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先头那顿辣子鱼让我这老同学惦记难忘，说什么也要叫我见识见识何是真正的大厨手艺，三请四请下，自然却之不恭】
【择日登门，手中捧着油纸紧裹着的一瓶白兰地，由迎门引路，穿过几重小院，这才迈进正屋】
【子熹这书房打理得井井有条，虽符合他向来作派，可也看得出这深宅旧故之家的一重心思，多一分不可，少一分更不可。将手中物搁下，安安分分坐下，眼观鼻鼻观心，想子熹莫不是来锻炼我性子的，怎这会还不至】
那个…
【引路来的小仆尚在不远，正想同他打听打听，要是子熹实在不便，倒也不是非今日不可。只是这方一起身，廊下翩跹过道影子，脚步声未至，话已先顿】
怎劳嫂夫人来了

【朝她微微欠身，将人让进桌侧来。托盘上的茶点从应时的不应时的，样样俱全，想是仔细琢磨过，费了一番心思。他夫妻二人如此郑重其事，倒显得我不上心了些。笑着接过茶盏，闭眼细闻茶香，一屋子氤氲不断，确是好茶】
嫂夫人快请坐，子熹与您如此郑重，弄得我实在不好意思
【小吋茗茶，香气幽幽钻入心腹】
中国人还是中国胃，嫂夫人这里的茶也不一般呐
【先前与她有过几次面缘，难得聊来投机，今日子熹恰不在，倒也未觉生分，自然而然，将上回未讲尽兴的事儿又想了起来。将手中盏轻轻放下，道】
对了，上回嫂夫人说那本《游美短篇轶事》没有您想得引人入胜，可否向我说说？

嫂夫人客气了，上门叨扰已经不该，岂还有往回拿的道理
【笑着虚抱拳一辑，同她如此开开玩笑，倒也不算头一回了。端起杯来，一回首，竟不慎与她的眸光撞了个正着，她眼里含丝笑，氤氲的雾气缭绕而上，又让人看不太真切】
【恍然想着，当如何形容如她这样的美人，是特别又神秘，既拒人千里，又叫人心中小鹿乱窜】
哦！圣诞节？
【默了片刻，才听闻她问下的后半句话，想了想方答道】
也会过的，不过我孤身在外，多是受邀到同学或教授家中一齐庆祝。这在国外就同是咱们的过年一样，要互送礼物、互赠贺词，虔诚的人家还会举家去教堂做圣诞礼拜
【知道她爱听这些西洋新鲜，捡了些细节仔细描摹，脑海中尽是在国外最后一年过的圣诞，那年冬天出奇冷，从十二月初就开始飘雪。一想到那幅场景，立马又同她道】
圣诞时的风景确实寥寥了些，那时大地冰封，时不时飘雪，大家还是喜欢围坐壁炉，聊聊家常，不过下雪的圣诞也很美的，我家中留有些相片，嫂夫人要是有兴趣，下次我给您送来

【这确实是难得的好茶，也可能是烹茶之人手艺独到，想是出了这扇门，就未必煮得出这股茶香】
嫂夫人抬举了，改日还得向您府上请教烹茶的手艺才是，不然也是糟蹋了
【好茶温在手中，品一品那难得的香气和翠碧的茶汤已足奢侈，现北平人崇西洋风尚的多，街上的咖啡馆是一日换番新花样，能静下心琢磨古韵的人少之又少。就好比她这等旧宅大院人家，也是稀罕难得】
嫂夫人客气，您了解得已很详细。圣诞节的时候，大人会去专门的农场买棵挺拔的松树，再交给孩子们，往上头随兴挂些彩球彩带的做装饰，有些犹太人家，还会在每扇窗前都燃支蜡烛，一直持续八天。不过要说这最神秘和刺激的，应是圣诞夜，大人要连哄带骗的将孩子们哄睡了，再将准备好的礼物堆在圣诞树下。第二天清晨，还得装作无事发生，说那是昨夜圣诞老人骑着驯鹿送来的
【想起什么，自己不由一笑，道】
嫂夫人可能要笑，在国外传说里，圣诞老人都是从烟囱管子里爬进各家各户的，我头一回听到，不仅觉得奇怪，甚还有些可怖。您想那圣诞老人爬过了烟囱，一身的黑煤不说，还得在家中摸东踩西

嫂夫人打的这比方倒是新鲜，仔细想想确也没错
【红衣白胡的圣诞老人叫她这么一说，脑海中立即浮现出那幅不伦不类的模样，倒也滑稽可笑。】
可不是么，就是这么大点儿的烟囱口…哎！大忙人终于赏脸来了？
【同她这么闲叙的功夫，连此行目的都忘得干净。正抬手和她比划圣诞老人如何能从烟囱里自由进出的不可思议，门扉一动，南隅玻璃窗上的阳光跟着一晃，手提在半空转眼瞧去，不禁揶揄他】
嫂夫人同我说你是有急务在身，可算忙完了？

客气了，简单些就是
【天气尚不算冷，但不知为何，子熹迎门进来的刹那，像是方才的少许温和都跟着降了几度。抬手看了看腕表，笑着应他】
听说现在你在陈秘书跟前可是个大红人，你可不知道我这位师伯，平素不好夸人，过去也没少在我父亲跟前念叨我几句
【她转身半带上门，子熹也跟着半转过身子去瞧那抹背影，照理是再寻常不过的夫妻举止，却看出了分莫名。侧首也去瞧瞧子熹，他像是琢磨什么似的出神，倒也未多想，念他多半是奔波疲累，一时有些回不了神】
怎么，忙到丢了魂了？不好应付吧？

那倒没有，不过北平圈子就这么大，传来传去的，你霍律师的招牌可越来越响当了
【过去只知子熹读书上头的本事，若说那时候算得与他并驾齐驱，尚算不上稀奇，如今头一回见识了他在场面上左右逢源的模样，似当初让他愁眉不展的律师楼一事倒反助他青云直上，纳罕之余，倒要更加一分刮目相看】
你也知道就好，这官场上的事和人，还不是说变天就变天的
【先前泡的茶已微凉，但余香犹在，捧杯在手，轻刮了刮茶沫，这还是在北平才学会的饮茶规矩】
哦对了，说起陈秘书啊，你知不知道他那在英国读书的公子？前些年成婚，听闻和他太太不睦，如今又与读书的女同学有染。可怜他太太了，听说是有身孕在身，逼不得已，远走德意志投奔自家亲兄，先头你说陈秘书找你有事，我还当是为的这桩
【他听没听过这桩事倒还两说，一听是着人取药去的，又乐了】
我这才讲几句啊，就得喂我药吃？

【诧异地瞧了瞧他，刚要说些什么，又觉是自己少见多怪。谭家家业之盛，满北平素有盛名，日久见多，若是我也难免要如此想】
哪行都有哪行的不容易，实业也得仗着国运不是
【朝外边努努嘴，刻意压低了点声儿，朝摆在二人间的边桌倾过身去】
现如今什么行当都有洋人来指手画脚，心气不平的人太多了，检察院也是端不平的一碗水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同样的理儿，世道变了，人心百态就也无遮无挡的摆上了台面。前几日有洋人商行恶意竞争，侵犯了本地商户的权益，照理人证物证俱在，这案子几没什么可审，但因偏偏牵扯洋人，审讯一拖再拖。也是奇了怪了，当年真在西洋的时候，怎么没觉得这世道上还真有这等人】
【说来不平，苦笑了笑，没和他提后话】
反正陈秘书那儿你也多长个心眼。那药我就不同你客气，多谢了。你不说，我还未多想，只道是天气突变罢了，真有这么厉害？

嘿，看你说的，现在我不过是亲眼所见。看来书中所言不虚，过去咱们读的那些稀奇案例，想来在现实中只有更古怪。你做这行久了，比我晓得的多，以后有什么不明白，我还得找你来开解开解
【子熹总是将人夸得细雨春风润物无声的，可也晓得哪有他说得那般高明。北平卧龙藏虎，自诩这明白人还论不着我，但即是如此，能做个守得住自己心中一亩三分地的人，也足矣】
这么多？
【他自己打拼得力，事业上已不需提携，反是我这外来人，初来乍到，什么均得他提醒提醒。但这实实在在好几十包细麻绳捆紧了的药包给拎进来，还是一惊】
我说，需得这么多？这可是中药啊

这倒也是，还是你想得周到，那我更不好同你客气，回头我就同大家交待一声，这心意我先谢过
【日日觉得自己孤身一人是寻常之事，往往忽略宅中做些细碎活计的帮佣，先前那一惊教他这么一说，倒觉得有些愧疚了。想他入谭家门有些日子，一大家子人需时时顾及，确不是像我这般，是想惦记个甚也没人可惦记】
【话题聊开，差些连带来的小礼物也忘了，要不是他提了一句先头同嫂夫人的事，还真不见得想的起来。暗暗笑自己不长记性，一而再再而三，也还好是子熹，不然旁人道是我小气不舍得，岂不冤枉】
说起这个，我倒忘了。这瓶白兰地是给你的，我临回国前买了，迟迟都忘记给你，方才也是与你太太说些国外的事，怎么，她没同你讲起过？我看她对国外见闻，晓得的说不定比你还多，你可得同人家多学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