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我到北京出差，高中同学于小颜知道了，约我出来聚聚。我们高中毕业后再也没联系过，有四年没见面了。
她来的比我早，隔老远就向我挥手：“这里！”
我笑吟吟地走向她，努力克制内心的惊讶于嫉妒——她更漂亮了 。
她又瘦了，即使是棉麻质地的宽松布裙，也掩饰不住她的玲珑曲线；她的头发微微烫过了，像两把麦草，旺盛地生长在肩头。她的脸更加小巧，眼睛更大，现在成了杏仁状的圆眼睛，这使她本来有些厚的嘴唇，出现了恰到好处的性感与丰满。而她的牙齿——我趁她笑的时候，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就像一排贝壳那样，洁白而整齐。不时有邻桌的陌生人朝她看，而她只是朝我笑，像朵开得恰到好处的花，优雅地向我展示花瓣。
“你真是漂亮，”我坐到她对面，有些言不由衷地说，“佩服你，怎么修炼的？”
“你想知道？”笑容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此刻多了一点狡黠。
“当然了，“我说，”就是高二高三那两年吧，你一下子就变了。“
”那可不是一下子，“她叹口气，眼睛盯着窗外的某处风景，似乎要陷入回忆里，”对我来说，那是漫长而痛苦的两年呢。“
可对我来说，对那些习惯了于小颜原来样子的人来说，她的转变，就像丑小鸭变天鹅，灰姑娘变公主，一夜之间就发生了。我们的震惊、疑惑、嫉妒，直到现在，仍旧不能停止对她的猜忌，我们怀疑她如今的美，就像我们嘲笑她曾经的丑。
于小颜在文城一中很有名，每个人都知道她，从刚入校的新生到扫垃圾的大妈，不会有人没听说过这鼎鼎有名的三个字。她不漂亮，学习成绩很差，才艺和特长也寥寥，于小颜之所以极富盛名，是因为她长了一副惊天动地的龅牙。
她是我所知道的最严重的牙齿畸形，连嘴唇都合不上，只能每时每刻的微张着嘴，这让她看起来愚蠢至极，最要命的是，她还很胖。
这基本就给一个女孩判了死刑。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对待丑女孩的，她也许聪明，或者性格好或是有点别的好处，能让她显得可爱些，有一两个难得的朋友。但在我上高中那会儿，在文城一中，一个像于小颜那样的丑女孩，统统没有用。因为她丑，她就失去了被关爱的权利。
她并没有受欺负，我们只是冷落她，在她出现的地方，装作看不见她；我们还调侃她，在她不出现的地方。有一段时间，”于小颜“成了一句骂人的话，最犀利的是这样——”你才是于小颜，你们全家都是于小颜！“
连我都说过，虽然我一直认为自己正义而善良，但我从来没想过于小颜听到这些话会怎么想，大家都那样说，没人考虑过她的感受，连老师都没有阻止过我们这些算得上恶毒的行为。遇到以成绩为绝对标准的老师，更会毫不犹豫的拿于小颜的缺陷刺激她。
比如政治老师说过的一句话——”你的脑子都从合不上的嘴里流走了吗？“
还有化学老师说过的——”不知道自己有多丑吗？还不知道把成绩提高点？“
班主任的——”于小颜你能不能把嘴给我闭上！“
出于对文明的基本要求，我们并没有哄堂大笑，我们只是低头窃笑，像一群松鼠。在这片微小而统一的笑声中，硕大无比、肥胖臃肿的于小颜孤独的站在教室里，努力的想合上她的嘴 。但她合不上，所以只好愚蠢至极地张着。

除了于小颜，文城一中还有别的出生时没被上天眷顾的孩子，但他们和于小颜不一样。比如毕家强，他脸上有大块大块的白斑，但他不以为意，正常的和我们欢笑打闹；何玲玲，她得了一种病，头发快掉光了，不过她学习好，深得老师宠爱，没人敢嘲笑她；还有刘勇，他的左手伸不直，他把它当个笑话，常常在公开场合自嘲，我们都喜欢他这份磊落。
而于小颜呢？刚升学时，有人同情和关心她，她没有任何反应，有人嘲笑和讽刺她，她也没有任何反应。她不敢写，不愤怒，不微笑，不哭泣，在她的脸上，你看不到任何表情。
有人把她的面无表情当做蔑视遇挑衅，于是欺负她；有人当骄傲和清高，于是疏远她；有人当作愚蠢和迟钝，于是嘲笑她……而她，对于这些行为，，永远没有反应。从她宽阔平板的脸上，两条线一般的眼睛里，你看不到她在想什么。她只是张着嘴，露着她鼓出来的牙，像一头缓慢而孤独的巨大野兽，视而不见般接受我们给她的不公命运。
很快，整个文城一中就达成了共识：丑女孩于小颜，是个不需要”对她好”的人。
她根本就不在乎我们如何对待她。
她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高一下学期，班里来了个转校生，是个小个子可爱女孩，叫郑倩宇。她性格火大又非常健谈，很快受到了大家的欢迎。
和别的转校生一样，郑倩宇起初也招呼角落里的于小颜：“喂，来尝尝我妈做的饼干吧！”
立即有人阻止她。”为什么？“郑倩宇忽闪着大眼睛，反而离开人群，走到了于小颜面前。等她看清楚于小颜的真实面貌后，我们看到这个娇小的女孩，明显的抖了抖身子。但她还是礼貌的继续邀请于小颜：”来呀，我妈做的饼干很好吃的。“
于小颜看了看郑倩宇，一声不吭的站起来，挪动着肥胖的身子，跟在郑倩宇身后走过来。
来尝尝这块抹茶味的黄油曲奇。”郑倩宇递给于小颜一块精巧的饼干。后者接过来，一声不吭的吃。
“味道怎么样？”郑倩宇歪着头笑，我们乡音，如果受到了赞美，这笑容会更加灿烂。
“还行。”于小颜面无表情。她吃完饼干后就站在原地，和我们形成了格格不入的两个气场。
“要，要不要再来一块？”郑倩宇的笑容有些凝滞，她现在应该明白为什么有人阻止她邀请于小颜了。我们早就试过了，于小颜对友好和恶意是一样的反应，那就是没反应。
“谢谢。”于小颜不卑不亢的回答，让人疑惑她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郑倩宇尴尬地笑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小倩，昨天的电视节目看了吗？那个特别搞笑的选秀。“有人解了围。
”哦，看了啊！“郑倩宇立即欢快的接了上去，兴高采烈地和她讨论起来，张着嘴，像是森林里孤独的巨型野兽。她太丑，也太大，她没有办法进入我们的世界，我们不欢迎她。
没过多久，大概只有三天，郑倩宇就疏远和冷落了于小颜。她积极的问过我们，于小颜喜欢什么，她愿意投其所好。可惜我们没人知道，有一个人说她可能喜欢看漫画，她的书桌上、课本间，夹着几本漫画书，都要被她翻烂了。”漫画？真够呛，我不爱看漫画。“郑倩宇摇摇头，朝角落里看了看，打消了和于小颜接触的心思。
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迎来转校生，也再也没有人试图与于小颜打交道了。
从高二开始，随着课业的繁重，升学的压力越来越大，已经很少有人再提于小颜了。她也越来越像一个居住在洞穴里的怪物，几乎天天都趴在角落里的座位，没有人知道她在干什么，也没人感兴趣。那些学习差的男生，还不厌其烦地开着“你们全家都是于小颜”的玩笑，而对于想好好学习的学生，于小颜已经可有可无，因为更重要的事情到了——我们要考大学了。

所以当我们发现于小颜的异样的时候，她应该已经持续了至少一个多月。
还是郑倩宇。
不得不说这是个少见的好女孩，她心里有一种叫“博爱”的可贵品质，是我们都没有的。
那天她照例请我们吃甜点，这次是蔓越莓纸杯蛋糕，她自己在家里做的。趁我们围绕在她身旁，她很快就把话题转移到我们遗忘许久的于小颜身上。
“她好像每天都吐血。”
“白血病啊？”一个作风很强硬的东北女孩说。她也是转校生，当初是用拳头征服我们的。
“韩剧啊？就她那体型，也没法当女主角啊。”
大家笑了一会儿，朝于小颜的座位看了看。那个座位是单独的，并没有同桌，旁边是黑色的垃圾桶。厚厚的书把那张课桌变成了一座城堡，而于小颜把自己缩在里面，没人看得到她在干什么。
管她干什么，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昨天轮到我倒垃圾，我看到于小颜扔了一塑料袋纸巾，全是红色的，我还看到她嘴里，都是血……”郑倩宇打了个激灵，“她是不是病了？”
“管她呢，”东北女孩说，“小倩，这蛋糕真是好吃毙了，你怎么做的，教教我呗。”
“不能不管吧，”郑倩宇接过东北女孩的话，紧张地说”不大好吧。“
”她不会死的。“又一个人说。
郑倩宇成功地让我们讨论了于小颜很久，最后我们达成一致，一起去看她。
她果然在吐血，并不是因为病了，而是她戴了牙箍。这让她看起来更加恐怖，那张合不上的嘴里，除了一排凌乱突出的牙齿，一副铁牙箍，还有丝丝鲜血，在不停的渗出来。
”医生说畸形很严重，要戴两年。“于小颜的话比以前多了一点，听起来却还是那么刻板，”我还……“
”我就说她没事嘛。“东北女孩第一个走了，我们也很快就走了。因为是夏天，她座位旁的垃圾桶味道实在太大。
与于小颜带牙箍相比，我们更在意郑倩宇做的蔓越莓纸杯蛋糕，所以我们很快把这件事跑到了脑后，把于小颜也抛到了更远的地方。

直到李君涛约于小颜吃饭，我们才想起来，班里还有一个恐怖的龅牙妹，戴着牙箍，嘴巴合不上，里边总是有血。我们几乎有一年没有注意到她了。
李君涛是一个很有情调的男生，喜欢搞一些小手段制造些浪漫气氛，因此很受女生欢迎。在“成绩好才有资格说别的”的文城一中。李君涛年级前三十名的实力也十分有说服力。这样一个男生，在升入高三后的某个周末，特意跑到我们班，找于小颜。
“谁？”于小颜站起来，问那个传话的同学，“谁找我？”
“李君涛，三班的？”
她愣了。
我第一次看到于小颜的脸上出现了怀疑和犹豫。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座位前，至少有十秒，然后才绕开垃圾桶，走了出去。
教室几乎空了，所有人都来到走廊，观看这奇特的见面。李君涛手里捏着一只纸做的玫瑰，风度翩翩走向于小颜，想一个英俊的王子走向一头野兽。而那只野兽，显然慌乱不知所措。
她瞪大眼睛，于是我也第一次看到了她的瞳仁，是黑色的，黑得像一口深井，里面有光，在最深处，一点一点跳跃。
“于小颜，周末有空吗？一起吃个饭？“李君涛优雅得能去拍偶像剧了。
”为什么？“于小颜第一次没有面无表情，她的脸上，写满了掩饰不住的慌乱。
”我觉得你过得不好，想……“李君涛转身看看观众，视线在某个角落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对于小颜微笑，”想为你做点什么。“
于小颜没有说话，她低下头。
”你不要误会，只是吃个饭而已，”李君涛继续说，“交个朋友怎么样？你愿意吗？”
似乎过了很久，久得我已经嗅出了空气里的阴谋与某种肮脏。我看到了于小颜的脸孔开始发亮，她信以为真了，我看到李君涛频频看向某个角落，我看到一场巨大的闹剧正要残忍的开始。
很多人都看到了，她们选择离开，打算给这个可怜人一点尊严，这其中包括郑倩宇和东北女孩。还有一些人，那些一直嘲笑她的男生，忍耐、压抑着表情，专注地盯着她，等着他们可以放声大笑的瞬间。
“我……”于小颜开了口，四周像黑夜般寂静无声。
“我愿意。“她在努力并拢她的嘴唇，小小的眼睛变得发亮，整个脸孔也在一瞬间因为微笑而变得柔顺。
”我赢了——“李君涛一下子跳起来，指着角落里的一个男生，”晚上你请客！"
他再没有看于小颜一眼，和他的同伴们蹦跳着离开。他们看上去那样高兴，嘴都合不上了。
走廊里全是笑声，到上课铃打响时，这笑声依旧没有止住。每个人都在笑，笑这个游戏的有趣，笑出点子人的机灵，更多的是在笑于小颜。
“她真的是傻啊！脑子从合不上的洞里流走了啊！”
“谁都能看出来是骗她的啊！”
“**啊！”

“原来最难熬的并不是嘲笑和欺骗，而是饥饿和疼痛。因为遗传基因的影响，从她决定开始减肥的那天开始，她就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最开始时她会觉得自己的胃变成了一只老鼠，在疯狂地抓挠她的内脏，无休止地向她索要食物，她能给的，永远不会让她满意，因此它只能日日夜夜折磨她。只有牙痛能缓解饥饿，但她说不清更能忍受哪种感觉。刚戴上牙箍的第一个礼拜，她痛的能感到脸上的所有脉搏，在持续而坚定地跳动，跳得她想死。医生说她牙齿畸形太严重，为她只做了一副非常严苛的牙箍，使她不得不靠只吃流食度过前三个月。
前三个月，她的唾液里全是血，那种血腥的、甜腻的味道，自己的血液的味道，她永远不会忘记。直到现在，她的牙龈也因为之前戴了两年牙箍受到了伤害，轻微的触碰就会流血，那是她为改造自己付出的代价。已经是很微小的代价，她为此感到庆幸。
等她习惯了牙箍带给她持续的疼痛后，她开始专注于体重的减少和成绩的提高。
”没有什么好办法，我只能不吃东西和拼命背题。“于小颜喝了一口咖啡，轻描淡写地说，”你知道最便宜实惠的减肥食品吗？不是黄瓜，那个还不便宜，最便宜的是萝卜，青萝卜，一块钱可以买一大个。我饿了，就吃那个。“
她跟家人撒谎，说她在外面吃过了，然后回房间啃萝卜充饥。那东西狠辣，她常常吃得一脸都是泪，因为戴着牙箍，她也不能咀嚼，只能笨拙地用门牙啃。她在镜子里见过这种吃相，愚蠢而猥琐。
饥饿让她清醒，背诵又让她昏昏欲睡，可她必须坚持，她想提高成绩，只能靠最原始的方法。”我把所有东西都背了下来，连数学都背了一万道题。其实等我背到6000道题时，我就发现，所有的题目都差不多，都有个套路，但我怕高考时会出偏门，就又背了4000道奥数题，所以到最后，没有我不会做的题。“于小颜还是那样轻描淡写的口气，加了一点俏皮，”所有的题，我都背下来了。“
从高二开始，她每天就睡四个小时，只吃一点饭，她逼着自己习惯青萝卜的味道，对烧烤、油炸、蛋糕、冰淇淋视而不见。然后，在所有人的漠视与嘲笑中，她忍受着牙箍带来的疼痛，努力地合拢嘴唇。第一年是非常痛苦的，因为她看不到任何改变，到了第二年，也就是高三，她终于开始品尝到努力的成果，等到人们注意到她的转变时，她已经要成功了。
”所以这并没有什么，只要努力和勤奋，大多事情都能做成。“

我看着她毫无死角的完美脸孔，知道这一切并不像她说的那样轻松。事后的总结越简单，当时的经历越心酸，那种只有自己才能体会的惨痛过去，是不能用语言来表达的。
"我可以问问你的动力是什么吗?"我尽力让自己语气轻松起来，”我也一直想减肥，可是总是半途而废。“
于小颜又耸耸肩膀，满不在乎地说：”想让自己变得好起来吧。“
这些话太官方了，我盯着她的眼睛，那眼睛里总是有光在跳动，这让我感到不安。上高中时，我就从那束光里感觉到于小颜是一个很不寻常的人，现在我更加确定——谁会背下来一万道数学题呢？一本16开、300页的题库才不过1000道题。
”是因为那些……伤害吗？“我无法说得更明确，因为我也算伤害过她的人，毕竟自始至终，我什么都没做过，”为了报复我们，他们，对了，那个李君涛，你被北大录取后，他竟说你暗恋过他。你是为了报复他？“我急急的问。
她弯下腰，弟弟的探向我，面对我终于掩饰不住的满脸惊愕，她小声地、一个字一个字对我说：”如果我要报复，从生下来就开始了。”
于小颜的曾祖是近亲结婚，这使得她的父系家族携带不少有缺陷的基因，于小颜不幸的继承了两个：肥胖和牙齿畸形。从她记忆起，与“胖子”“龅牙”有关的绰号就不离她左右。先是住在一个院子的邻居，然后幼儿园里的小朋友、小学同学、中学同学……到处都有嘲笑她的人。
一开始她愤怒、委屈、伤心、哭泣，她向大人告状，甚至和那些男生打架，但这并不能改变情况，当有一天，连老师都叫她“龅牙胖妹”，让她回答问题时，在全班的哄堂大笑中，于小颜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人，生下来就是要遭受不幸的，她就是这样的人。
那就平静地接受吧。
她安静下来，麻木地面对周围的一切，无论同情还是嘲笑，关心还是侮辱，都与她无关，她只要面对它，接受它，然后忘掉它就好。
这样就不会感到疼，会活下去了。
如果她没有遇到一个人，她一定不会鼓起勇气来改变这一切。但她毕竟遇到了他，一个对她来说至关重要的人。因为他的出现，于小颜决定改变自己，为了他，为了对他付出的所有感情。
那个人叫乾贞治。
乾贞治，青春学园网球社成员，国中部3年11班，学号2号，生日6月3日，身高184cm，体重62kg，血型AB型，惯用右手，得意技为数据网球、超高速发球、瀑布发球、跳跃截球。
高一下学期，在街边一家老旧的书店里，她翻到了一套叫《网球王子》的漫画。她用零花钱买了下来，偷偷拎到教室里看。她不喜欢主角龙马，她喜欢乾贞治，越来越喜欢。
她喜欢他戴眼镜的样子，喜欢他打球的样子，她喜欢漫画里的他，喜欢TV版的他，喜欢他的手办、公仔，喜欢他的一切。她为他的成功而兴奋，为他的失败而黯然，她背得出他所有的台词，闭着眼也能画出他的形象。
他不会叫她“龅牙”，不会欺负她，不会嘲笑她，他永远彬彬有礼地微笑，固执地逼迫队友喝下他的蔬菜汁，认真地计算网球的轨迹，当他面向镜头，就像在看她一样说出“智慧乃万代之宝”时，捧着漫画书的她，会忍不住颤抖，羞涩地将嘴唇贴向书页，亲吻他俊朗的脸。
“你喜欢过这样的人吗？在你单薄而寂寞的少女时代，没有朋友，没有同伴，当整个世界都遗忘你，所有人把你当垃圾时，你还可以喜欢漫画里的人。比暗恋还痛苦甜蜜的感情，你知道他只是个虚拟人物，他没有生命，可你就是喜欢他。你为他着迷，为他动心，他又美又好，他永远属于你。你喜欢他，他永远不会回应，也永远不会拒绝。”于小颜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睛里的光越来越亮，好像掉进去的两把星星，“乾贞治，是我整个少女时代，最初的，也是唯一的，恋人。”
“没人知道我除了戴牙箍，还拔了五颗牙齿，没人知道我每天都睡不够，没人知道天天吃青萝卜多么痛苦，我做的一切努力，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关心，但是没关系，我有乾。当李君涛欺骗我的时候，她的同学嘲笑我，你们所有人都不声不响地走开时，我对自己说，没关系，我有乾。我只要有乾就好了，我会为了他改变，为了他好好学习，因为他学习好；为了他好好减肥，因为他身材好；为了他好好治牙，因为他很帅。为了他我会鼓起勇气，忍受这一切，当我感到挺不下去时，感到一切毫无起色时，我就看看他，他会给我力量，无穷无尽的力量。”
她的脸孔闪闪发亮，让我忍不住颤抖，在我转身逃离之前，于小颜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让这样的我扔掉过去的我，剥皮削骨般获得重生的力量，并不是别的，而是爱，是爱啊。”
在青春这座茂盛繁杂的森林里，我遇见过一头丑陋的野兽。动物们疏远她，欺侮她，她孤独寂寞，只能以树木与溪流、星辰与日月为伴。在漫长而疼痛的岁月中，她最终成长为优雅美丽的独角兽。而让她产生蜕变的勇气，并为此努力，忍受所有痛苦的，并非墨汁淋漓的仇恨与愤怒，而是芬芳丰沛的爱，是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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