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真正到来的时候,残阳往往一日日地愈加深沉地凝着血色,兖州或者徐州,草木的清馨被不声不响地冻住在凝滞的空气里,然后烽火和血幕掩住了一切的颜色。
在兖州城头上所舒展的终于换上了“吕”字旗。
后来的日子无外乎征战、献策、上阵、战胜或是战败……而公台就在这一日日的杀伐中一日日离故乡愈发的远,远到再望不见东郡连绵的小山和温暖的土灰色的城墙。
而热血一天天冷下来的时候,留给人的往往只有一股纵深到从前和未来的无限光阴里的无力感。六年里,献策之后无论吕布是从与不从都司空见惯。胜胜败败都是常有的,四处流转也都是真的。敌人原本不是不可战胜的,只是吕布所拥据的城池终于一天一天的少了下去。但无论吕布是如何地“少纳良谋”“翻覆无义”、“爱诸将妇”,究竟还会善待刘备亲眷、至少吕布对旁人即使有疑却并不会残忍。
一年年的春花换了白雪折射下的明丽,烽烟一路从兖州燃到徐州最后缩到小小的下邳城中。而公台也就这样一直不懈地随吕布抵御着曹军不断的进攻,当年那场轰轰烈烈的“举州同声”之后,于他的性格指引下,他其实也早也没有旁的路可以走。
后来的日子里,征战与败北联系得愈发紧密,形势所迫下曾经最不得已的选项也一日日地成了上策。徐州的本地世族原本就不必对吕布负责,而联结袁术的谋划终于也没有实现。城头上射出那一箭的时候,他的心里定然已经有什么在炽烈燃烧,而那个时刻故事已经接近结局。直到下邳城中犹疑的吕布揽着严氏回内屋坐定,于公台的一切都到了应该收尾的时候。此时军中再怎么慌乱、许汜和王楷再如何寻袁术结亲、最后的求援是如何被切断都与他无关了,年少的理想早被生生砍断,而最末的最末已经来临,而直到下邳城破公台终于没有再做什么、再言一句。
白门楼前的衰草和着血粘滞倒地,眼前却恍然尽是清晨时候茫茫的一片白水,当时激流与飞沫在空中相撞溅落,城中哀嚎与高呼刺破耳膜却突然模糊得好像渺空的远烟。
公台站在白门楼上,看着曹操终于取得了与吕布间的那场胜利,而他抬眉傲视着面前的一切,心中有什么在真实地汹涌澎湃。丢下一句“请出就戮”后再不顾反地走向前去,这世间很多话原本说不清,很多故事原本讲不明白,这世间的很多选项本来就不会与他有关。我不知道公台彼时究竟有没有回忆起什么,但我猜测那一日定然有一轮染血的夕阳灼烧在天边。
属于他陈公台的那颗星终于黯淡。他的尸首在被示众后葬在许都,起点本来未必就是终点,而他本来或许也并不在意有没有落叶归根回东郡。
他死去以后,时代的硝烟依旧燃烧在山河各处,他终于没有实现他所曾经努力实现的、看到他所曾经希望看到的,人心依旧再做着残酷的斗争,河山的许多地方血汽在四处飞舞。兖州城中的某处或许正飘飞着干净凄白的纸花,但那很可能也并不与他有关。所谓坠地无声,大抵如此。
千年后后人回忆起那个动荡乱离的时代,所想到的大抵是风起云涌与豪杰并起,故事里多的是英雄与胜利。而在那个漫长的故事里,在东郡,曾经有一个青年血脉偾张过并且永远正气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