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帐前盘坐许久，满月在我眼里便好似一点毫无意义的馀墨。】
【汴梁的月亮没有这样大，它离天边太远了。灯火昏昏，烽烟遥缀城楼，胜月沧桑，我之身影哪得暴露？于是我静默一个时辰。】
【看腻了，我旋身，猝不及防一掀帐——】
孟还京，
【回颐朝她投去一个故作疑惑的神情。】
你说今晚的月亮，像不像你的脸啊？

[ 扑簌一阵风来，乱我心绪。都说面如满月是夸人的好词儿，但机智如我，才不信她赵绥有这么好心。没好气甩过去一句。 ]
去去去！你的脸才像月亮那么大呢。
[ 又忽然想起今天是十五，月色想必极好，于是矮身从帐中钻了出来。对当空皓月，情不自禁吟了两句古人诗。 ]
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 这就是读诗的好处了。对景表情达意时，从不至于词穷，不会言简意赅说什么月亮真圆真大。 ]

别再招惹我，打起来我们立马、一并回汴京。
【我面色即刻一沉，要关她的帐，奈何没够着，就此放过，——但并没有兴致接一把飞花令。】
【继而我望月，瞬势眺到城楼上一片剪影，是符将军吗。】
想来你不愿同我一道走，那我们就闭嘴，安静看月亮。
【成全你，也成全我，多留气力打辽人多好。】
【虫鸣在这时，再往草泽深处行走，应当可闻蛙声此起彼伏，而我疲乏得没有探寻意趣的心思，当然也没有闲情与她撕扯。】
你念诗比吵架好听，曹子桓他老人家必不会找你麻烦。

谁要跟你打了？幼稚。
[ 都懒得瞥过去。浑忘了不久前是谁和她草丛里一阵翻滚，好不欢腾。其实无论吵架打架，都乐在双方之间见招拆招。若一方偃旗息鼓就再没什么意思了。譬如现下。 ]
你还是担心下自己会不会被你父王拎回家去吧。
[ 也没别处去，是以我就在她身侧抱膝，试图边通过仰观月色攫得一星快乐，边懒懒回她。 ]
说起来，诗里也常写沙场。但总归，目见不如足践。

你不担心石将军，反倒担心起我父亲来，好没胆量。
（我不甚解这人此刻仍留存的吟咏意，她是真爱诗。）
我猜你想目见“绝域苍茫更何有”，但并不想足践“杀气三时作阵云”，而沙场多为后者。
——我从前听别人说的，你大可不信。
（拨弄指节，一时只望月。这诡谲气氛作祟，我破天荒地向她吐露）
啊，你有想过死在这儿吗？

[ 难得笑一声不再驳她，反是应和。 ]
是啊，所以说战争多讨人厌啊。 [ 多少将卒英年折在这上头。留得性命的指不定还有头白戍边的待遇，太惨了。 ] 可古往今来都避免不了有战，这好像没得解？
[ 而世事又很玄妙。从前谁又能料得，有朝一日我能与她心平气和地对月闲谈。 ]
我是想过很多种可能，毕竟战火无情。 [ 想到那日向六舅言及双亲，心又一紧。 ] 但我当然会尽力保全自己。毕竟来这一趟有仇报仇，又不是为了送死。
[ 此时算与她有同仇敌忾，共御胡虏的情分。扬眉问。 ] 你呢，父母双全，又是金尊玉贵的身份，更不能不顾惜自己吧？

（那些青史里但凡能读得一清二白的东西，现世都套用不得，何其讽刺，的确无解。）
（“以战止战，虽战可也”——真可笑，天不亡人，人以干戈自戕。）
我当然可以为他们而活，
（这个道理反之亦然。我原不欲说，肺腑喉舌却在此夜陆梁。）
但也可以为他们而死。
（虽则这时我还不切身晓得“蚍蜉撼树”的道理，好在心气不诓人，绵薄之力也是力呀？）
那我同你约定，待回汴京，那支簪便还你，至于那马球，你还须等我赢你。

[ 长宵孤冷，月也凄清，这夜实在不适合说过于伤怀的话。忽然起身扑到她面前，竖一指点着她的所在，超凶地。 ]
为了簪子和马球，你的命也必须得给我留着听到没？
[ 不去证实胁迫的成果，就迅速旋身，乖巧坐好。眺着黑漆前路，投桃报李地，分享了个小小秘密。 ]
八舅酿了很好的桃花酒，想偷。但这回出征的命令突然，他没来得及喝，我也没来得及。要是你真能赢我，就分给你尝尝。

（我本想捉她的手，再唬回去，凶她一凶，没料到她闪得快，霎时间又转作端正模样。行吧，我尽量。）
我必定赢你，哪有“真能”一说？
（我假装忽略她的重点在于那坛桃花酿，其实我也有一坛，和玱娘一道将它埋在郡王府的槐树下，约定十载为期。）
（那实在很遥远，所以我对她的酒，尚有一分，我保证，就只有一分期待。）
明日我去帮帐里的医官打下手，或者去帮庖厨。你要是来，我们可以一道。
（而今夜我们望月，血雨腥风不在今夜。）

嗯，最近时和对面激战，伤兵是越来越多了，那边应该挺缺人手的。后厨我也行哎，来的时候就是跟着他们一起，不光能打下手，还学了点烹调手艺。
[ 既来军营，当然不能当个闲人，要尽己所能做些什么才好。这样的应承是毫不含糊的。遽尔有更声作响，才惊觉时候已不早。 ]
那什么，今天太晚了，你要回对面的军帐还得走好长一段。不然，就别走了？
[ 也说不清是出于什么，总之尝试发出这样的邀请后才发现，这其实并不比想象中的难。于是这一夜好眠，星月同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