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马出城之时便知今日是大雾。远山蹲踞在雾中如兽，兽背起伏、汗毛根根倒竖，近看才知是草木荣荣、树影憧憧。我的马骑得不好，不敢叫马上山，便歇在半山腰，等他们纵马的先去。】
达明，【我盘坐在石上，待他归来时，仰着头迎。在他来时的方向，数千石阶以上，寺庙飘渺、隐在云雾中】
——我听说你前日在潭柘寺，测了一帖很准的卦，是吗？
【把石下的一株草扯断，放在他手心，问】可是庙里的大和尚为你解的签吗？

【潭柘寺还愿三年，今为第三年。
恰逢近日看山兄升迁，我便趁他休沐之日拖了他一块儿上山，我进香，他闲游，路上有个伴儿。可谁知他脚不沾地爬至半山腰，竟还要坐下歇息，令人不禁疑心他究竟如何进的骁骑营。】
你消息倒是灵通。
【留他在山间等候，待我从潭柘寺折返回来，他仍坐在原处，像扎根在了石头上。我摊开手掌瞧一眼他递来的断草，新鲜的汁液从断口洇到掌心，雾气太重，连草都是湿的。】
我等了两年才等来大和尚替我解一签，想来是准的。

我知道的可多了去了。你顶上的日头东边升西边落，你后院池中的锦鲤一半红一半白，你排行第三的姐妹好看，你顶爱穿红色的花裙——【眼睛照他周身一溜，笑道】我可全都晓得。
【我挪出半块山石邀他坐，数千阶上，众生从雾中来，同他做一处观】
我倒也在山门处见过那方丈，很是凶煞，豪无慈悲像，像个酒肉大和尚。我也盼着去问一问，回头一想，我又要问些什么呢。

【挥掌劈下，临到他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上方，猛地收住力道，手腕翻转，指缝里夹着的那棵断草扫过他面颊。】
醒醒，别做梦了。
【一来一去，我不觉得累，马儿也要吃草，松开缰绳放马入林，身子往下一蹲，紧挨着袁看山坐于石上，抬眼瞧瞧他方才看了许久的景色。】
那四大金刚哪一个又是慈悲像。据说大和尚算卦解字乃一绝，我向他问了个字。
【在掌心草书一个“彦”字，续道】除了运势与生老病死，别的都可问。

【达明坐石处，我以这磐石主人的身份，邀他饱尝目之所及的美丽。触目之处，立着一二小童，身量尚未长成，悬红绿丝绦，在为歇脚的主人挽发。雾气蒙蒙，连亭中梁栋都觉碍眼，只依稀见雪白透亮的宝珠，坠在那女子耳间。我给达明暗示，殷殷劝他】
神女入佛山，好不好看。
【在他欲起身之前按住，扶他安稳坐好。掌心承这草草几划，很快便知，笑道】
这彦字大概是你心上人的名字，怪道你不肯与我共赏这人间春色。彦字真是好字，我叫神女倒是唐突她，便改名彦女罢。

【看山看的是山，还是山中人，目下不用猜也知是后者。我顺他视线望过去，瞧见那妇人后敞的领口与乌黑的发髻间藏着的一截脖颈，令人想起蜿蜒的山涧淙淙的流水，便又转回头，敲他脑门，意欲起身。】
好看是好看，可你别光顾着看神女，来了佛山既不拜佛也不进香，要不随我回去找大和尚也测回字？
【闻听后话，险些从石头上跌下去，五指收拢，把个宝贝字攥在手心，难得我虔诚一回，不能叫他破功。】
自然是好字，你就这么随便给别人，未免太大方了。

我也想见大和尚，只是我等了几月，怕是那和尚嫌我心不诚，不肯见我。我去前山寻他，沙弥们说他在后山劳作，待去后山寻，又讲他去山前讲经——塑佛金身尚是端坐在殿，等人来拜，你去寻他，他始终在——自然肯不肯为众生解意又是一回事。
大和尚好生难请，【难掩羡慕之情，笑嘻嘻问他】是不是吃了你的宴请，才肯屈尊为你解字？我可跟你说，你请他吃了那几样佳肴，我也要依样来一份，你给他炖三年的山珍，我的两年零十一个月二十九天也不成。
【雾气渐散，亭中已无佳人】你这彦字用得不亏，我们方才莫不是遇到了山鬼？

【稳坐山石，对他上下打量，实在想不通他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怎还说别人难寻踪迹。】如此说来，今到潭柘寺，不该是你陪我，而是我陪你。
【说起大和尚，不由也长叹一声。】你以为我容易么，别说宴请了，香火钱他也只让我投在佛祖跟前的功德箱里，俗物不沾身，解字凭缘分。
【听惯了他胡诌一气，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大白天佛祖脚下，哪儿来的山鬼。【抬手揽他肩头，相依相偎。】你怕啊？

我本来就准备骂你！为什么不回我戏，然后我上来一看？？？？？？怎么我没回

今日你陪我，明****，后日呢，咱俩还来，不信捉不到这大和尚。即便捉不到，咱常来常往的，和大和尚多添点缘分，下回说不准就肯为我测了。怕就怕你多沾了佛缘，来日要做槛外人，来这里修行，到时候我找你测字是便宜了，找你喝酒怕就有些难。
【净知道埋汰我，上手就是一捶。笑道】
怕啊，怎么不怕，你看，可不得你护着我吗？你骑射练的怎么样了，咱们改日场上见真章？

但凡只要你开口，我奉陪到底，怕就怕你人在军中，身不由己，不比我闲散人等，来去自如。不过照我说，你有这番诚心，假以时日不怕见不上大和尚，我倒有些好奇，你想解何字，问何卦。
【受他一捶，玩心大起，以肘捣人胸怀，犹似少年时。】浑身佛缘也难舍这滚烫的红尘，何况红尘中有你。【自怀里掏出一枚平安符，丢与他。】给你的！哪天我姻缘落定，你带有兰来喝杯喜酒。
【出来半日，饥肠辘辘，起身去牵马，与人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