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报纸上看见了关予您的新闻。她在外面等着,她说有十六年没见过您了。要不要现在请她进来?”
“我想,好吧。”奈尔斯口气有些迟疑闪烁。
护士第二次离去。上帝啊!奈尔斯想着,我就不该踏进俄亥俄州。
他最不想见的人就是母亲,是她赋予他生命。他开始在被单下战栗起来。他原以为他早把那些最久远和最糟糕的记忆永埋心底了,但它们现在还是从黑暗的脑海深处一涌而出——
突然间从温暖之地来到清冷的世界,从黑暗进入光明,然后一只手重重地掴在他的屁股上,他痛苦地知道,他的安全感已被剥夺,他从现在起开始……活在世上……
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清晰地在头脑里回响,他从不能志记他出生时的情形。而且他认为,他永远不能原谅他的母亲,因为是她给了他生命。他畏惧了片刻——
“你好,汤姆。好久不见了。”十六年的光阴让她风华不再。她的脸上沟壑纵横,面颊松她,蓝眼晴开始混浊,棕色头发变成鼠灰色。她微笑着。让他自已大吃一惊的是,他回以了微笑。
“妈妈。”
“我在报纸上看到的。报上说在城外发现了个约三十岁的男子,证件上的名字是汤姆·奈尔斯,并被送到了县中央综合医院。所以我过来证实一下——果然是你!”
一句谎言浮上他的脑海,但这是一句善意的谎言。他说道,“我是准备回家看您的。沿途搭顺风车。但我在路上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汤姆,你决定回家真让我高兴。我好孤单,尤其是你父亲去世以后。当然,汉克结婚了,玛丽亚也结婚了。能再次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以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他向后靠着,感到很奇怪,怎么心头的新仇旧恨都投有涌上来。他惟一的感觉是温馨。他很高兴见到她。
“汤姆,这些年你过得怎样?一定不容易,我能看出来,我从你的脸上可以看出来。”
“是不容易,”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跑掉了?”
她点点头。“因为你自己的特殊之处,因为你的头脑从不会忘记。我早知道。你知道吗,你的外祖父也是这样。”
“我外祖父——但是一—”
“你是从他那儿遗传来的,我大概从未告诉过你。他和我们大家都不大合得来。我还是小女孩时,他抛弃了我的母亲,我从不知道他在何处。我一直知道你会走他一样的路,不同的是你回来了。你结婚了吗?”
他摇揺头。
“那你现在可以开始考虑了。汤姆,你快三十了。”房门开了,一名看上去精明干练的医生出现在门边。“奈尔斯夫人您的时间到了。您以后还能再来看他。既然他醒着,我得对他进行体检了。”
“好的,医生。”她对他微笑着,然后对奈尔斯说,“汤姆,过会儿见。”
“好,妈妈。”
医生在他浑身上下戳戳点点做检査时,奈尔斯皱着眉头往后靠着。我不恨她。他心头的惊讶感在膨胀。他意识到他早就应该回家了。不知不觉中,他的内心早已改变了。离家出走是成长的第一阶段,也是一个必要的阶段,而重归故土则是成熟的标志。他回来了。他突然发现自己此前苦苦挣扎的生活竞然是那么愚蠢。
他有一种天赋,一种很棒的天赋,一种很了不起的天赋。以前这种天赋让他不堪重负,他自怨自艾,白暴自弃。他拒绝宽容周围人的健忘,而他也不得不为此付出代价,但他不能永远逃避。总有一天他会成熟到能够控制他的天赋,学会与之共处,而不是总在自己造成的剧痛中呻吟。
現在就是时候了。早该是时候了。
他的祖父也有这种天赋,他们从未告诉过他。这种天赋在基因上是可遗传的。
他能结婚生子,而他的后代也不会意记。
或者这是隔代遗传的吗?或者它与性别有关,像血友病基因那样,妇女身上只携带这个基因,但不表达?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一点在于,他的天赋在他死去的时候不会同归尘土,还会有和他类似的人出现。不同之处在于,他们的心理不会再那么敏感,脸度也不会再那么薄。当然,他们也能回忆起贝多芬交响乐或多年前的只言片语。在那次四岁生日聚会之后,他第一次体会到一丝幸福。浪迹天涯的日子结束了,他回家了。如果我学会与人共处,他们也许也能和我相处融洽。
他发现了他的需要:妻子、家、孩子——
“休息两三天,多喝热水,你就可以重新生龙活虎了,奈尔斯先生。”医生说道,“你想要什么吗,我可以帮你带进来。”
“是的。”奈尔斯说,“请让护士过来,好吗?我是说卡罗尔小姐。”
医生咧嘴一笑,离开了。奈尔斯热切地等特着,他的新“我”让他欣喜不已。他在脑海里调出«名歌手»第三幕作为欢腾的背景音乐,让温暖的感觉在他的心房洋溢。当她走进房间时,他露出一个微笑,考虑着怎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