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已入春，新叶嫩绿。自西海那日后我便再没与定述遇上，可却有许多件礼物从诚王府络绎不绝地送来，屏风，团扇，画作，每一件上必有流萤。他像是存了心要将天下所有能与流萤相联的物件都送到公主府来。这般暧昧的举动自然惹得额涅侧目，可这人偏偏每一次送来时都有一个极合理的由头，便是阿玛额涅也挑不出错来。）
（我每次总拉长了脸嫌弃地说着不收不收，却又忍不住傍晚时分去细细查看。他送的团扇放于我枕头边，送的屏风立于我内屋，送的画作也挂于墙上。我一壁瞧着，一壁想着那晚他藏笑的眸，总能睡得安稳。又过了几日，诚王府送来帖子，原是定述邀我潭柘寺一见。说起来我与他认识有些日子，这还是他头一次给我送来正儿八经的拜贴。我虽有些奇怪但也认真换了件才做好的新衣服前去赴约。）
（到了潭柘寺，依他信中所言提着裙子款款行至西山角亭，左顾右盼却也没看见熟悉的身影。眉头一蹙，嘟囔道）
：这人怕不是要放我鸽子罢。

这标题我先笑

定述：我鸽了，你再见。

【我仍能记得今岁里杪夏的西海：阔深的湖，捞不上的潮湿月色，以及轻微晃动，低声发鸣的萤火。中天高悬的玉盘猝然撞进了她眉下乌色，璨光悉数搅入其眼底——捎带着的，是我腔中躁动难歇的心意。】
【自那日往后，我便不再出门了。这次，远来的敌寇分明单枪匹马，我却早在百里之外溃不成军。我探不得这股漂流许久的情绪，却恍如一日奔涌而来，漫淹过我高筑的万座城池，以及险深的谷。】
【我喜欢她。】
【我费了几天才明悟了这个道理。】
【蓬莱堂中我落下帖尾缀名的最后一笔，不同与往日的气骨含锋，结字招招郑重。今年山间已春发，我想邀她，一同去潭拓寺小观。】
【我瞧见她了。】
仪秦！

（正嘟囔着，耳畔蓦地有清朗的声线划过。循声望去，见着身着白衣的少年疾疾奔来，衣角带起一阵风。他唤我的名儿，是当真好听。唇角抿了浅浅的笑却又强行压了下去。眉头一蹙，故意板了一张脸，佯怒。）
我等了很久了！你怎么才来！
（声音要再凶一些，才叫他听不出来暗藏在尾音后的满满笑意。随后一本正经地负手于身后迈开步子朝前堂走去，我未曾察觉我的步子竟轻快了许多。身后人未跟上，回头瞧他一眼，有些不满地瞪一眼，语气也凶巴巴得，一时之间竟反客为主，像是他才是被我邀约的那个人一般，招了招手。）
快陪我去前堂抽个签~

【她立于小亭中，被一道碧翠掩映着，我大步而行，同这风一齐极快地赴至其身侧。我有多久未见着她了？一日一月，还是，一个秋冬。】
你等了许久了吗？
【而后我再随她步入堂前，柘木簌簌间隐一清光古刹。至于杂说中所谈及的狐妖狸怪，皆未敢在佛前惊扰。我佯作寺中沙弥，问她。】
施主所求的，是什么？
【袍袖掌中握着一壶小灯，宽不及三寸，故而并未教她发觉。这一掬微光，只因她上回同我说道过一句，她喜欢这些萤火。】

-
：片刻罢了。
（实则我已等了约莫一炷香功夫，可不知为何我却不愿告诉他，似乎若是这般他便瞧不出得他邀约的我其实是十分欢喜。二人齐齐入堂，堂内供奉着白玉观音像，观音面容柔和慈眉善目。我双手合十盈盈跪于像前莲花软垫上虔诚叩拜。堂内无人声息唯有静谧。可片刻功夫后便有人打破了这番宁静。他自以为低声，可在这宁静的祠堂里这声低问格外突兀。我紧闭着双眸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般，可唇畔却悄然扬了抹笑涡。随后睁开双眼收敛了笑，起身走至他身侧睨了他一眼，作了幅面无表情的神色淡淡道）
：求的是安静。
（他是张扬的，是热烈的，可我偏偏是惯常虚张声势的，尤其是在他面前。他高我几寸的距离使得我常常抬头去望他，但这并不妨碍我在他面前是高傲的，总是织了张凶悍的网面对他。）

【寺间仅有寥寥数人，这山中一隅同着外沿一片竹绿似是与人世纷纷扰扰，喧嚣或是不忿不平，凡此种种晦暗皆悉数隔断。惟留有堂中折角处一炷佛香，以及，炉身一侧滚落叠积的细灰。】
【我学她跪于佛前，端有恍如归与佛道许久的虔诚，可分明却是因她才半途出家。我想求得阖门康健，求得兄衡所怀之志皆可如愿，剩下一点儿私心，也不必留与我自个儿，弟子委实贪心，还欲求得她余生顺遂。】
【我自知不生佛性，更是毫无慧根。甫入玄门，便堕入七苦。本应委弃他念，却是三障未除，兼之妄图混淆欺瞒，实在不恭。述知负罪深重，却也不欲再避，既然您普渡众生，那么，这次，能不能再善心渡一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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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学我一般端坐于蒲垫上敛了眉眼间的不正经只虔诚跪拜，被我揶揄一句后竟真的不再开口言语。我同他端了最虔诚的教徒模样，我却心猿意马，偏首瞧他。他在我身侧挺着青松般笔直的背脊，闭上眼后鸦色青睫在眼睑上扫出淡淡阴影，挺拔的鼻梁下是薄薄的唇瓣。以前未发觉，身边这人容姿竟如此出色。我从前只觉着我哥哥境周是翩翩俊朗少年郎，如今想来是我迟钝了。）
（从前听人说，薄唇者最无情。可他却截然不同。从投壶亭初见起，他总是被我气着，闹着，却又好脾气地陪着我去了许多地方。在他面前，我是刁蛮的，骄纵的，是在旁人面前从未有过的样子。可这意味着什么，我还未想明白。我只晓得，我笃定他不会真心与我生气的。）
（思绪杂乱无绪，一晃神便已是半刻钟后了，而身边的人却还在潜心拜佛。伸手捅了捅他的手肘，犹豫片刻方才有些别扭道） 你在求什么？

【甫从眼前一片乌漆的虚无落至人间，所见万物皆不算清明，窗外长叶新绿的轮廓仍旧模糊，光圈晕淌在框沿，落影与低伏的碎芒交织。此时耳侧乍然闻得一声钟鸣，在寺中缓慢晃开，又将催生出的轻风渡至廊口，是以那处悬着的一只小铃，也细微作响了，断断续续地，像是风浪间、破天雷下不歇的惺忪烛火。】
既是向佛祖所求哪能轻易告诉你。不过你若是真的想知道，我还有旁的些什么要与你说。
【讲至此句末尾处，便略微侧了眼，不再瞧她。将视线抵留在她身后仍有些凹陷的软垫与像前精琢细雕的金炉，及香上徐徐飘升的薄烟，泛红的火光上。像是被熏烫着了一般，我眨了眨眼，继而又重新看向她。】
我想同你，百年之后一齐入我族宗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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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除却我与他的碎语外，这佛堂之内惯是僻静的，唯有这宁静的观音像前还有些许生气。听了他前一句话，我哼了一声不甚在意，随即将视线放至观音像前桌案上摆放着的那两个口粗底细的香炉。细看那器身是素雅的青花釉，瓶口有两缕青烟徐徐而升。耳畔传来几声钟鸣，在这古寺间显得分外凝重。也不知是何处吹来的一阵风，那两缕青烟像是受到了惊扰烟雾微微颤动了一下。这时，他蓦地开口了。）
（他说，我想同你，百年之后一齐入我族宗堂之中。）
（就在那一刻我的背脊全然僵硬，脸色登时一红。我像是别的声音都听不见了，风动也好，钟鸣也罢，它们统统如同我手指尖滑过的一尾鱼悄然无踪。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我与他二人，我只能听清他在我身边悠长的呼吸声，以及我胸腔里那颗心疯狂跳动的声音。他的话里含着昭然若揭的情意坦坦荡荡地向我掀开，却害得我竟懵了。）
（我猛地站了起来，脚步慌乱地朝外退了几步，胸脯急促地起伏着。我是万万不敢看他的眼睛，拼命低着头，柔荑攥紧了自个儿葱黄色的衣角，平素清晰的思绪早已被他的话打成一团乱麻。）
（我该说什么呢？难不成回他一句我愿意么——哪有这般不知羞的。更何况，我每次见到他总是又气又急，哪里有半分喜欢的模样呢。）
（可他却还在等我的回答，即便未曾抬头我亦能感受到他探询的目光，于是我只能急忙抬头，柳叶眉蹙起便如弯了个倒角，生怕他看出我的慌乱，因而佯装一副凶悍的模样，扬声道）
谁要入你家宗堂，我才不呢！（丢下这句话，我登时转头夺门而出，生怕再多停留片刻便为他丢盔弃甲）
（很久以后当我想起这一日时，我总会觉着万般后悔，倘若他再多挽留我一刻，或是我离去时回头看他一眼，许多事情都不会发生了）

圆圆牛逼

【我筹谋过许久应当如何开口，或许我该学学旁人，乘一晚不甚明确的夜幕，委婉地叹他一句月色，可我又担忧实在隐晦，无人能悟得。腹中淌过的文墨悉数流散了，裸出一块细棘荒丘，是以开口时仍旧落了个干瘦与仓促。】
【我生来万般皆恣意，亏欠着的心惊与屏息却于此刻全数奉还。不顾头顶儿高悬的九尺神明，我仅瞧着她。】
【她不愿——这段儿直直刺入我的耳，愣了片刻儿，我才恍然，凭甚么呢？是了，我害她跌落下马，又害她身与袍惹满淤泥，往前种种相遇，于她，竟半点儿平顺也无，更遑论付与情字。一瞬攥紧了手指，嵌在细雕边缘的指尖轻微颤抖。视线沉的极低，锢在其裙侧青石一隅。】
【她便如同风一样地掠走，再也握不住了。至于掌中萤笼，不复递去一眼，同这一回无人注意的兵败一道儿，长久地掩匿与灌木黝黑的影中了。】

咕咕兰 咕咕咕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