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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坐忘峰】逍遥叹·六夜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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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她只能找出自己觉得像的房子,一个挨一个的去敲门,每当大门打开时,她都能看见一张脸,有的老迈、有的年轻,有的美、有的丑,他们的表情有的疑惑、有的愤怒、有的不耐烦,只是一直都没有见到她期盼看见的那张脸,每次大门打开的时候,无限的希望都会转成失落。她顾不得别人的冷眼,每次都是万分歉疚的道歉,然后离开,继续一家一家的敲、一家一家的找,直到太阳快要偏西,大半天水米未进,她已经有些站不稳了。
从前哪怕练功再辛苦,她也没有感觉这么无力过。
这次却是一种掏空了的无力,只是她再无力也不能倒下,因为还有恐惧一直在后面追赶着她。
她累了就靠在墙角歇一会儿,饿了就努力忍着,汗水融掉了她脸上的脂粉,她觉得碍事,干脆都用手帕擦掉了。擦掉之后,略微喘了几口气,还是要继续找。
她爹爹从小就夸她,这才是纪家人,就是有这股倔强的劲头,认准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她一直以此为傲。
光线一点点变暗,她仍旧没有放弃。只是如果在宵禁之前都没找到,那她真是不知道该去哪里。
她来到又一个门口,擦了擦汗,用已经敲的又青又红的手无力的拍了几下门,似乎声音不够大,就又忍着疼,使劲敲了几下。
这几下声音够大,却还是没有人回应。
她仔细看了看这宅院的大门,似乎不像是许久没有用过的样子。
她的心里充满了欣喜和恐惧交杂的感觉,又甜又苦。不知怎的,她觉得这里八成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
门虽然敲不开,可要记住的是,她不管打扮的多么弱不禁风,再怎么说也是灭绝师太最得意的弟子。她连上都的汝阳王府都不请自来过,这座宅院更是不在话下。
利落的进了院子之后,她见周围一片黑,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角落里几片荒草已经发黄,虫鸣也早已停止,只是几个月的功夫,已经物是人非。黑暗笼罩下,这院子安静的吓人,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那时还是仲夏,现在已是深秋。
可她还是认出了,这就是那座她来过的院子。虽然她已经累的有些脱力,不过不管怎么样,都要进屋去看看。
她摇摇晃晃的刚要迈过门槛,就感到一股剑气袭来,黑暗中,突然从屋里伸出一把剑来,寒冷的剑锋快如闪电,正好抵在她的脖颈,还好她神智还算清明,否则如果没有及时停住,再向前一步,后果不难想象。
从剑锋后传来了凛冽如冰泉般的声音,冷冷的问:“谁?”不带着半点感情,充斥的只有杀意。
只这一个字,她就能听出来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杨逍……”不知是不是因为太高兴,她只觉得头晕的厉害,似乎就要站不住。
她最后听见那把剑咣当一声落到了地上,接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401楼2019-06-26 1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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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
    他在屋里点了一盏小油灯,她累得不行,正躺在床上昏睡着。
    微弱的光线照着她的侧脸,柔和的线条和他当初深夜去还剑的时候一样,只是多了几分疲惫。虽然也安静,却安静的让人心疼。
    他坐在床边,托着她的右手,映着灯光细细打量着,这本来是双多么精致灵巧的手,只是他能清楚的摸到手心握剑处那又厚又硬的老茧,还有她的手背,红一块青一块,让人不忍心看。
    她每次出现在他的眼前,都是这么狼狈不堪。
    夜色温柔,微风很凉,一切都安静美好。
    突然,她的右手动了一下。
    接着,她猛地睁开眼睛,眼神里都是恐惧和担忧,在看见他的手的那一瞬间,愣了一下。
    她的嘴唇微微颤动着,手指也微微颤动着。
    她用右手颤抖着去摸他苍白细长的手指,虽然很凉,却是真的。她的目光缓缓移动,拂过白衣的袖子,看到他手臂上一道道殷红的血迹,目光接着向上游移,触目是右边肩膀上那一大片血红。她在这里停住了。这些伤口似乎都是新的,还在渗着血。
    “只是外伤,不碍事。”他故意压低声音、说的很慢,极力掩饰着气力的不足。这些血迹,是因为抱她进来的时候伤口裂开了。
    她紧紧咬着下唇。渐渐模糊的视线移到他的脸上,曾经无可挑剔的一张脸,现在写着的都是憔悴。她用泪眼也能看出他消瘦了不少。
    他看着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突然胸口一阵疼,忍不住沉闷的低声咳嗽了几下。想必是因为在上都挨的那一掌。他在暗处牵制王府的高手,帮峨眉夺回倚天剑,这件事情,并不想让她知道。不想让她知道的还有自己也受了内伤。
    他便别过头去,极力压制着。
    就在这个时候,猝不及防的,他感觉到自己被一片温暖包围了,很紧。
    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紧紧抱住了自己,尖尖的下巴抵在他的左肩上,很是缠绵。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温热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下来,最终汇聚到一起,直流到他的肩膀上,打湿了衣裳。
    她似乎也意识到这是多么的不妥,只是一会儿功夫,便似受了惊吓一般,想要松开。只是他已经看出了她的犹疑,马上伸出双手,将她紧紧抱住,这一下格外用力,手臂、肩膀上的血又不合时宜的渗了出来,在她的夹袄上染出一片片牡丹。
    感情会像碧水寒潭的水,你在岸上永远也见不到它的底,不会知道它到底有多深。
    “对了……有人要对你不利。”她突然想到了正事,靠在他的肩膀上说道。
    “你就是因为这个来找我的?那我真要谢谢那些人了。”他并不害怕,反而很高兴。
    她松了口气。
    他轻轻松开手,发丝擦过她有些凌乱的鬓角,四目相对时,看到她的眼神如梦似幻。
    他忍痛抬起右手,用指尖轻轻滑过她的脸颊,触手都是咸涩的泪水。
    她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种感觉很熟悉,曾几何时,在她每晚的梦里,都有这样缠绵的抚摸。她觉得这一切只是一场梦。梦里她什么都不用顾虑。
    当初,他总是会在深夜去到她的房间,用指尖轻轻触摸她的脸颊、鼻梁和嘴唇。那时候他想要放她走,却不甘心,触碰她的体温,只为能给日后留下些许念想。只是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再放她走了。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402楼2019-06-26 1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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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从少年时候起,肩上就一直背着沉重的担子,这十几年来,荒凉的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冷漠、误解、怀疑他都经历过了。本来他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什么都不在乎。
      只是他怎么能什么都不在乎。他一直在等,等一个机会、等一个人。那个机会他还没有等到,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但是这个人,他既然找到了,就不能再放手。
      他已经两次看着她离开自己,绝对不能再有第三次。
      他操劳了太久、孤独了太久,累了,倦了。他从来都冷静、克制、步步为营,即使冒险,也会权衡再三。别人都说“逍遥二仙”是神仙般的人物,只是很少有人知道,他们过的比所谓的平凡人更加痛苦。而他们,归根结底,也只是肉体凡胎罢了。
      肉体凡胎有七情六欲,会犯错、会冲动、会脆弱、会孤独。
      他的唇缓缓靠近她的额头。
      她闭着眼睛,突然感觉到他用双手环住自己的腰,柔软滚烫的唇印上了她的额头,胡茬擦着皮肤,有些发痒。接着,他的嘴唇经过她的眉心一路向下移动着。他的鼻尖正好擦过她的额头,能够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接着向下,游移到了她尖翘的鼻尖,马上就要到达最终的归宿。最后,他的唇轻巧的掠过鼻尖,他感觉到她呼出的气息也是火热的。
      只是这最后的归宿,似乎注定多磨难。
      两人的嘴唇刚刚交接到一起,她便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似受惊的猎物一般惊恐万分,连忙用手去推他的左肩,只是他虽然受了伤,力气却还是不小。这一推并没什么用。
      她没有办法,只能凭着仅剩的理智,狠下心来,对着他的右肩推过去。
      这一次,他终于松手了。
      她这一下使的力气太大,他右肩的伤口裂开的更大了,她的手上全是粘稠的鲜血,触目惊心,吓了她一跳。
      他被这一推推的猝不及防,只能后退,用左手捂住伤口,鲜血从他苍白细长的指缝间不断流出来。他疼的闭上了眼睛。其实更让他难受的,恐怕不是肩上的伤。
      慌乱中,她想要上前去看他怎么样了,却强忍着。现在她只想逃走,不能让自己再心软。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403楼2019-06-26 1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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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刚要从床上下来,就被他用满是鲜血的左手拦住,他低着头,右手因为肩上的伤无力的垂着,声音飘忽的说道:“外面已经宵禁了。”
        也就在这时候,天际传来一声邈远的闷响,紧接着是密集的水滴跌落地面的声音。
        下雨了。
        她颓然的跌坐在床沿。现在,自己是真的被困住了。
        “究竟要怎样,我们才可以在一起?”他收回左手,仍旧捂着伤口,凄然问道。说完便轻轻抬起头,眼神里有无尽的落寞。
        她只是不住的流泪,不知所措。
        他看着她的样子,她今天打扮的格外温婉柔弱,不论怎样,终究还是个小女孩。
        夜色温柔,他决心想尽一切办法也要留下她。现在,他只能想到一个办法,而这个办法,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管不了他现在发热的头脑还能不能给出正确的指引,不论怎样,他只能孤注一掷了。否则,他知道他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他伸出右手,轻轻抚摸着她的下巴,她仍旧不知所措,似乎没有大的抗拒。
        他的指尖一路向下,划过她的脖子,触摸到她的领口,再向下,摸到了夹袄上的带子,这时左手也轻轻跟上。
        她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这轻柔的动作之后将会是什么,连忙颤抖着抓住他的双手,用乞求的眼神望着她,使劲摇头。他看着她的眼睛,有些不忍。
        只是就在这个时候,他摸到了她胸前挂着的一块东西。
        他顾不得她乞求的眼神,挣脱开她无力的双手,摸到了她脖子上的黑色丝绦,将深藏在衣服最深层之下的那快铁疙瘩提了出来。
        通体黝黑、镶嵌着金丝火焰,他对这东西再熟悉不过,这就是光明使者的信物铁焰令。
        他脸上闪着不可抑制的欣喜,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你为什么不能面对自己的真心?”
        她只是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说。
        他的动作更加激烈,似乎要把衣服扯破,她试着推开他,只是一用力,都会使他手臂上的伤口裂开的更严重,鲜血淋漓的滴到她的身上。她用力推了几次,每次不管血流了多少,他都不停手。
        对她来说,示弱总比逞强更有效果。她再也下不去手了。
        只一会儿功夫,她雪白的脖颈、肩膀、手臂便在他面前一览无余,她的身上还有些淡淡的伤痕。他的血滴在她身上,映着白皙的皮肤格外鲜艳。
        现在只剩下最后的堡垒,她身上织锦的合欢襟。他现在要做的,只是解开前胸那一排襻带。
        他刚要开始,手就突然被她滚烫的双手抓住了,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声含混的“别……”
        她聚集起最后所剩无几的气力和神智,抓住了他的手,只能期盼他能在最后一刻停手。
        他的手也真的停了。
        这一刻,她模糊中瞥见他的袍子已经半敞,半露的胸膛上似乎有半个掌印。她松开抓住他的手,哆嗦着伸到他的胸前,轻轻撩开了他的衣襟。
        一整个青紫的手印触目惊心。
        她看着他的胸膛,眼中都是心疼的神色。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反复揉捏着她的心,只能难受的闭上了眼睛。
        她感到胸前一阵冷。他滚烫柔软的嘴唇又一次贴上了她的唇,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有一团火,正在把她熔化,这一次再也无力推开他了。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404楼2019-06-26 1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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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
          那晚之后,她便一直沉默着。
          她从早到晚都坐在床上。穿来的衣裙已经沾满了血迹,而且给撕的残破不堪。所以她身上只披着一床被子。由旭日东升到夕阳西下,她一直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般,没有表情,不哭不笑,看不出是喜是悲。变化最大的,只是阳光斜照进来,拉出的有时长有时短的影子。
          他每次靠近时,她都会缩到墙角,别过头去不看他。如果他走过去,用手指触碰她,她就会像被针扎了一般连忙躲开。
          热情消散后,剩下的只有彻骨的冷。
          他无可奈何,只能在门外静静的看着她。从旭日东升到夕阳西下。
          这也许是惩罚,又或者是抗争。她连一个让他知道她在想什么的机会都不给。
          就这样到了第二天晚上,他趁着收拾饭菜的机会进了屋。她听见开门声,本能的又往墙角缩了缩。她整个人围在棉被里,只露出一个头,漆黑的长发披散在浅色的棉被上,他看得出来她的脸比从前更加苍白。
          像早饭、午饭一样,桌上的清粥小菜还是原封不动。
          他瞥了一眼饭菜,并没有去收拾,而是径直走到床前。她受了惊,急忙紧了紧裹在身上的棉被,现在她唯一能用来遮蔽自己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身体的东西。她一边裹着棉被,一边刻意躲避他的目光,一直往墙角靠。
          过了一会儿,他见她退无可退,便站定,坐到了床沿上。
          他面前的这个躯壳对他来说太陌生。苍白的脸色、干裂的嘴唇,还有空洞的眼神……她眼睛里的温暖再也找不到了。
          “你如果恨我,就说出来。”他故作沉静,还是掩饰不住心痛。
          她别过头去,什么也不说。
          “你现在这个样子,是在惩罚你自己还是在惩罚我?”他继续着。
          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无论怎样,说话,求你说话……你骂我也可以,你打我也可以。你快说话……”他的声音有些狂躁。他用左手指着桌上的晚饭,说道:“你不吃饭,是想饿死么?”
          她闭上眼睛,仿佛没听见一样,仍旧不说话。
          他受不了这无休止的胶着。伸手去托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自己。他虽然因为内伤外伤,力气大不如前,可她饿了一天,只能是更加虚弱。
          “看着我……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你的命是我的。我不答应,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寻死?”他抓着她下巴的手用力有些大,她疼的皱了一下眉头,接着睁开眼睛,看着他的眼神里闪过几丝怨愤。他连忙松开手,眼睛里满是歉疚。但不管怎样,她的眼神终于又亮起来了,不管点燃这亮光的是爱、是恨,抑或是怨。
          他看见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亮光,转瞬之间,他眼中的歉疚就被另一种更凌厉的眼神所取代。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405楼2019-06-27 1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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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故意提高声音,有些恶狠狠的说道:“你不是说要顾及你师父、你爹爹,还有……你未婚夫。你如果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你怎么对得起他们?你有勇气去死,为什么不能为了他们活着?”
            她眼里的怨愤愈加强烈,嘴唇开始微微颤动。终于开口道:“你知不知道,让我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那你就找一个活着的理由,去恨我,活下去,然后骂我、打我、杀我。”他依旧高声说着,说完便是几声低沉的咳嗽。
            她看着他,使劲咬着干裂的下唇,摇着头说道:“不……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当初不来找你……如果我推开你……如果我不那么心软。可是……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她越说越狂乱。
            他止住咳嗽,伸出两只手,捧住了她的脸,让她安静下来。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407楼2019-06-27 1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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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手裹在被子里,根本无力做什么。
              “这不是你的错。”他捧着她的脸,像是在哄一个受惊的孩子,轻轻说道。
              她仍旧咬着下嘴唇,看着他的眼神愈发复杂。
              她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
              “我要回去,我要去找师父。”她痛苦的说道,似乎还是刚到峨眉山时那个有伤心事就去找师父的小女孩。但其实她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411楼2019-06-27 1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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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心疼的看着她,这个样子,她哪里都不能去。
                “她们已经启程回峨眉了。”他低声说。
                她愣了一下,不敢相信的摇了摇头,说道:“怎么可能?”
                他点点头,接着说道:“因为她们接到了你的信,说你家里有事,需要回家一趟,要先行离开。”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413楼2019-06-27 1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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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我没有写信。”她激动的说。
                  他隔着棉被,拍拍她的肩膀,似是在安抚,继续说着:“那是你的笔迹,还有你的耳环,她们会相信的。”
                  她的笔迹……她想起来了,上次受伤的时候,也给峨眉和爹爹写过信,他那时候见过她的笔迹。还有她的耳环,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摘了去。
                  她惊慌失措,知道自己仍旧陷在这里,仿佛漂泊到了一个孤岛。
                  夜色温柔,微风有些凉。
                  他看看窗外,轻声说道:“天色不早了,休息吧。”
                  她吓了一跳,连忙把被子裹的更紧,又使劲往墙角缩了缩。
                  他见她这样,从床沿上坐起来,便去收拾桌上的晚饭。最后看了她一眼,她仍然缩在那里,漆黑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半边脸,看不出表情。
                  他只是又说了声“早点休息。”就端着晚饭,出门了。
                  只是她还不那么困,有些睡不着。他走了之后,还能时不时听到他从门外传来的咳嗽声。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414楼2019-06-27 1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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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
                    她的心就像碧水寒潭的水,他望不见底。
                    不管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恨,饿了一天多之后,她终于开始吃饭了,只是仍旧不说话。他很高兴,只要她能一点点好起来,他可以不和她说话。
                    他的伤势很碍事,最近最好不出门。他可以易容,但是声音却骗不过认识他的人,而且以他现在的伤势,一旦遇见仇家,肯定很麻烦。于是只能再让她套着自己的袍子。她看着他递上来的袍子,面无表情,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受了。
                    她套着长长的白色袍子,头发简单的玩起来。她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可以下床之后,她就总是趴在窗户框子上看窗外,秋高气爽,她有点冷,把衣服紧了紧。
                    这个时节,家里的醉芙蓉该开花了。
                    她想要回家,想要去看她爹爹。她还记得家里的花园,她小时候经常爬到假山上去看师兄们练功。还有她爹爹小时候给她搭的秋千,虽然现在已经坐不下了。
                    她想要回峨眉,想要去看她师父,想要去看她的师姐妹们,她还记得答应了贝锦仪,以后要带着她去武当山玩。
                    她本来觉得一死了之更好,难得轻松,她已经在鬼门关走过,也不很可怕。只是她还有太多想去做的事、太多要牵挂的人。她的过去很丰富,她的未来应该更长远。
                    错过了最佳时机,她已经不想死了。
                    “那你就找一个活着的理由,去恨我,活下去,然后骂我、打我、杀我。”她想起他说的话,可是她真的不想恨。恨也许是个好方法,可这样不但折磨自己,也会折磨他。
                    那夜之后,本来这具躯壳里的感情被全部抽离了出去,只是行尸走肉。但是现在,那些感情正一点一点的往回注。她的生命又渐渐饱满起来。因为她要坚强,要不辜负别人对她的期望。
                    她并不是不想和他说话,只是每次想要开口,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说什么。她也担心他的仇家会找上门来,担心他的伤势碍不碍事,但是她不想看见他的眼睛。她只要一看到他,脑子里闪过的都是痛苦和恐惧。
                    而且她并不怎么担心他,因为看他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大碍。
                    她该恨他,但是她知道,她爱他。只是这种爱现在跟痛苦联系在了一起。她本来想着只留下那些美好的记忆,只是事情的发展由不得她来控制。
                    爹爹和师父告诉她,在江湖上行走,眼泪和软弱是没用的,刀剑不会怜悯。只有冷静的头脑和过人的身手才能让自己立足。
                    她在盘算,怎么逃走。
                    醉芙蓉的花会随着时间变色,先是纯白,接着桃红,最后则是似血般的深红。
                    就这样,几天过去了,他们住在一起,却不怎么说话,不是夫妻、不算情人。虽然这样,他仍然很欣慰,因为她不光开始吃饭了,而且精神也是一天比一天好。这样过些日子,说不定她就能想开,留在他的身边。
                    这几天,有时候会听见敲门声,也许是仇家,他从来都不去开门。因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他没有朋友。
                    也许他的仇家就快要找到这里来了。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415楼2019-06-28 1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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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他见她不想再寻死,终于出门去买些衣服,这次他不放心,很快就回来了。他本以为她会趁机逃走,但是回来之后,她还是趴在窗户框子上看窗外。他觉得,也许在她波澜不惊的外表下,寒冷的潭水已经温热了。
                      那天,他出去买些吃的。临行前看了她一眼,她仍旧是趴在窗子上,不言不笑,对他不理不睬。
                      他叹了口气,出了门。
                      她等到再也听不到他的脚步声,眼睛里终于闪出一丝亮光。
                      她没有什么要带走的东西,她想,只要离开这间屋子,离开大都,回到峨眉……可是她拖着一个残破的自己,还怎么嫁给殷六侠?
                      只是现在想不了这么多了,她要离开,尽快离开。
                      本来以为不会那么容易,但是她跑到院子才发现,门并没有锁,只是掩上了。
                      她也想不了那么多,轻轻推开门,探出头去左右看了看,没什么人。他应该走远了。
                      她松了一口气,蹑手蹑脚的迈出门槛,再回过头去把门重新掩上。深吸一口晚秋凉爽的空气,觉得胸中畅快了不少。
                      她刚要离开,就听见街的拐角处有什么响动,她连忙退回去,把门闩上,贴在门口仔细听。生怕是杨逍回来了。
                      猛烈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似乎真是朝着这边来的。她的心突突乱跳,这脚步声,不是杨逍的。
                      那声音果然在门外停住了,接着是咚咚咚几声,震耳欲聋,大门被敲的直晃。
                      她不想开门,可是那声音一直不停。她透过门缝向外看,发现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
                      她再细细看,似乎很眼熟。对了……这就是她那天见过的那个铁匠。想要教训杨逍的人。
                      她手心直冒冷汗,一声声敲门声敲的她不知如何是好。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她一咬牙,开了门。
                      那汉子见门开了,有点惊讶,接着见到门后出现的她的脸,更加惊讶。
                      “请问大叔有事么?不是明天才交货么?”她故作镇定的问。
                      那汉子还没回过神来,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原来是这位姑娘,我们在找一个人,也许是找错了。”
                      她这时候看到,那汉子身边还有个二十多岁,长得很壮实的年轻人,这时候拉着他的衣角,在他耳边小声嘀咕着什么。
                      中年汉子的嗓门有些大,对着那年轻人说了声:“确定?”那年轻人点了点头。
                      那汉子转过头来,问道:“不知这里除了姑娘,还有谁在住?”
                      “还有我师父和几个师姐妹。只是她们有事出门了,我因为身体不太好,留在这里。”她把半边脸遮蔽在门后,不想让他看出自己心虚。她这时候确实也没完全恢复,说因为身体不好单独留下,完全有人信。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着自从拜师学艺之后,她已经好久没这样骗过人了。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417楼2019-06-28 1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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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奇了,他十几天前还在这附近,附近的宅子我们都查过了,就剩下这一家了。”那个年轻人有些忍耐不住,说道。
                        她想,这些人最近几天应该没见过杨逍。
                        中年汉子怀疑的看着那年轻人,又看着她,说道:“姑娘也是练武之人,不知可否请问姑娘的门派?”
                        她有些犹豫,说道:“这位大叔,做这行买卖的,不是按理说不该问别人门派么?”
                        他说道:“我们最近在找个人,按理说他就该在这附近,却不知怎的一直找不到。”
                        “请问你找的是朋友还是仇家?”她问道。
                        那汉子刚要开口,就被身边的年轻人抢了先,说道:“是朋友,朋友。”
                        那中年汉子连忙点头附和。
                        “那请问你的朋友什么样?也许我看见过也说不定。”她一副很热心的样子。这么一个楚楚可怜又热心的小姑娘,平常人都不会有戒心。
                        “那人四十岁左右,大约是书生打扮,长得很是好看,非常扎眼,不过他有时候会易容,看见他的时候什么样说不好,不过他的声音十分好认,很好听。”那年轻人说道。
                        “这就难说了。”她继续把半边脸隐没在门后,柔声说道。
                        “他受了外伤和内伤,而且都很严重。”那中年汉子补充道。
                        她脸色有点发白,问道:“真的很严重?”
                        年轻人也没多想,回道:“被汝阳王府的高手伤了,平常人都不一定有命回来,那厮……哦不,那朋友虽然武功高,可也不会很好受。”
                        她藏在门后的左手使劲攥着,指甲把自己的肉都扎疼了。
                        她想了一下,缓缓说道:“这样的人,似乎是有一个,几天前,我们来之前,他就住在这里。”
                        那中年汉子的眼睛里顿时放出了光,急切说道:“那你可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她想了一会儿,说道:“具体去哪儿他没说,但似乎是往西边走了。而且他好像是说他在大都有什么仇家,所以不能久留什么的。你们知道他的仇家是谁么?”她柔和的问道。
                        那两个人没说什么。
                        “你们如果是他的朋友,不如往西去找他,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她故作诚恳的建议道。
                        那两个人相对笑了笑,欣喜的说道“多谢姑娘”,便急忙走了。
                        她看他们两个走远才关上门,把额头靠在门上,长长舒了口气。
                        “没想到你说起谎来一点儿也不含糊。”后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清澈如泉水。
                        她一惊,回过头去,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回来了,而且就在院子里,站在她身后。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418楼2019-06-28 1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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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
                          偏西的太阳照着他颀长挺拔的身影,分外孤寂。
                          “我如果是你……”他没什么表情,缓缓说道。
                          她看着他,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会跟他们说……自己是杨逍那个大魔头抓来的。”他边说边往前走,直把她逼的紧紧贴着背后的门板。
                          “然后让他们进屋来埋伏。那大魔头现在受了伤,很容易就能制服。”他继续说着。
                          她惊恐的看着他,有点喘不上气来。
                          “这样你也可以逃走了。”他说完后,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可是你没有这么说,你不想我有危险。”他的眼睛里似乎有团火。照的人不敢直视。
                          “你根本没去买东西。”她明白了为什么门只是掩上而没有锁上。
                          他果然猜的没错,却还是不甘心,高声问道:“你心里既然有我,你也已经是我的人了,为什么还要走?”表情悲苦的让人心疼。
                          她咬着下唇,没说话。
                          “你现在还怎么嫁给殷梨亭?你还想回峨眉去,可是你师父会怎么看你?为什么不愿意留下来?为什么?”他越说越凄凉。没想到孤注一掷之后还是这么个结果。
                          他继续逼近她。颓然说道:“你究竟要我怎么样?”
                          “你不要逼我。”她低着头,使劲摇着头说道。“咱们做了错事,我不能再错下去了。”
                          他用左手抓着她的右手说道:“在你眼里,这都是错的?”
                          她闭上了眼睛,没有回答。
                          “你是我的人,你哪儿也不能去。”他越说声音越大,似乎已经不受理智控制了。她果然比他想象的更冷静、更坚强,也更倔强。
                          她睁开眼睛,眼神凌厉的有些吓人,对他说道:“你以为我失身于你,就别无选择了,只能听你的话。你以为困住了我,我就会乖乖的跟着你……”她越说越激动,眼神也越来越凌厉,她流的毕竟是金鞭纪家的血,“你以为我只是个女人,就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就能不顾我的心里是怎么想的,摆布我的命运。”
                          他还没见过她这样发脾气,呆呆的看着她。
                          “晓芙……”他有些愧疚,伸出左手来,想要安抚她。
                          她一把推开了,用的力气有点大,他差点没站稳,扶住墙才勉强没有倒下。
                          因为激动,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她见他扶着墙,好久都没有抬起头来,才终于想起他身上有伤,自己不该下这么重的手。
                          终于清醒了些,她突然想起了那人说的话。
                          “打伤你的,是汝阳王府的高手?”她语气缓和了些,急切的问道。
                          他没有动,只是点点头。
                          “是为了倚天剑?”她多希望答案是“不是”。
                          他微微一笑,说道:“不是。”
                          她终于松了口气。
                          “是为了你……你比那废铜废铁更珍贵。”他低声说道。她早就该想到,汝阳王府的高手绝对不会只是她们遇见的那几个。她早该想到,夺剑应该远远没有那么容易。她早该想到,能把他伤成这样的高手绝非等闲之辈。
                          她似乎能够听见撕裂的声音,那是她自己的心被撕成了两半。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恨不能单纯的恨,要爱不能单纯的爱,为什么自己要这样被生生的撕扯开来。她再也忍不住,眼里蓄满了泪水,不住的往外涌,她伸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眼前一片模糊。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419楼2019-06-28 1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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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遇见这前世的冤孽?”她失声痛哭着。
                            他在一旁看着她,闭上眼睛,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想,如果在一起对两个人都是折磨,那也许放她走更好。
                            她这些年活的太累,太多人的信任和期望早就成了她的负担,现在,她肩上的担子又多了一副。怨恨是负担,其实爱也可以成为负担。只是初衷往往是好的,便让人更加甩不掉,也担不起。
                            她现在真的什么都不想想,什么都不想做。那些担子压的她的身体渐渐往下沉,她只是单纯的哭着,甚至连自己不知不觉靠着门板慢慢滑落,坐到了地上也没有发觉。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哭的这么声嘶力竭。他走过去,伸手抱住了她。她太投入,似乎没有感受到他并不温暖的怀抱。他轻轻哄着她,但是她什么都听不进去,兀自在自己的世界里沉浸着,泛滥的泪水把他的前襟浸的湿透。
                            这样直到晚上,他一直抱着她,给她一个不那么温暖的依靠。她哭的太累,到最后直接沉沉睡去了。他便吃力的把她抱回屋里,在她的床边坐了一夜。
                            他想了很多事情,多到直到第二天早晨,他还没有想完。
                            她醒来的时候晨光熹微。她似乎是把泪水都哭干了,异常的平静。
                            不管怎么说,哭完了、怨完了,总要面对冰冷的现实。人不能一辈子任性、一辈子都不冷静。
                            “你真的一定要走?”他满脸憔悴,问道。
                            她点点头。她相信再这么下去,她一定会疯。
                            “只是我欠你的实在是太多了。”她面无表情的说。
                            “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些。”他苦笑道。
                            “但是我在乎。你救了我这么多次,我心里始终有愧疚。”她知道,如果这么离开他,那她一辈子都很难安生。“你的伤碍事么?我想听真话。”
                            “很碍事。”他有些戏谑的说道:“现在只要一两个普通高手,就能杀的我死无全尸。起码要等两个月才能恢复的差不多。”接着一笑道:“你不用管我,如果想走,随时都可以走。”他端着茶杯,准备喝茶。
                            她看着他,说道:“我现在不会走。”
                            他手里的茶杯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摔碎了。滚烫的茶水溅到了他的白衣服上。
                            “我要还你的恩情。如果我照顾你,等到你伤好了再走,咱们可不可以算是两清了。”
                            这句话客气的可怕,他听着无比的冷。他知道自己留不住她了。
                            他久久的没有表情,最后终于挤出两个字:“可以。”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420楼2019-06-28 1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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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仇家已经往西走,他们便不着急。不过不管怎样,还是快点离开大都的好。
                              天气越来越冷,他们一路向南慢慢的走。特意专走人烟密集之地,经过济南路、汴梁路、向西到奉元路,接着往西北,只要过了河西走廊,到察合台汗国,联络到他手下天地风雷四门的人,便可以不用顾虑那些仇家了。
                              在他眼里,她一直温柔瘦弱,需要人来保护。但是这些日子以来,反而是她一直在照顾他、保护他。衣食住行全都安排的十分妥帖。
                              只是她再也不对他笑了。一路上她也尽量不和他说话,甚至距离,也是越远越好。她尽心尽力的照顾他,单纯的、不掺杂任何柔情。他觉得这简直就是折磨。
                              他只能苦笑,一直想要留下她,可她真留下了,却是如此光景。
                              没有温情、没有缠绵,只有越来越冷的温度,就像天气一样。而那一夜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他们再也没有提起。
                              本来到了陕西行省的奉元路,他便劝她不用管自己,回峨眉山去,这多半也是为了两个人快点解脱。只是她因为他的伤势还没完全好,一定要再送一阵。
                              他们走了两个多月,到了甘肃行省的甘州路。
                              那天,下了大雪,他们不能再赶路。
                              “等到雪停了,我一个人回去吧。”他站在门口看着的雪,对她说道。
                              她皱着眉头,说道:“你的伤……”虽然隐隐有关切的感觉,语气却还是冰冷的。
                              “我的伤已经不碍事了,前面经沙州路,过罗布泊去察合台汗国的路不好走。甘州还算繁华,你在这里,回峨眉也方便,如果不想现在回去,在这里过冬也好。”他转过头来,看着她没有表情的脸。这些日子她因为操劳加上水土不服,胃口大不如前,脸色也明显没有以前好了。他看着很心疼,决心不再让她操劳。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我也不知道。”他苦笑道。“这些年我也累了、倦了。别人都说我想当教主,我也懒得和他们解释,我想回坐忘峰去隐居。”他转过头来看着她说道:“我只跟你一个人说。江湖上谁也不知。”
                              她没有迎着他的目光,转过头去,看着飘飞的雪花。
                              她感受到她冰凉的手突然被另一只更加冰凉的手握住。
                              她轻轻抽出手来,说道:“雪快停了,我回去收拾东西。”便转身进屋去了。
                              他现在最不放心的,就是她手上没有合用的兵器。
                              分别的时候,他送给她一把剑,那是他比照着记忆里他夺走的那把订做的,他对她说道:“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我宁愿再也见不到你,也不想再看见你伤心。去过你想过的生活,保护好自己。”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421楼2019-06-28 1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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