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逢春草初生，春林初盛，而春风十里，不如——）
先生（我唤他，在一场细雨的相逢里，在金鱼胡同的拐角处。）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你还肯同我出游，委实万幸（自然，我意有所指，是大栅栏那夜短暂却又难得的“春光”，令人不肯忘怀。）
（我接过秦归鹿手中的伞，悬在二人上方，复以绢帕拂去偶然落于他肩上的雨，也用细小的声音念叨着。）唯有我，才能落在先生肩上，才能被先生拂去，才能载月光，才能留于掌......
（玉翠低垂，偏颐去。）谢馥春去了金鱼胡同，戴春林却喜欢帽儿胡同——
先生呢，要陪我去哪家？

【春长草浓，万物尽醒，但不可预想之事，当以绵绵细雨为首】
【于户部理事多日，终得休沐。因有心弥补近来疏忽，遂也应承她邀。然天公不美，朝辰时分即已播撒雨露，绵绵细腻】
【才转至街角，不防遭她一声，遂侧目有疑。听得后话，才忆去岁七夕之事。所幸昔日仍有意控度，不曾在外泄尽闺房隐秘，便仍有底气，好对她揶揄】罪魁祸首倒将自己择个干净。
【臂上一空，赫然是她执伞悬顶，一壁拭去雨露，一壁念念有词。将呢喃听罢，低笑一声】原来夫人如此善妒，犯七出之一——
【心下却将之比拟蜜语甜言】
【站定于街巷中间，偏首观她玉面，思索半刻，才提步欲行】谢馥春？

（眉间蕴了笑意，是藏不住的，也顺着他的话儿应了。）原在先生看来，我既为罪魁，又极善妒——那今日还有“罪状”一条，是为“破财”。劳驾先生给我记上，待归府后，再好好算账。
（那雨，是下的极温柔的，像足了画中的景儿，也令我想起了徽州的春。不着痕迹的喟叹，也知思乡之情，真是令人爱极也恨极的情绪。我不欲在他面前显露，盖因不想令他误会，我是因嫁入了王府而不得归乡。这是事实，只不过不是真相。）
（我很久没来烟袋斜街，亦许久不入谢馥春，都生疏了许多。）
（少年行在身侧，不染浊世尘埃，却令我无比心安。及收伞入内，便有清香扑面而来，我携了他去人少的柜前。）上次在大栅栏买的螺黛可还记得，我要一支同样的。

【人间业障之众，若以佛事而论，可列三业十恶，如杀、盗、邪淫、妄言、两舌、恶口、绮语、嗔恚、憍慢、邪见。然于中抽身再道，则以私心相说，应论她携我沉沦，罔入俗世。是以所谓罪状，实则不止此三事】
【佯作庄容，道】都记着。
【因雨水细密，城东便不如往日热闹，大多避而不及，方显寡寡。待行入街巷，可见店匾，方步履稍急，有心速至廊下，以免春寒又倾，惹她生寒。骨伞即收，却于此处掣肘，只得由她带路】
【台柜列物种种，应她要意，却难分辨，一时踟蹰】……你难为我？

（那架上俱是些胭脂水粉类的物什，我自是一眼便认出了那螺黛的模样，却不告诉他，也理直气壮。）恩，难为你，故意的。
（我不看他，唇畔却已浮了笑意，弯的弧度像新月，直将心中的喜悦显现。玉葱略过其上胭脂、口脂，再及鹅蛋粉，偏不去碰那眉黛，直至最后偏颐瞧见他蹙眉如川，到底不舍。）是这个——（我与他看，递予他掌心，索性又添了些旁的。）
我只道要叫你出钱，没说还要让你出力，倘或为了这事儿又费心思去寻我要的，那我这功过薄上可就“功不抵过”了（我倚在那柜上，以指绞着鬓边的发，睼他一眼。）那——破财去吧？

【身前所列非寡，掠目一遍，也无从确认。直至眉墨一颗入掌，才低首沉默。无言中与她相持，似在声讨她的蛮不讲理，然而却依旧败下阵来，长叹一声】罢了。
【待她所需尽都入掌，不置一词。却于提步前，忽而出言制止】等一等。【方匀出右臂，目光凝于攒银妆盒，偏首问她】口脂呢？用的也都是谢馥春的？
【此问，意在探询早前亲昵时所尝的诱香】

（我生于徽州，年少时也将金陵同姑苏走遍，自然也去过不少次扬州。于谢馥春，也总有些不一样的感情——它像是我寄托乡愁的不可说，偶有感伤时，便聊以慰藉。）
你不说我都忘了（回身去拿柜上的盒，以指腹匀于唇，铜镜中女子的面目复又鲜活，比之方才更添灵动。我扬了颚，叫他去看那颜色——）我原以为你不喜欢，如今提了想来是还不错，那便再买一盒。
（一时笑弯了眉眼，也问道。）是好看的吧？

【虽不明女子添妆之繁复，却也可自平日与她所存的柔情中探知几分——譬如画眉，引以闺房之乐。从前尚且不明，今朝犹可相学。因而将她启盒、染脂，上唇的行云流水尽收眼底，才在漫漫尘粉中，又嗅淡雅】
【人群过扰，遂也偏腰，在她才添凝露的唇瓣上轻啄一口，复含笑正色】不是好看，是好吃。
【便将口脂暂合，也收入掌中，不再去细想如此孟浪行径可会引之飞红】

（时间似静止于须臾——）
（谢馥春的喧嚣于此刻远去，烟袋斜街的叫卖也暂且匿迹。我所能看到的，便只有他俯身而来的影儿，和在那一瞬间颤动的睫翼；如是，也只能听见他略带笑意的话尾，和那口脂被合起的声响。）
那......（索性在角落，索性无人观。又幸而他背视于人，掩了我太半的身影，只剩裙裾在侧，昭示着此处春光。）等回家，任君品尝。

【虽背身，未曾观她是时模样，却也感慨于她总比想象中更主动，便令低笑声自胸腔沉起，犹不再回话。打余光中眄得她垂落在侧的雪手，也将左臂腾出，在沉静中勾握，不置一词】
【实则所有情话，都可自平日相与中听闻与学习。因而心扉渐开便成为一种契机，一种更渴求亲昵的契机】
【偕老之事，并不难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