的记忆中,王晋村会长线活的木匠大体有两家,一是村子西北角的王承银二爷爷,因跟我们离的较远,只知道他是个木匠,详细情况不太清楚。另一户是东胡同中段路南的王士勤三大爷,他做了一辈子木工活,手艺相当高超。小时候我到他家去玩,曾见他自己制作使用的八仙桌子、条山几和太师椅子,做工非常考究,枣红色的漆面锃光瓦亮,支撑桌腿的云纹精巧灵动,一看就给人一种庄重稳妥的感觉。老人把所掌握的技艺全部传给了他的两个儿子,即序善大哥、序良二哥,在一段时间内,王晋村大部分木工活,都成了他们兄弟二人的任务。后来,序良二哥又把手艺传给了他的儿子兆友。在我二次回家建造房屋的时候,就是序善、序良二位老哥无偿为我裁截的檩樑,并将我家原来的一合老式木门,经过接长加宽,又用了十多年。
农村实行合作化之后,人们的主要精力放在了种地刨食儿上,而且生活水平也似乎越来越差,盖屋建房的人家越来越少,陪送闺女的嫁妆越来越简单,增添家具的兴趣和可能越来越低,两位老哥的木工活计也就越来越清闲,多数时间跟其他兄弟爷们一起到坡里挑水抗旱、“耪三垄”。
王晋村从事铁匠生意的人不多,而且常年在外,对他们不太熟悉,倒是东边陈家台村的一盘烘炉,常年在王晋一带活动。掌钳的师傅姓陈,五十多岁,背部驼得厉害,大人们背地里都叫他“陈罗锅”(如实记载,恕我不恭),但他的手艺在乡亲们之间却是叫得很响的。人们常说,“四大作”之中,铁匠的道业最高,因为多数铁制器件都没有固定的尺寸,全凭掌钳的师傅揣摸用户的心理和习惯,而且,所加工的器件是在加热烧红的状态下锤炼而成,中间无法测,无法量,只能靠眼力做判断,那位陈师傅就能很好地做到这一点,所以,不论在哪里支起烘炉,往往一干就是十天半月。即便是在实行集体生产之后,因为仍是手工劳动,所以大家总还少不了修理随手使用的工具,诸如“拍锨”、“伸锄”、“钢(读作杠)镢”之类。直到二三十年后,他那略有驼背的儿子,接过了父亲使用过的手锤和钳子,仍在王晋、南阳一带为乡亲们服务。
因此,在我知道的农村四大匠艺中,只有铁匠变化最小维系时间最长。在二十一世纪到来,绝大部分农业生产实现了机械化、电气化,古老的锄镰镢锨“四大件”仍在发挥着作用,所以,在农村、在山区,有时候仍能听到那种叮叮当当悦耳动听的声音。铁匠师傅们正在重复着千百年来大同小异的动作。
为农村工匠的起落兴衰事,笔者有诗叹曰:
能 力
万户千家欲振兴,能工巧匠显神通。
摩拳擦掌当施展,起早贪黑敢奋争。
时运未来手无措,苍天不佑事难成。
何时借得东风力,展翅高飞上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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