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着长白山是否开禁一事，大殿上难得的热闹。大家伙儿虽都还维持着官仪，不曾有什么出格儿的举动，可这嘴皮子上却都不饶人。不过封禁解禁两派，你来我往，唇枪舌剑，谁也不服输。正是年轻气盛，最不耐烦那些老道学揪着什么祖宗规矩翻来覆去地唠叨，也不免要说上几句。】
汗阿玛，儿臣以为凡事不可墨守成规，什么规矩都不是一成不变的。现如今既已阻拦不住那些汉人，便开了，想他们也翻不出什么浪花儿来。

【开禁说来简单，上下嘴皮一碰，轻轻飘飘便可定局。接下来呢？若发觉不妥想要弥补，绝不会那么容易。千里之堤要让其溃决方法千百种，若要弥补修葺，却要世代付出也未必能见成效。笃定开禁不会成为主流，如何固本强基才是明智之举，不想耳畔便传来颇不合时宜的一番说辞】
【瞧向声来处，愣了。怎么是他？为何又是他，崽卖爷田不心疼啊！当初白洋淀见此绮丽汉子便觉浑身难受，未允其同船巡防，如今再听这番话，肝火上浮，顿觉不吐不快】
阿哥此言差矣！龙兴之地向来卫护森严，不容任何人染指玷污，有宵小明知故犯暗中作祟，当重罚以儆效尤，岂能反被民人操控策略？阿哥宅心仁厚心忧民人疾苦，可一旦开禁，只怕后患无穷啊。

若只一二宵小，自不必理会，便此刻向汗阿玛请旨前去斩杀了也无不可。然既引得吉林将军俱本上奏，必是已成气候。一人能禁，十人可拦。百人呢？千人呢？
【文武官员各有进言，料定有人反驳，不承望还是个熟面孔。本敬他两朝老臣，水淀行围之时亦有攀谈，然他倚老卖老，不卖面子，今日朝堂之上，也无谓私情。】
法不责众，民意所向，强行罚禁，只会适得其反。倘激起民变，才真正遗患无穷。荀子有言，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大人岂能不知。

【是非面前谁管此刻众人面色如何，大清是满人的大清，如今或许成为天下人的大清，根儿却屹立于白山旁黑水畔，任谁都无可辩驳。人可以不知归处，却必然有其来处，如此浅显易懂道理，却值得在此饶舌么！】
那又如何！若祖冧所在遭人亵渎，还要管敌人是否强大，初心是否出于正义么？粗人不懂治世之道，更不查人心向背，却懂得恩怨分明。休说百人千人，便再多人忘恩负义要毁我根基掘咱们祖冧，敢不死战以谢皇恩！
【话里带着愤懑，也就没了客套与婉转。天下虽由你爱新觉罗家坐着，代表的却是所有信奉萨满教贵族的利益，白山开禁意味着留守盛京的老牌贵族首当其冲开始被排挤，被分化，接下来，凭借汉人强大的融合性，会把满人最后的骄傲蚕食得一干二净。到那时，是否谁来坐这皇位也可以商量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呸，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酸腐之论】
再回阿哥的话，非但知之，且背诵如流。不过据臣所知，当年李世民对此言极为推崇，盛唐最后结局却后人皆知。可见先贤之言不可不信，不可偏信。臣眼中的民意，应为顺承之民意愿，而非，刁民。

大人这话未免夸大其词，耸人听闻了。百姓入山，或采或猎，实为生计，与咱们先祖当年所为有何不同？如何落得亵渎二字。既说恩怨，若将他们逼入绝境，难免生怨。可给他们一条生路，就是感恩戴德。孰利孰弊，显而易见。盛唐之衰，由安史始，正是玄宗自觉功成，耽于享乐，偏听偏信，不察民意，方才自毁基业。所谓刁民顺民，能安居乐业者，谁又愿去做那刁民。
【民间有俗语，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可我瞧齐光大人这胡搅蛮缠的劲儿，我要是摊上这样一活宝，着实够呛。按说他官至三品，当有些威严端重，许是一时激愤，顾不得仪态，这张脸怎么瞧怎么有些不正经，不像站在金銮殿上的朝廷命官，倒像大街上提笼架鸟的纨绔子弟。】
长白山绵延千里，将山脚处挪出些与民安身立命，百姓又有何不顺承的？

阿哥过誉了，臣何德何能敢夸大其词耸人听闻呐？试问王朝更迭如盛唐衰败等，哪一回不是细微处不查，最终造就不可挽回局面。针尖大的破洞若补救不及，便能吹进斗大的风，此绝非耸人听闻。白山开禁，开始惠及良民是显而易见的，相信阿哥正因为怜悯百姓从而支持开禁。但此后如何发展，并无前例可遵循或借鉴，福祸不可预测。在有可能对自身造成威胁之前，臣习惯于往最坏处打算。
【说着，拱手示意后不肯退让】
白山周围有民人陷入疾困，于是开禁准许采猎。那么直隶、山东甚至全国皆以此为例要求开当地封禁，行衣食填补之计，那时候，封禁有何意义？而朝廷所坚持的策略一夕之间将因此紊乱，否则只需一句，为何厚此薄彼便令人哑口无言，况且朝令夕改乃大忌，不可不慎啊。
【说到动情处，不自觉地扭胯斜腿，一副点将台上意气风发模样】
安禄山之于李隆基，曾经也是顺民，朱重八之于蒙元，也并非天生敌对。顺逆之说全是虚数，阿哥若要问谁顺承，不可知啊。

大人言下之意，只因不可预计前路福祸，索性畏缩不前，固步自封了？我朝立国至今几百年来，并非一直固守祖宗成例，许多事情因时制宜，因地制宜，也改了规矩。若如大人所言，无过便是功，干脆尽恢复成先祖立国之况岂不更好？
【这些个老大人们，就跟上书房的师傅一样，有点儿什么事儿，就满口的祖宗规矩，国家礼法，生怕变动，胆子是越活越小。】
先祖为护龙兴之地，封禁长白山乃至关外大半地方，地域之广，非关内可比。且不许关内百姓轻易出去，只准咱们满洲子弟居于关外。历代先帝皆言满汉一体，于此却差别相待。若百姓问一句厚此薄彼，又该以何相对？
【看他这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仿佛偌大的金銮殿上只他一人，无奈摇头道。】
大人这话便是诛心之论。既顺逆全是虚数，那此刻天下臣民皆顺于我大清，也全是虚的吗？倘若天下子民皆包藏祸心，纵咱们八旗子弟骁勇善战，也敌不过滔滔洪水。民之顺逆，当在君王。君与民生，民自顺。

非也，武人考虑事情思路向来直接，不可预计则会有变数，斟酌权衡，趋利避害，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乃是人臣本分。诚如阿哥所曲解，单等弊端显露，带兵擒贼即可，何用在此唇舌争辩？坚持原则葆有特性，在此基础之上探索进取，臣以为才不会忘本。诚然，破例偶有行之，规矩也非一成不变，但最根本的传承，从未改变过。如剃发易服，再如满语正统，与龙兴之地的封禁其实根儿上道理相通，皆为执政之基，此处守成维护尚且不及，岂能否定自己啊？
【俊美小阿哥这句话却没说错，无过便是有功。更深一层意思不必点明了说开，大家心里明白着呢。曾经民人心中的中原以外民族主持朝政本就怨声不断，如今再自掘根基，此取死之道，居然有人应承？当着蒙汉官员不好明说道统，怎得皇阿哥偏偏绕不过这道弯！】
倘若白山民人果然衣食无着，合当量关内之力赈济，以保证龙兴之地富足，开禁放人，有些本末倒置了。缺粮，海运河运皆可动员，缺钱，只要用度合理，供应即可，不必打，开封禁的主意。
【民人采参伐木一旦失去控制，接下来留给子孙的本钱可就亏空殆尽。似此不留退路，真个失去稳固的后方，眼前这些人又有何底气站在此处，指点江山？无根之萍，只配随波逐流，何以言勇！恨不能直抒胸臆，痛斥败家子】

【他这话教人哭笑不得。说了这么些，意思就是我们这些武官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做事冲动，全凭勇武。只是他自己身为正三品健锐营翼长，说出这话来，当真“舍己为人”。】
大人这话只怕满朝的将军武官都不能同意。练武之人，也不是只知拼杀，不明事理。便持解禁，亦是权衡利弊，有理有据之言。大人所谓执政之基，这基到底为何？自古以来，各朝皆有龙兴之地，自然也会好生守卫护佑。但又有哪个千秋万代，延续不绝了？远的不说，便说前明，其亡，是亡于没禁好龙兴之地吗？实是昏君奸臣，不顾民生，失了民心，才叫我大清顺应天命，替了前明。
【今日之事，我们这些请愿开禁的，无论成败，少不得都要背上个数典忘祖的罪名。只愈是艰难，愈加钦佩阿克善将军的胆气，敢言众人所不敢言。这点齐光大人倒也没说错，唯有在战场上拼杀过的将军，才有这等勇武。】
救助赈济，不过是舍近求远，远水解不了近渴的法子。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与其拆了东墙补西墙，拿外省的财力填本地的窟窿，弄得外省怨声载道，不如给百姓一条谋生的出路，否则终究治标不治本。

无规矩不成方圆，因果关联屡试不爽，阿哥有开禁的缘由，臣有自己的坚持，关上门畅所欲言议论，敞开门众志成城对外，何必拿一句谦辞难为臣嘛。前人不能恪守底限导致朝纲不振，我等汲取教训未雨绸缪正该防范才是。况且臣眼中并无奸佞，无论前朝或当今，所秉持的原则不同罢了，民间偶有戏说无伤大雅，身为朝廷命官不该有此观念，臣常以此自省。
【暗道要坏醋，若因话语往来失去理智，口道不可说之言，端坐的那位定然不快。既然允许朝臣公议，心底必然已松动，虽有不罪承诺在先，为臣者宜应自律。当下拱手向美丽的小阿哥】
臣主张救助白山一带民人，阿哥认为应当自救，至于是否开禁属于手段，立足点却是同样的，皆为解除龙兴之地当下困境。不如暂罢争论，听诸位大人良策解此困局。
【吵吵嚷嚷解决不了难题，开与封的争论必会适可而止，各抒己见唇来舌往看似喋喋不休，都只为了自己立足的大清啊。虽对这位白净面皮的小主子颇不待见，对他的见解却不得不深思，持同样看法的定然会有，不知皇上如何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