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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出门前天气尚是一派晴朗，可没走几步便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来往行人脚步匆匆，却仍被这雨水淋湿了衣角。赶在下雨前进了茶馆，在沿窗台的位置坐下，不曾想竟在此处遇见熟人——卓府的大少爷。
我与尉煦相识于一场宴席，又因志趣相投，难得的交好。他领着自家妹妹出门散心，奈何天公不作美，只得望着窗外雨帘长吁短叹。尉煦要事缠身，须先走一步，最终独留我与他这位五妹于此——我一向不善交际，他是最清楚不过，现下却偏偏要给我出这样一个天大的难题。
手中的茶盏尚存余温，唤来店小二再添一壶恩施玉露，并几样精致茶点。二楼沿窗的位置总是风景最好的，侧过头便能瞧见满城烟雨的朦胧与温柔，倒有几分江南小镇的韵味。
亲自替人斟上一杯茶，又将点心盘子往人面前推了推。声音沉沉，眉眼间神色淡漠而疏离。
“ 五小姐稍等，令兄大约快回来了。 ”

【大哥带我去参加了京郊的一场雅集，春日迟迟，惠风和畅，淑气啭黄莺。】
【男女分席，趁大哥哥没注意，多贪了两杯果酒，散席时脸颊还是红的。乘着马车眼瞧着快到家了，心里才觉得有点怕，要是被额娘瞧见我出去一通散心，满脸醉意地回来，这禁足令怕不是得无限期延长了？恐怕大哥哥也得跟着吃挂落。于是软磨硬泡拖着大哥哥进了一家茶馆，点了茶水点心，直到两杯茶下去，脸上的热度才渐渐褪去。】
【正盘算着怎么磨着哥哥在回家前再去大栅栏儿走走，便听见哥哥与友人寒暄，回过头去，便看见一人长身玉立，一身气度比那秋夜凉月更加清冷。】
【随哥哥一同见礼，还未说上两句，哥哥便被小厮十万火急地请走了，只留我与这位哲柏家的六少爷不尴不尬地同坐一桌。无处安放的目光投向窗外雨幕，闻言回头，弯起眼睛一笑】
这下雨天，留客天，也不急着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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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城郊有雅集，鸿儒大家风流才子聚在一处品诗作词，倒也风雅。我素来喜静，不爱往这些热闹场合凑，只去过一回，还是尉煦生拉硬拽的。初见时眼前佳人面颊微红，倒像是沿街被春风吹醒的桃花，到了这会儿酒意已经散去，那层薄红再也无迹可寻。
她在对坐那头笑着回答，远山如黛，舒展开时如同夜里高悬于空的月，温和而柔软。窗外的清风里夹杂着稀稀疏疏的春雨，连窗檐都沾了几分湿意。
我本话少，可如今因她是至交之妹，总不好冷落了人家，只得绞尽脑汁寻个话头同人说上几句。茶汤清澈透亮，一片茶叶盘旋而落在杯底缓缓展开，轻抿一口，复与人言。
“ 春日里的头一场雨，自然要下得绵长些，也刚好应了昌黎先生那一句天街小雨润如酥。 ”

【这处茶馆素以清净闻名，此时人也不多，只听得雨点时轻时重地敲击着瓦檐，叮叮咚咚的，自带韵律，比天桥艺人手中的板儿要清脆好听。】
【听到话题要往诗文方向滑去，只觉头皮一炸——方才雅集上为着不露怯已经使尽浑身解数了，没想到现在还要来一场。】
【正想着如何岔开话题，店小二过来上茶，也不知是哪家父母在外头呼儿唤女，一个七八岁的小子呲溜一下蹿出来，重重撞了小二后往外跑去。那盏茶就这样泼在了哲柏家六少爷身上。】
哎呀！
【我与他同时站了起来，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我已惊呼出声，掏出帕子想帮他擦拭，又觉得过于逾越，便把帕子递给他。】
【忙乱间只见一物从他身上掉落，发出堪比语声的清脆声响。】

【沁凉的铃铛方入手，便立刻认了出来，那是数年前赠与恩人的一串。】
【上元佳节上街游玩，一路瞧着火树银花、鱼龙翔舞，逛得都不乐意回家。最后跑到河边看花灯，人多围在河畔，一心想着挤前点儿再挤前点儿，能放个花灯就最好了。谁知道不知道是被谁推了一把，脚一滑便摔进了水里。】
【要命的是，冬天的衣服厚实，而我又不会水。只觉浸了水的衣裳如同来索命的水鬼般把人往水底拖，拼命地在刺骨的冰水里挣扎，连救命都叫不出声来。】
【渐失了力气，往水底沉的时候，只觉一双手拖着我的腋下，带着我往河边游。后来的一切都十分混沌了，我只记得我哆嗦着手赠给他一副铃铛——我小时候系在裙子上，学习如何行不摇裙。本想与他说，带着这铃铛往浊度木府去，日后定有重谢，但是我也不记得这话说没说出口，毕竟很快就昏了过去，且被仆从抱了回家，大病一场。】
【垂眸看着手中的铃铛，它依然鲜亮如初，显然这么多年来，被拥有者用心收藏着。我依旧记得当初那人温暖而坚定的怀抱，以至于近两年疼爱我的额娘多次旁敲侧击地问我，喜欢什么样的人，我都岔开话题嘻嘻哈哈地过去了。】
【我想找到他。】
【犹豫了片刻，把这这副铃铛递了回去。】
六少爷的这副铃铛……是友人所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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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凉的铃铛重新落入掌心，很快就将它收入怀中，放置在贴着里衣的兜里。院中上下，皆知我对这串铃铛真爱非常，却又道不明它的来历。十年前那日上元佳节，随我一同出门的还有族中兄弟姊妹，他们只道是我那年回府便大病一场，醒来后所见所闻忘得一干二净。
听人询问，思绪飘出去很远，而后又转回来，与人道。
“ 我实在是记不清了，大约是幼时出门游玩买下的罢。 ”
额娘说我那一日烧得昏天暗地，她衣不解带照顾我许多天，病来如山倒，直至出了正月方才下床行走。可那年上元花灯的记忆却像是被人抽空一般，再也无迹可寻。
“ 五小姐莫要笑话，这铃铛我一直都贴身带着，时间久了，便成了习惯。 ”

【边听他说话，边装作认真倾听般看着他脸庞，实则早已在专注地回想着，当年的恩人是否长得与他一样。】
【但当时被拖上岸时，神志已不大清醒，且若真是他，五年来，他的长相估计已有变化。】
【听到他的回答，心下有些失望：若是他救了人，不会一点印象都没有——即便是友人所赠，他又放在身上，仔细收藏，想必这铃铛对他是十分重要的，怎么会是出门玩时随手买下的呢？方才我在铃铛底部摸到一个“岚”字，那就是我的铃铛，不可能是他幼时偶尔买下的。】
【有些不甘心，一双妙目目不转瞬地看着他】
六少爷平常喜欢出门游玩呀？那上元节会出门赏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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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下疑惑，却也不好询问。她对于这串铃铛似乎格外的上心，目光里隐隐藏着几分灼热与期盼。除了尉煦，我只见过卓府五少爷尉祯，就连他哥俩时常挂在嘴边的老四尉殊也不曾见过面，更何况是眼前这一位。
低头时与她四目相对，脑海中似是有一幅场景晃过，却依稀只记得上元夜里错落有致的花灯，和舞狮时的锣鼓喧天。然后就是那串铃铛，随风摆动时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响声。
我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却又实在无法回忆起来。只是在人目光灼灼里摇了摇头，缓缓道。
“ 我素来不爱热闹，便只去过一回，还是族中兄弟硬拉去的。 ”

【眼睛亮了亮——说不准便是那次，他在赏灯时救了我。】
那六少爷在赏灯时，可曾……可有遇到什么难忘的事？
【我身处闺阁，无法亲自出面寻找当日救我的恩人，问遍仆从，他们都说当日只顾着把我带回家，至于救人者，他很快也被自己的家人带走了，根本没机会向人家道谢。到头来，只有这一串铃铛成为了我寻找恩人的线索。】
【哲柏家六少爷清冷的神色中带着困惑，我知道揪着人家不记得的事情穷追猛打，有点为难他，但是这么多年来，我只找到了他。】
【盈盈水眸中带着歉意，咬了咬嘴唇】
抱歉，六少爷，这串铃铛对我来说……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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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问得愈发蹊跷，倒教我不知该如何答，直到她缓缓道出下文时，这才从中察觉到些什么，这莫非本是她的物件，因各种机缘巧合落在我手里，仔细想去，大约还是与那年上元佳节有关。
面前佳人神色中略带歉意，眸里似是蕴藏着盈盈水光，倒教我不忍心去怨她些什么，只得摇了摇头，继续同她说道。
“ 实在抱歉，那年正月里我大病了一场，痊愈时早已不记得发生过何事。 ”
随后，从怀中摸出那串铃铛，弯下腰来亲自递到人手中，微凉指尖触到她柔软的掌心时，竟然在心里头掀起一场轩然大波。我从未对任何人有过这样异样的情愫，故而不知它竟是这番撩人心弦。
“ 既是五小姐心爱之物，我也不好夺人所爱，今日便物归原主。 ”

【铃铛在手中轻轻碰撞着，声响细碎甜脆。纤细的手指轻轻攥着，无意识地摩挲了片刻，最终拉过他的手，把铃铛放回他手里。】
既然当年赠与了人，且又是被您时时珍藏的，怎好往回要呢？
【指尖从他的手背上撤回去，在袖中交握着，似乎还残余着他手上的温度。杏眼微微垂着，看着他的衣襟——寻觅多年的线索好像又在此中断了，心中难免失落。但是如今距那次上元灯会不过过去了几年，若着人与哲柏家的仆从打听，说不准能打听出一二来。】
我几年前不慎在上元灯会落水，幸得恩人出手相救，事后赠与铃铛作为凭证。但是这几年多方打听，都无法找到他。若是六少爷能想起丝毫，万望告知。
【正了正衣襟，深深施了一个福礼。】

【抬头看见他此刻专注的模样，眼睛一弯，露出点儿平日在家时淘气俏皮来】
六少爷问得这一句，是不是想起当年的什么事来了？
【萍水相逢，初次相见，我自然不可能与他说我这几年隐秘的期盼。但话说至此，心中不可遏制地起了一个念头：若当年救我的人就是他呢？】
【眼前人如那广寒宫中的桂树，华山绝顶的松柏，孤高清寒，风流蕴籍，望之不可亲近，但看他方才对待店小二与那小孩儿一家的态度，能知他是个宽和仁厚的人。那些烛下的遐思，绣架上的幻想，仿佛都有了一个可寄托的地方。】
【抿着几分笑意，抬眼打量着他的神色】
若当年被救的是六少爷，如今觅得恩人，您会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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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却自家姊妹，我极少与姑娘家有往来，更别说这般共处一室，着实有违古人口中那句男女授受不亲。她眼底里一派温润柔和的笑意，像极了夏日夜空里的星辰点点，莹润剔透。
“ 若是我—— ”
声音缓慢，似是陷入沉思，就好像有人往平静的湖泊中丢了一颗石子，随即晕开一圈涟漪。窗外的喧嚣不曾停下，缠绵悱恻的春雨将这片景渲染出一片朦胧。
“ 当结草衔环，以报恩德。 ”
她坐在对面，在一片氤氲中笑弯了眉眼，茶香四溢，屋内顿时寂静下来，足以听见一楼大厅里传来轻清柔缓的女声，唱评弹的姑娘应是来自江南，一首秦淮景惹得满堂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