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我只是手头很闲，用攒的的布头做两方手帕，没承想一做做上了瘾，还专程到广储司跑了一趟，从缎库里翻出来些无人问津的绸子或绢，裁好了由鱼鸳姑娘帮忙缭边儿，我再给边边角角绣些简单的花样。
这其中既有比书本大不了多少的，也有一尺见方的，用途不同，尺寸不同，绣花也不同。挑出来一些给肇哥儿预备着，洗净晾好叠整齐，在我屋儿里搁好几天了，只等着他进宫请安，连着娘娘备的衣袍一齐交给他。）

（来额涅宫中请安。东配殿里，一如既往的宾客盈门，她与她们总有那样多的话说，口舌与门庭，似乎从不会有冷落的时候。比起从前，我又更不便在此刻叨扰，很自然地把脚步挪去了庑房——毕竟，来都来了。）
“姑姑。”
（站在门外唤她，我也晓得，她今日不当值。知道我要入宫，更不会在这个裉节儿往外跑。头顶传来咪呀咪呀几声轻叫，猫！十二斤！在我猝不及防的情况下，猛地从檐边跳下，一头扎进我怀里。）
“嘿，月照！你……可又壮实多了！”
（手臂紧着，吃力地掂了掂。劫后余生，喘好长一口粗气。）

（第一百零八遍整理那些手绢，材质粗的，或花样子太过女气的，挑出来换上新的，重新熨平，再叠好。我手里正给一条纸棕色的缎子绣山水纹，听见外头的动静，就搁下针出来，有些着急，带倒了脚边一个圆凳儿。）
：没听他们说你来呀，今儿不忙么？
（晾衣杆子上扯下两件已干的衬衣，裹在臂上，去揉他怀里的猫头。）
：它最近总往外跑，回来就特别能吃，也不知道在外头做什么苦力去了。

（屋里一阵乒铃乓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拆屋重建。人来得却很快，两脚刻意地维持平稳的步态，却是欲盖弥彰——右脚明显有些吃痛，每踩一步，眉尖儿都要动上一动，欲咬牙又不肯的样子。）
“嗯，猫子大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一松手，当真由它来去自由。只是它与我毕竟很久不见，又或者，是我早饭时拿炸带鱼拌米饭吃来着，如今竟不肯走，只粘在我脚边打转。）
“倒是你，刚才在房里，折腾什么？听着怪骇人的。”
（伸手去揉她的前额，故意学她，揉猫儿一样的。）
“脚绊哪儿了，疼不疼？”

（我也在他剃很光溜的头顶摸了一把，笑道。）
：猫子大了，你也大了。
（衬衣抖一抖，随便折了两折，故意回避他的目光，但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回避。）
：着急出来，忘记脚底下有凳子，绊在腿儿上，凳子倒了，又砸在一个盆上。没什么要紧的，已经不疼了。
（铜盆是我扔线头用的，里边盛一些水，能粘住线头，使它在这样干燥的天气里不至于乱飞。）
：进屋儿说罢，有东西给你。
（一前一后进来，月照也跟着。桌上还有半盏凉透的残茶，我挪开，又取了一只我不常用的杯子给他倒水。）
：乌龙茶，里头加了夏天存的蜜渍桃脯，也不算甜，你尝尝。
（折身去取手绢儿，月照在撒出来的水上乱踩，又往肇哥儿膝头跳。绢子往桌上一垛，嗔它。）
：你这家伙，没规没矩的！

（早知她一定存了些口味新奇的好茶，专门等我来的时候，故作轻描淡写奉上。笑眯眯地跨过门槛，勾脚踢正了乱摆的凳，一落座，猫便跳来怀里。）
“我还没太见过有规矩的猫，平日里管严些便罢了，今日不必。”
（膝头是有些热，这猫儿，我竟猜不透它的用心，是要赶我，还是留我？一手揽在它腋下，念了声去，顺着半开的窗缝，把它放到外头去了。）
“我正好渴了。”
（猫一走，更没规矩的是我。凳子太矮，膝头又湿，教人坐也不宁。索性站了，一手端了茶杯就喝。）
“嚯，好一股灰味儿，怕比你入宫的年头还要长。”
（这样说，却没撂下。就着未散的茶香，一口气喝了大半盏，待要用帕子时，径自取了她才丢的那条，擦了嘴角，捏在手里。）

：瞎说！我把果脯洗过，又切成细条才下到茶水里的，能喝出灰味我跟你姓儿。
（分明是我在胡说，一个很不合适的玩笑，开不好是要掉脑袋的。在宫里伺候这些年，没什么大长进，只是越来越惜命了。）
：这些都是给你的，蜀地潮湿，少不了要擦擦抹抹，这里头有绣花的能直接上脸，像这种——
（抖开一块褐色素布。）
：什么记号都没有的，擦桌子擦鞋都成，用上几次扔了就行。还有这种——
（再抖开一块大的。）
：是裁衣裳剩的好绸子，外头的铺盖乱人用过的，盖枕头上图个安心。
（将抖开的布块重新折好，用根布条一横二竖捆好，拎起来试试，这一沓子还挺沉的。）
：娘娘还让准备了几块床单子，和给你的衣服在一起，已经全交给严寸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