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昭仁殿时，正是侍奉汤药的时辰。自宫女手中接过那小叶紫檀雕花的托盘，往殿内走的那几步，尽够我将手里的东西辨别个清——中间氲着热气的一碗深褐的，是新煎制的汤药。左边一个钧瓷青花的茶盏，是给万岁爷清口用的。右边还有一个瓷骨碟，盛了红彤彤的酸渍樱桃梅，压苦药味儿的。）
（乌黑眼珠滴溜一转，停了停步子，腾出只手来，朝小碟里伸手，拈了一颗梅子往嘴里塞，指肚教樱桃水染了茜红的两个点，也没去擦。梅子含在舌间，才又往里头走。）
（到床畔时，皇上正靠着看书，奉着盘儿，低着眉，朝他屈了屈膝。）
给皇上请安。（因含着梅，话有些囫囵，才反应过似的，向着他扬眸偷眼地瞧。边舌头一顶，将那颗樱桃梅推到左边，脸颊鼓出一粒圆，字音倒清了。）您该用药啦。

（应声起了，眸先抬起来，含着生怯又好奇地瞧他一眼，而后才扬起脑袋来，又往他榻边更近一步。他手指头往我脸旁一戳，梅子随力又滚回了舌面中间儿。教他一问，立时红了脸，骨碌着把那一颗藏到舌头下面，话又含糊起来。）
嗯？没含着什么呀，您瞧——（张了张嘴，粉红的舌头下头因垫着东西，显见的鼓起来一块小圆丘。）是没有吧？
（将手中奉的托盘往床边的小几上头搁放下，伸过手去要端药碗子起来，就见拇指和食指的指肚上头两团晕开的红点儿，和盘中盛的那一碟樱桃梅俨然是一个颜色。脑袋带着眼珠子左右转着，把自个儿的手指头和那碟梅子，比对着看了那么三两下，才后知后觉地五指一蜷，将印红的指头尖拢进掌心里头。）
嫔妾发誓，不是偷吃。（侧过脑袋，并了三指向鬓边一举，堆起脸肉，冲他难为情的笑。）嘻，只是先替您尝一尝，看好不好吃。
（含着梅子，一抿酸甜的汁儿，又终于敢在口中咬两下脯肉，心满意足弯了眉，才道。）
已经替您鉴定过啦！是好吃的，还有枇杷膏的味道。（转头又拈起一颗红果，递他唇边。）听您嗓子有些哑了，先吃一颗润润吧？还是，您想先吃药？

（他笑说着谢，给我台阶儿下，便也摆摆手，红着脸却大言不惭地应。）您客气啦。
（咬着残核，牙磕在上面，将核壁上的果肉全刮吃了干净，很是认真地品了品。）
嗯，嫔妾觉得挺好吃的呀？凉丝丝的……那您别吃啦。（摊开手掌拢他下巴前头，要接他嘴里的果儿。可一转念，又倏地把手往身后头一背，自顾自地说着。）哎呀不行不行，您得吃，为了您嗓子好的。
（大着胆子也在他鼓囊囊的脸颊上点了那么一下，又飞也似的收回指头来，眉眼得逞似的弯起新月牙儿。拿着幼时病里长辈的腔调，带着点儿哄。）
您乖，快点儿好起来，就不用吃它啦。冰糖雪梨您喜欢吗？那个甜，嫔妾下回来时，带那个给您吃，好不好呀？
（等他大约吃干净了一颗，才又伸着手兜过去，要接他口中的核。）
给我吧。（说的是果核，也说的是他的病气。）一个人生病，多孤单呀，要是嫔妾也病了，就能陪着皇上一起咳嗽，一起吃枇杷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