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口口声声是为了百姓,可是你扪心自问,你究竟是为了百姓,还是为了明教?你们处处与朝廷为敌,四处大动干戈,可是当今太子乃治国良才,若能登上帝位,必定可以拨乱反正,一挽如今天下动荡的局势,让百姓免受战乱之苦,你们却为何拒不接受?说到底,你们推翻这个朝廷,为的是建立一个新的朝廷,一个权属明教的朝廷罢了。”
赵敏一番话让张无忌哑口无言。朱老四等人当日提及不杀元帝之时,他心下确实有疑,只不过范遥的计划却要利用赵敏,他心中并不赞同,是以朱老四进言之后,也就顺水推舟应下,未及深思。此时再被赵敏提起,心中不由对朱老四起了戒心,只是与他一同进言的还有徐达、常遇春等人,个个都是同他共过患难的兄弟,他却决计不会对他们存有疑心。
“我明教早有教令,言明明教中人决不许在朝为官做君,更不会对这天下有觊觎之意。”张无忌言之凿凿,声音却不似之前强硬。
“只可惜人心难测,却不是区区教规所能约束。你身边的人早已经心生私欲,你看不穿猜不透,倒也罢了,却还要轻信人言。你做下这些决定,和你身边那些玩弄权术的小人又有何分别?你们明教号称义军,可是现在看来却远不及在我汝阳王府呆了十年的一个下人来得体恤百姓,真是可笑。”赵敏出言讥讽,丝毫也不担心会因此激怒张无忌。
“我何尝不想刺杀元帝?可是范右使他那计划……”张无忌不愿被她看轻,但是想到赵敏一直以来视范遥为授业恩师,纵然此时两人已经决裂,但十年师徒情份犹在。如果让赵敏知道范遥有心要利用她,只怕她心里会不痛快,是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赵敏却突然笑道:“你担心我啊?”
张无忌眼见她刚才还板着脸,言谈似是极为瞧不起他,此刻却对自己粲然一笑,虽早知她古灵精怪,还是不免诧异,恼道:“你胡说什么?”
“刺杀元帝一事,范遥之所以来找我合作,是因为要借我身份之便里应外合。若是失败,你明教本就是朝廷眼中的反贼,自是可以继续反元,而我在元廷中却会成为众矢之的,到时为了不拖累家族,免不了要以死谢罪。而若是行刺成功,你明教便要趁着朝廷大乱之际,一举攻入京师,而我身为元朝郡主,纵使不死,到时也要沦为你们的阶下之囚。”
张无忌闻言一惊:“你怎么……”险些就要疑心她是否在明教中也安插了眼线,是以知道得如此详尽,但是转念一想,自己明教中人个个都是义士,绝不会轻易混入奸细。
“他范遥想得到的事,我赵敏又怎会想不到?张大教主若是以为,我会轻易相信一个混入汝阳王府蛰伏十年的叛徒说的话,那就真是小瞧了我了。”赵敏自幼在王庭长大,所见所学皆是朝堂谋略,后来年纪轻轻便已统领群雄,靠的正是她知晓人心,善用权术。
“明知会有性命之忧,那你为何还要答应?”张无忌心道,若是依计行事,赵敏到时真的命丧其间,却不知自己又情何以堪。
想象着还未发生的惨状,张无忌眉头紧锁,暗自庆幸这计划已经搁置,看向赵敏的眼神也不免多了几分怜惜。
却听到赵敏慨然道:“若我一条性命,可以挽回父亲的清白,可以保王府上下安全,那有何妨!”
张无忌听她语气,竟是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唯恐她心生自戕的念头,担心之下便脱口唤她:“赵姑娘!”
赵敏眼见张无忌对自己紧张在意,目光转柔,安慰道:“这事既已不成,也就不用再提。我原本是想劝说太子,逼他父皇主动禅位,只是太子尚且顾及父子亲情,不愿逼宫。恰巧范遥主动找我谈及刺杀元帝一事,我才想着借你们明教之手,让太子继位一事顺理成章。而新帝一旦即位,究竟鹿死谁手,却是朝廷与你明教各凭本事。你们近来确实胜仗连连,可太子不同于现今的皇帝,必定要对我父兄委以重任,到时自会让你们领教何为真正的蒙古铁骑。”
张无忌听完她的话,最终叹了口气:“你冰雪聪明,事事料得先机,倒是我白担心了。”
赵敏听他亲口承认担心自己,心下一喜,便握了他手道:“怎么会呢?灵蛇岛一事你尚且对我有疑问,如今又和周芷若有了婚约,言定要与我两两相忘,我原本伤心至极。可我见你今日对我如此担心,便知你对我心意未变,心中便又欢喜无限了。”
张无忌本已打定主意要将对赵敏的感情深埋在心,又想着那日在河边为了拒绝她的情意说了许多伤人心的话,料想她必然对自己已经死心,可此刻见她笑眼盈盈,所言情真意切,激动之下,竟生出携了她手归隐山林,从此再也不理世事,与周芷若婚约亦或抗元大计统统都抛诸脑后的冲动。
突然,小酒馆外传来两声冷笑,犹如一盆冷水对着张无忌兜头泼下,教他顿时愣住,所有绮念一时间全部消散。
原来是周芷若对张无忌寻找谢逊一事放心不下,在房间里练功总也无法集中,便索性出门来寻他,这才撞见张赵二人在小酒馆里谈话。她听到赵敏那句“欢喜无限”后,终于沉不住气。
自她与张无忌相认后,只觉张无忌处处对她关怀,几次三番维护救助,光明顶上那一剑更是让她永生难忘,她便以为张无忌自是对她心仪才会如此。可后来在万安寺遭赵敏威胁,张无忌再次出面相救,见到他和赵敏一处时,才知他原来竟对这朝廷妖女暗生了情愫。
灵蛇岛上,她与赵敏、殷离、小昭四女都在他身边,他自是对她们个个都好,但他对赵敏殷勤体贴更胜过旁人许多,更不避讳地在众人面前生死相许,且教她既是妒忌又是自怜。她本期盼二人婚后能以柔情体贴换得他回心转意,如今见到他二人再次相会,心头痛楚便渐渐化为怨恨。她知张无忌极为看重信义,若无赵敏纠缠,定当会履行承诺,终生不负,是以当下便将旧恨新仇一并尽数算到赵敏头上了。
赵敏当然也听到了这两声冷笑,紧接着便是脚步渐行渐远,来人似乎已经走了。
张无忌起身看向门边,哪里还有周芷若的踪影。想到她必然伤心至极,一时歉疚不已,提步想追出去,手却被赵敏拉住。
“张无忌!”赵敏这一瞪既嗔且怒,张无忌终是无可奈何,留在了原地。
想到如果自己眼下追出去有意安慰讨好周芷若一番,自是不难,可这一走,从此只怕就与赵敏再难相见,顿时心痛难当。
“赵姑娘……”
赵敏转怒为笑,走近他两步,拉起他左手,轻轻抚他手上齿痕:“你心中到底还是舍不得我。”
张无忌只觉手臂上被她抚摸之处又麻又痒,却不忍甩开,只得右手紧握成拳,暗自忍耐。然口鼻之间又闻到她身上香气,唯恐自己一时难以把持,便侧过头去,避开她视线。
赵敏却不依不饶,伸手抚他右脸,逼得他直视自己。
看到赵敏眼中情意,想到那终不可避的婚约,张无忌心知此生只怕终究要辜负赵敏,那个共赏名山大川的梦终究还是到了醒来的时候:“赵姑娘,你是堂堂郡主,金枝玉叶,是我张无忌配不上你……”
赵敏听他头一句话,就知他心里做下了舍弃她的决定。他的眼神中分明难舍,偏偏口中所言全然违心,这教她颇为恼怒,当下双臂搂在他后颈,在他唇上深深一吻。
张无忌本就心属赵敏,这一吻之下,更是意乱情迷,只觉她嘴唇温软,幽香扑鼻,忍不住就要伸手也搂抱住她,却突然感到自己嘴唇吃痛,原来是赵敏在他唇上用力地咬了一下。
赵敏唇上也印着血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道:“张无忌,你当真糊涂透顶!”说完趁他未及反应,一把推开他后即便奔出店外。
来不及思索赵敏话中所指,张无忌怔愣片刻马上追了出去,但想到自己一旦追上,只怕越发不能放下,终于慢下了脚步,停在了街口。
“敏敏……”张无忌伫立良久,眼睛一直注视着赵敏远去的方向,怅然若失。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