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本是月黑风高,遍地的荒山野林间忽地升起一团黑雾,那雾慢慢聚拢,沿着片地势极陡的鹰喙崖翻涌而上,一道银光如利刃般带着一群七零八落的黑影自雾间破出,跃上崖尖,堪堪停住。霎时间,悲怆廖远的狼嚎声响彻天际。
乌云扰动,聚散如海浪起落,时厚时薄时明时暗,然月光被这屏障似的云死死阻绝,四野漆黑如墨。那雾似有灵智般一边愈发躁动翻滚,一边却蛇似的团团收紧,近乎玩弄的一点点自崖壁升爬,逼迫崖顶那猎物——那群狼。每当有雾气沾上狼身,那可怜兽物便自被触及的地方寸寸崩散,直到与黑雾溶为一体,此消彼长只在瞬间。领头的银皮雪狼急喝一声,群狼俱震。只顿了半刻,依幼老强弱从内而外层层重新站开,雪狼在最外围游走,也是奇怪,那怪雾凶险无比,却偏偏于这只头狼无用,只是见缝插针伺机吞噬其身后的狼众;而头狼弓背撑蹄,随时准备拦截。
云动渐急,偶有光华遗下,总能利剑般刺穿雾气;而浊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萎缩,更加疯狂的攻击狼群获取力量,头狼身形渐渐疲惫萎靡,一双蓝眸泛上狰狞的血丝。狼众从原先的二三十头锐减过半,几只狼崽子在三头年轻的母狼圈护下缩在一起瑟瑟发抖,却是哼也不敢有一声便化灰消散了。
头狼的眼眸霎时间全红了,疯了似的主动向雾扑去,雾气竟瞬间聚拢凝实,狠狠将其击翻,雪狼几次挣扎,都未能爬起;后背、胸前如刀绞般遍布血痕,一条前腿不自然的耷拉着。
乌云乍开!
月光礊然倾下九穹,顷刻间,千山万岭银辉奔腾,勾的整片昆仑山脉恍若玉砌,妖雾无所遁形,发出惨叫般飒飒细响,一白色身影自月中行出,两三步踏上崖顶,随手向那徒劳挣扎的黑雾一点,金光一闪燃起白色冷火。他脚步不顿地行至狼前,半蹲下自狼首柔柔向尾椎顺了遍毛,瞬间医好了其浑身大小伤口。
“怎样?”清冷的嗓音里是天人才有的悦耳空灵,头狼被他一抚一问,只觉得骨头都酥了,一种不知是源自血脉还是灵魂深处的狂热痴迷火一样的煎熬着他,叫嚣着要让他贴近吞食这位萍水相逢的救命恩人,然而又有一种无端地敬畏和恐惧乃至兽族不该有的克制,狠狠的绊束着他,让他卑微的跪伏在那人身前,哀哀乞怜,这样疯狂的矛盾简直要把他撕开了。
四下的火光渐渐息了。原先黑雾肆虐过的地方摇摇摆摆的聚起一束束幽暗的魂光,盘绕在孤零零的矗立着的崖尖久久不散,这是那妖雾吞噬后未及炼化的魂魄,却也都参差不全了,投胎不能,若再无人度化,就只能在丧命之地游荡,做个永不超生的懵懂地缚灵吓吓人。
白衣见它没有应答,叹了口气,在尤自战栗不休的雪狼身边坐了下来,随手一挥,月华凝实,自交盘的膝上凭空生出一张琴来;微拨弄几下,铮铮琴音离弦化作流光,朝天边蜿蜒飞去。
漫天游魂得了指引,一个接着一个,汇成袅袅的烟云,飞向天边,融进皎净的月色中。
崖尖不多时便只剩下一坐一卧两道身影,雪狼不见了,原先趴着的地方换成了个半大的赤裸少年,黑发散着,眉目清正,只是还红着眼圈;一双紫水晶般的清澈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白衣看。
直到一曲弹完,白衣两指一弹打散了琴,流光飘飘摇摇附到少年身上化成和白衣无二的一身白道服。
这少年便是那狼所化,那白衣随意一曲,不但超度了一众亡灵,亦叫这本就颇有天资的头狼启了灵智,成就化形。
“他们都去投胎了,你在人间,没有牵挂了。随我去仙宫中修行吧。”白衣偏了偏头,似是认真斟酌道。
“你是谁?”少年生涩的开口,发音有些奇怪。
“我名广寒,乃是广福月君。千百年来受尔狼族世代供奉,结下善缘,故今日来为尔解难。”
“广寒……”少年望着月亮,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唇齿间轻柔的像含着一瓣娇花,再抬眸时却又是一副漠漠的神色:“那黑雾是何物?”
月君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己被信徒这样随意对待,仍是耐心道:“是魔物,靠吞噬魂灵存活的一种低级魔物。”
“哦。”少年忽然向前一步,轻轻的将脸贴向广寒修长裸露的颈,蹭了蹭,因他比广寒矮了些许,还伸手勾住了天神高贵的头颅。广寒面色颇为平静的从着他的力道低下头,甚至也贴了贴少年的脸颊。明明是非常亲昵的动作,此时却在两个生人间无比和谐的发生了。
“谢谢你,广寒。”少年在他耳边轻声道,“但是我还有最后一个牵挂——那魔物还没有除尽,我感觉的到;我非要亲手活撕了它报仇不可。等我撕了他,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广寒轻轻的笑了声,扶着他的肩膀抬起头,温和的望进他的眼睛:“‘它’确是死了,你所感知的并不是它,而是他的同类;它们中最厉害的,连我也无可奈何,若你的牵挂是彻底将那些东西除尽,便更要和我去修炼,还要修的比我还厉害才行。”
少年清澈的眸子中没有任何怀疑和迷茫,他轻轻点点头,沉默的再次拥住了面前的天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