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雪，应冬屋里的地龙，却怎么烧都不热。小桌子带人察明了缘由，不过是火道堵塞，疏通不难，但是费事儿。眼看天色已晚，营造司一时也派不来人手，便指挥明月和彩霞又在她屋里多添了两个炭盆。）
“天呐，炭盆这东西，一搁多了，就弄得人头晕！”
（陪她坐着翻一会儿书，我先受不了了。一伸胳膊儿，明月就把氅衣披过来了，自个儿系领扣，让彩霞去收拾书本，明月也去帮她披衣。）
“而且管脚不管头的！我的膝盖都要烤熟了，脑袋却还是冷——阿嚏！应冬，你在这屋子睡觉，一定会着凉，不如今晚去我房里睡好了，床很大的，我一个人总也睡不满，有你正好！”

【我凝眸看着窗外，风雪愈烈，簌簌的雪花落遍了庭院，将整座宫殿笼罩在茫茫的皑静素色里。厚厚的暖帐垂着，却也挡不住兵戈铁马一般的霜风，本来应是如春的暖阁里，竟是说话都能带出白雾。】
公主本不必来这儿陪我的，这屋子这么冷，把你也冻出风寒了怎么办。
【吸了吸鼻子，两手捂在炭盆的上面取暖，热意幽幽地传递在指尖，却是治标不治本。听她此言有些心动，并没有立刻答应，踌躇了道。】
不合规矩吧——可别让寿贵妃娘娘怪罪了，我有点儿怕她。

（明月好细心，把氅衣里子也在炭火上烘热，拢在身上，似被额涅怀抱拥着，令人好不惬意。两手抄在袖里暖和一阵儿，懒洋洋去摩她的耳朵尖儿——看她都冷成什么样子了，居然还惦记规矩！一时来气，眼珠子也圆了，鼻里哼一声，抬起下颌，满是不屑。）
“规矩算什么？规矩又不会冻死，它就是天生冷冰冰的东西，怎么让人不舒服，怎么让人为难，它就要怎么说。”
（另一手也探出来，帮她系好领扣。最近同彩霞新学了一个络子打法儿，特简单，但是很好看。所以手痒，看到什么绳儿都打一下，我的应冬，自然不可错过。）
“你也别总听那些没脸的瞎说，我娘是天下第一好的女人，不守规矩的事儿，她干起来比我还要来门！不然，怎么能生的出我这种女儿呢？”
（笑嘻嘻地挽好最后一段绳花，在她毛绒绒的肩上轻抚一下，示意她可以跟着自个儿往外走了。）
“那些可恶的奴才，一定还传说我是最没样儿的公主，应冬，你也这么想吗？”

我这不是没见过寿贵妃娘娘嚒，我就是听人说的罢了——宫里面的娘娘，不都是特厉害的嘛！
【她弄得我耳尖痒痒，手又滑下去收拾领扣，下意识把脖子伸向前头，边听着她的话，边哎呦喂了一句。】
哪儿能啊，您是我见过，全天下最好的公主啦。他们那帮奴才是被规矩压惯了，我呢，就爱看您这样无拘无畏，又不计较别人眼光的样子。
【这般倒也不再计较了，乖巧地跟着往外面走，她的屋子就在我的边上，绕两个廊庭就能到。甫一出门口，冷风嗖嗖地就灌进了领子里，冻得人一哆嗦，赶紧掂了掂脚尖，在原地小碎步似的跳。】
啊，好冷啊——

（风卷着雪絮子，一绺儿一绺儿从天上往下扯。打个寒颤，也同应冬一起蹦起来，两个裹得厚墩墩、毛绒绒的小姑娘，似一对被呵护太好的雏鸟，踮着脚尖，圆滚滚地跳着走。）
“你喜欢我就对啦！”
（一说话，呵出好长一道白烟，一霎有了神仙感觉，喷云吐雾的感觉不要太好！于是话也更多起来，毛袖子里探出一小截手儿，实实在在地挽着她，一路小跑小跳过。）
“我从前特别爱玩雪，嬷嬷总说，总也不听。后来她们一齐骗我，说冬天的风就是坏刀子，专扯老天爷的大棉袄，若我总在风里玩耍，自个儿的氅衣也要被扯秃噜了！那年我正好得了一件白狐狸皮的斗篷，喜欢得不得了，就给她们唬住了，真的一冬天没敢出去玩雪！”
（忽地松了手，衣摆一扬，旋身跑进廊外，那一片更大的风雪中去了。）
“今年我学聪明了！穿这件儿棕貂，风刀爱扯，就让它扯去！我还没见过世上会下棕色的雪！”
（站在庭中，嘻嘻哈哈乐了一阵儿，反而比方才更暖和些。仰着脸，冲檐下的人儿招招手，一副陶醉神色。）
“你一定要来看看，这个角度，看着雪从灯光里落下去，真美！”

【她总是很有精神，这感染了我也跟着十分快乐，可实际上我并不喜欢雪天，甚至不待见冬天——纵然我是在冬天里生的，但这并没有能影响我喜欢冬天半分。江宁的腊月很冷，但从不下雪，所以初来京畿时，我十分不习惯每年冬天都要一场的大雪，各花入各眼，想来也是同样的道理。】
我的小公主，你慢些呀！【我跟着她笑，看她冲着自个儿挥手，便一溜烟儿地跟着跑进院子里。呵气时，吐出一圈白雾，扬起脑袋朝天上看，嘻嘻哈哈地又乐道。】欸，果真好美，这么一看，倒下老天爷往下，往地下撒盐嘞。
【紧接着打了个喷嚏，再抬头时，又看到了树杈后面的一轮皓月，不禁感慨。】
这雪，还像星星呢——掉下人间的星星。

（雪有万千变化，不似月，不似花。花开花落，月盈月缺，皆有迹可循，雪却无常——连它来或不来，都由不得你来做主。雪粒儿扑在脸上，偶尔一两星，融在眼眶里，因看得痴了，浑然不觉。那云层中探出头来的一轮月，皎白无瑕，有着如梦一般毫无实感的好看。）
“是星星。”
（赞同她第二个比喻，吸了下鼻子，把她的手又拉到自己的氅衣里，摩挲摩挲，把自个儿掌心里并不算多的温暖，再分给她一些。）
“星子得是轻的，比柳絮还轻，它们浮在天上，就像柳絮浮在水面。风是波涛，卷起来，荡开去，浪尖儿就把星子覆下来了。”
（忍不住微张了嘴，舌尖儿沾一点雪。）
“说不定，哪天刮一股狂风，把月也卷下半边来——月亮的滋味儿，或许比星子更妙？”

【一弯眉月斜挂树梢，风吹得身旁的花枝树叶乱颤，远远望去月亮也仿佛挂得不稳，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雪粒子却下得如鹅毛纷纷，扑簌簌地落了满眼，落在地上和堆成一个松松的雪团。听了她的赞同，伸手牵住她衣袖晃一晃，二人并在一起取暖。】
你说的真美，这天际里恐怕有成千上万个星星呢，否则这雪怎么天天落都落不完？
【笑眯眯地看着她，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六角星晶莹通透，甫沾到热气就化了，我轻轻一笑，凝视了月亮片刻。】
你说月亮会不会也是冰的，落到地上等暖和了，跟雪一起化成水，在被太阳晒回天上。

（天上的星子，地上的雪花儿，眼珠子前头的睫毛，还有我对这个世界的爱——它们都是数不清的东西。月亮却是天地间绝无仅有的一轮，也想尝尝她的味道，可若我把月亮吃了半边去，人间岂不是没了团圆节？就像我应冬说的，月亮还要被晒回天上去呢！）
“月亮一定得是冰糖做的，可能加了点儿奶……”
（还是想尝，还是想尝。月亮什么时候掉下来呀？让我抿个边边，舔一口也很好。氅衣走了风，那点暖乎气儿很快散没了，应冬伸在外面的手，雪花落来，愈发不肯化，我们实在应该回去了。）
“诶呦……我想吃雪花酪了，一整碗盛在白玉盘里，匀匀浇一点儿今秋新酿的桂花蜜！”
（咂咂嘴，忽地打个寒颤，又笑。）
“还是先吃一顿涮锅子！吃得淌汗了，最后再吃一点儿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