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月濯姑母分别时，心中烦闷散已去不少，收了扇子，只将穗儿卷在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玩儿。被窈臣的磨蹭连累，晌饭终究是一口没吃着，因此懒于交际，只想躲在着鲜有人经过的亭子，闷声不响地怔一下午。）
“嗯……”
（牢骚已然发过，此刻四下无人，也没什么话儿值得再说。深一呼气，吹断了了石桌上细一行觅食的蚁。它们是为了桌面中央，那半块不知被谁吃剩的枣泥糕而来的。忽然有一点愧疚漫上心来，动动指尖儿，把它轻往桌沿边推下去了。）

【在宫里这四方天地待得久了，能出宫一趟都能高兴许久，更何况这种大喜事儿，王府设宴，托了嘉元公主的福，也能随她出宫走一遭，顺道儿见识见识这盛景儿。
宴席上甭想吃饱，都是谈交情的。
嘉元公主与诸位公主一道儿去寻新娘子玩，我自己个儿坐在宴席上倒是没趣儿，活像是个小傻子，动也不敢动，拘束极了，果然不适合这种规矩的地方。
摸了个空档便溜了出来，特地找人少的地儿走，远远瞧见一座小亭子，甚是雅致便朝那处走去，离得近了，看见似是有人，再往前，巧了不是】
“姐，你干吗呢？”

（七月天里，风儿渐渐恢复了久违的爽朗，远不如夏日里那样湿润。这一块点心，大约是今日才被撂在这里，却已十分干硬，跌落在地时，瓷器一般摔成利落的几小块儿，还余一些细小碎渣，白腻腻地铺满了一小块地面。听到有人唤我，姐这个称呼，并不陌生，这一声儿却极遥远——是有些日子不曾听过了。回眸，将我的小妹妹看在眼泪，捏在指尖的罗帕轻掸了手，起身上前，把她一双小手儿捏在掌心。）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虽然情绪不高，仍可以感知这样罕有的快乐。岳察家的女儿，在宫中谋差的不少，我最牵挂的，只有她和月濯姑母。）
“你晓得我刚刚见过谁啦？”
（许久未见，亲昵与默契仍未消退，话说到这儿，一如从前般蜷了食指，轻刮在她的小巧鼻尖儿上。）

【姐姐起身我才能仔细瞧了瞧她，较我半年前刚入宫时，身量抽长了不少，可这脸却是消瘦了，都隐隐看出微微发尖的下巴了。
两手紧握，说啥也不想松开，思念阿姐极深，夜深人静时极易思家，躺在翊坤宫的床上，想得最多的除却阿玛额涅便是二姐，小时候我俩经常睡一个被窝，睡前打闹一番已成日常，现如今独自一人在冰冷冷的被窝，实在万分想念当初的温暖。
怕自己的伤神消了重逢的喜悦，敛了敛情绪，拉着二姐坐下，故作好奇道】
“呀，那我可是不知，我猜一猜，是东边的喜塔腊格格，还是西头的魏府小姐？”

（才离了座儿，又被她扯着坐下，也好。今日等窈窈梳妆打扮，冷板凳已是坐的很不耐烦，一路上马车颠簸，仍是坐着，渐觉得尾椎隐隐发痛，等到了郡王府，没吃没喝地又坐下了。关于坐的耐性，本来已经耗尽，此刻又同她坐在一起，却觉得很好。好在哪里呢？就好在她偎在我身边，一双眼，映着日光，明灿灿、暖洋洋的，也映着我。）
“她们？倒也不算没见过。”
（说罢，檀香折扇一拢，扇尾的流苏一荡，指着左近的一条小路。）
“她们跟着各自的伴儿，在不同的时辰，恰好都从这边经过了。”
（尾指勾着，去撩她耳畔一缕发。它被柔风拂动，似挨非挨沾着三妹的侧脸，鹅绒一般颤颤荡着，果真是可爱极了。我当然不想把它这样快地理好，只是想摸一摸——也趁机抚一下她的脸颊。）
“告诉你罢，我方才见了月濯姑姑，她就坐在这儿，你现在坐的位置上。”

【姐妹间闲话家常已是许久不曾有过了，难得的时光，甚是幸福。
此刻仿佛又回到了同在岳察府的时候，同一被窝下讨论着谁家少年郎最是英俊，谁家格格描花儿描得最好。
一手撑脸，一手给阿姐倒了杯茶水，入了暑天气干燥，须得多喝点水才是。
一杯水下肚，暑意稍稍褪去，可还不够，从阿姐手中夺过小扇，扇了起来，冲阿姐讨好地笑了笑，道】
“阿姐借我使使，这天儿可真热，哎，你刚说谁？姑姑嘛 她竟也来了，我倒是与她错开了，上回见她还是乞巧的时候嘞，这都快一个月了，姑姑呀，是个大忙人”

（打小就是这样，她可以受得住冷，却挨不住热。虽说七月流火，到底是秋初，还有秋老虎作祟，一热起来，前心后背皆和焐了火一样难受。也知她热得心不在焉，提起姑母，净说些没营养的水词儿，我都快被她逗乐了。）
“你呀，和你说了多少次，扇扇子别太狠。这日头晒人，一动就要生汗，你这般打扇法儿，不知是取凉更多，还是受热更多呢。”
（说着，自将扇子拿了回来，对着她的颈与脸颊，轻快地摇动起来。）
“我帮你扇一会儿罢。”
（扇风儿去撩他的头发丝，一荡一荡，惹人心尖尖痒。）
“姑姑若给你找个姑丈，你想要个什么样儿呢？是文质彬彬的书生，还是威风凛凛的将军？”

【听了姐姐的话才发觉，着实扇了这么许久一点儿热意没消下去，反倒是更热了，还是姐姐懂我，把扇子交由她，我去做那享福人儿。
出了宫没了禁锢，整个人就松散放纵了许多，左右瞧瞧无外人，也不顾体统不体统，往桌上一趴，脸挨着白玉做的桌子，凉津津的，加上姐姐扇风，舒坦极了，眼睛微微眯了眯。
直听到姐姐问，姑丈？姑姑要嫁人了？眼睛猛地睁大，抬起头来，认真思考了一番，道】
“若是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的，大事小情须得姑姑操心，那多累呀；若是个将军，万一姑姑惹姑丈生气了，又打不过，岂不是只有挨打的份？我也说不好哪个更好些”

（妙妙入宫也有些时候了，日常规行矩步不说，在宫墙里，哪怕是自个儿的床上，睡着了，也不能把呼噜打得太大。如今还在郡王府里，她倒敢松懈下来，猫儿似的趴在桌面上——诶呀！脏不脏，早和我说一句，拿手绢儿帮她掸掸灰多好。）
“你考虑得倒周全。”
（却忍住了，没去管她。难得能有片刻的放松，全是因为我，她所信赖的亲人守在身边。扇风摇得更密了，咬一咬嘴角，笑往左颊去，轻点一梨涡。）
“你知道狄仁杰吗？若姑姑找个狄仁杰那样儿的，你觉得好，还是会害怕？”

【待抬起头才发觉，这桌子有些脏，离二姐近一些，再近一些，侧过脸去，指着左脸问道】
“阿姐，我这里可有印子？”
【歪头想了想，又把脑袋转了回去，又把左脸贴在桌子上，懒洋洋道】
“算了，先不擦了，总归还是要脏的，二姐，你刚说啥，狄仁杰那样的？”
【想了想话本子上是怎么描述狄仁杰的，大概是，聪明吧，就没有他破不了的案子！我姑姑…也不能说就笨了，但着实不是那种顶聪明的人，会被压制的吧，我的姑姑哎】
“狄仁杰…固然，固然是好的，脑子太够用了”

（天呐！我妙变成小花猫了！她一抬头，就看到左颊上头一片灰，正和家里胡同口儿常年徘徊的一只奶牛猫，连位置到大小，都是一模一样的。看不过眼，想帮她去擦一擦，想不到她又原处躺下了——这个妙妙！又好气，又好笑，见她一对远山蹙了又舒，指尖探去，轻点她的眉心。）
“脑子够用是一回事儿，成天见儿的同囚犯啊、死者啊打交道，你说吓不吓人？”
（当然是不吓人的。六部官员，极少有真的亲临案发现场，或去过堂提审的，一个个都呆在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室内，同满桌案的文书打交道罢了。）
“幸亏姑姑还没有从追求她的十几个人里，做出最终选择。”
（不让我说出去？成啊，我会帮她保密，以不说实话的方式。）

【舒坦的够劲儿了，接过姐姐手中的折扇，放到桌上，扇了这么些时候，也该歇歇了，攥了阿姐的素手往自己脸上摸，凉凉的，很舒服】
“姐，你别扇了，歇会儿，摸摸我这脸，还是可热，想念我的冰盆子，公主都笑话我，天天围着冰盆子，就没见过我这么怕热的人”
【又听阿姐说未来姑父天天同那些人打交道，这…这能行吗，莫不是在诓我吧，扣着白玉桌上一抹黑点子，说出的话带了点惊讶】
“呀，姑姑竟如此抢手呢，那可得仔细挑挑，唔，还是等大伯回来再定夺吧”

（怯了怯了，我的三妹妹，以肉眼可见的转变，昭示了她对于“狄仁杰”可远观而不敢亲近的真实心态。忽然感到一阵儿暗爽，我爱恶作剧，恶作剧使我快乐。）
“我觉得，你今后应该嫁给冰盆子。”
（摸着她暖乎乎的小脸蛋儿，诶呦，可爱，我的妹妹怎么能这么可爱！当她真的嫁作人妇，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儿，我在闺中，会不会为她哭掉眼珠？想想就心痛，半开玩笑，半认真。）
“至于窈窈，应该嫁个梳妆台，不然就大衣柜！”
（忍不住笑出声，没挨她的那只手，竖根指头尖尖，指了指自个儿。）
“至于我，就在岳察府出家算了，法号……诶呀！等我回去翻翻书，找个好听的。做个在家修行的居士也不错，连法号都省了～”

【听了二姐的话，忍不住笑出了声，大姐着实太爱打扮了些。不过，听到二姐这么说她自己，一把捂住她的嘴，竖起食指放在自己唇边】
“嘘，可不许胡说，万一真嫁不出去了，可有你哭的，不过呀，我还真希望你永远都不嫁人呢，这样就可以陪我一辈子啦，我俩谁都不嫁！”
【快乐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总觉得刚刚才与二姐相遇，此番已是暮色沉沉，临别前，二姐还贴心地用沾了水的帕子替我将脸上的灰尘拭去，不过呀，灰尘擦的掉，泪水却是越擦越多，少不得互相叮咛道别一番，此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