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时候，奶奶常常托着下巴捂着头；我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问过。
她很苦。
听邻居的老寿星说，奶奶是爷爷的“童养媳”，当时只有九岁大。每天都必须早早地起来，去地里干农活。天天如此，对于一个正长身体的小女孩来说，根本吃不消。有一次，因为在拧红薯的时候打了一会儿盹，就被爷爷一锄头砸得昏睡了好多天。
她很苦。
在我爸七八岁的时候，一个下雪的晚上，爷爷因为积劳成疾又患了风寒，就急匆匆地走了。
奶奶抹着眼泪，看着嗷嗷待哺的孩子们，扛起了锄头，仍旧日日夜夜地忙碌。铁打的身体也承受不了这么一大家子的胃口啊；终于，病魔寻找到了入侵的窗口，奶奶也因此常常地托着下巴捂着头。
那是一个深秋的早晨，我九岁的时候，噩耗降临在了贫苦的家庭，——奶奶去了，而且是在可以治好的情况下被钱索去了性命。
我对奶奶的记忆很零碎。只有两件小事还依稀可见。
一次是关于照相。记得当时我正在门前的池塘里抓泥鳅，弄得浑身浑脸全是泥。听说要照相，我赶紧跑了回来，妈妈帮我洗了手。我依偎着奶奶，“咔嚓咔嚓”几声，相照好了。现在端起这张照片，才发现，奶奶脸虽有些许笑容，却如骄阳下的裂土一样枯黄，——想是当时就已经大病了。
还有一次是关于治病。我小时候很喜欢和邻居家卖的小香槟，六毛钱一瓶。奶奶因为没钱治病，整日地坐在土胚房子旁边的河沟岸上，托着下巴低着头。我调皮地拿着六毛钱跟奶奶说：“阿奶，给你拿去买药吃吧”。但我终究忍受不了小香槟的诱惑，不一会儿又将六毛钱拿了过来，换了一瓶，咕嘟咕嘟。
我永远也见不到奶奶了，只有每年的清明爬在她的坟头，向她诉说阴阳相隔的痛苦。
希望奶奶在另外个世界里，不再“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