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几个词来形容虎煞天的坠落:疼痛、讽刺、意料之内。
疼痛自不必说,他早先中过一记直插心腹的流影电光闪,遭了急速锋的惊天浪涛杀,又在蓝魔蝎的几剑下落得个手无寸铁的境地——句末的遭遇弥补了运用“讽刺”这一形容词的条件。面对突然变强的敌人和蛰伏百年的战王,速度型的大猫终于意识到自身脑回路的局限性,允许重力拉扯身体的同时也放逐了一切挣扎的可能,听任符合剧本设定的不甘哀嚎从缠绕着滋滋电流的发声器中贫乏地挤出,光学镜映出的死亡是明亮滚烫的橘红色。
想象他南征北战的一生是一场荒诞不经的闹剧,到了最末也得配合着观者期待的戏剧性,做一番可笑的豪言壮语来赴并不光彩的死,等待廉价聘请的导演喊“CUT”;想象他高踞于雷霆殿台阶之上的王座是过于狭窄的猫窝,像蜷缩在孵化出全新机兽的“茧”中,他将机体还原成未出世的模样,肩头弯弯翘出的暗黄金属像两片凝固的月,闪烁着疲惫红光的它们与王座自身的桎梏切割出不甚悦耳的杂声。想象其下量产的黑狮虎用木然呆板的眼看他,有时候虎煞天自己也不清楚,他们在看的到底是他,还是与他的后备隐藏能源紧紧相连的那块令牌。此时此刻的殿前广场炸响了落雷,大猫从窝里抖擞着脊背清醒,听觉芯片恢复运作的瞬间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坠落。
他听见自己遥远的惨叫,仿佛发声器被留在了横亘熔浆的石桥一角,而非连同他的身体一块儿扎进火舌的怀抱。由于无法掌握身体的平衡,下落时带起的反作用风把他本就过于轻巧的机体吹得正反不稳,难以确认焦点的视觉在颠簸中摇晃,直至他能够捕捉到害死自己的始作俑者。战王之王逆光而立,隔得太远,他甚至无法策动仅有的面部表情,用几块质地较软的金属配合光学镜的变化来显出能被察觉的愤怒。
虎煞天由背部坠落,脑袋徒劳地向上扬起,带着点过度坦诚的恶毒。想象他的终结是早有预谋的埋伏,战龙皇持黑子站在棋盘的这头,虎煞天持白子在另一头,这场毫无规矩的游戏变成混乱的王将厮杀,卒攻了城,皇后和国王玩起玫瑰战争的戏法。在杂乱无章的尽头他偏要留下一点笃定的清明,这样的报复有些冷酷的歇斯底里,所以他不得不费力拉着那一点点神智牢牢地盯着战龙皇,像是要挖出这副机体之下不存在的某些东西——他们心照不宣地矢口否认过的某些东西。
战龙皇的寿命更长,历练更足,但这不代表虎煞天真的比他蠢笨多少。相比其他的机型,虎煞天的机体明显有更加灵活的腰,没有任何装甲遮挡的椎骨覆有黑色的涂料,被战龙皇整个拎起时,无助地垂落着四肢的他几乎对折。尽管那是他从未寄望过的拯救,虎煞天并没有像机车族热血上脑的一群机那样,把这种行为归咎于“气节”或“仗义”;他一生中的大部分东西都有明码标价,事实也证明他的疑虑并不多余,期待战龙皇的良知就如同期待火龙山谷被冰封。
他亮红色的光学镜在过度的疲累后黯淡,然后沉没,最后沉默。头雕彻底浸入熔浆的刹那,他甚至没有感觉到灼烧腐蚀的痛苦,只有负荷过度的处理器在他脑袋里发出尖锐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