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话我似懂非懂，都是一家人，先生只教了我守望相助，荣辱与共，她的意思却偏多落在自家这房。不过姐姐的话总是对的，我便作点头答应了她。
可大约是我问的小话不好，姐姐突然凶了起来，她这样子我不多见，一时就吓住了，急忙一股脑儿把事儿都抖给她。
“嬷嬷说的，她们都说，姐姐成亲了，不久就要给我添外甥，姐夫是招家里的，外甥就也是谭家人。他们说，这段日子我该少来往，要是冲撞了什么，肯定会被罚去跪祠堂的。”
是不是真被嬷嬷说中了，我是不该来吗？我心虚起来，扯着她的衣袖，“姐姐，我实在是想你们，想娘，也想你，所以今天才来的，我，我没别的意思。”

“咱们是亲姐弟，我这里你什么时候不能来。下人们不知事乱嚼舌根，你当主子的总不能跟着乱听闲话。”
许是羞恼之下声音冷了几分，倒并没有向着他发脾气的意思，却不想还是吓着了小弟，心里头一时也有些不是滋味儿。我这弟弟，几时这般小意过，不过是去了东院几日，竟也学会了看人脸色。无声叹息，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脸，放缓了语调。
“姐姐没有生你的气，你不用怕，什么时候想来就只管过来，姐姐看不见你也会想的。”
又摸了摸他的头顶，看见他脸上干了的泪痕，进来时一张干净的小脸，眼下却画起浑儿来。
“好了，咱们不说了，瞧你这脸浑画浑儿的，叫人打盆水来，姐姐给你洗脸可好？”

姐姐说没生气，那就是没生气，姐姐从来不骗我，我也放心下来，乖乖的等着她叫来的盥洗伺候。等洗了脸，还要擦她的面霜，姐姐的东西都精致，我难得见着，总是稀奇。趁她去取时，跑到窗户那儿看看外面的天，一拍脑袋想起来，我现在有表可以看时间了。
姐姐方才多半是在给姐夫熨衣裳，东西都还在呢，和我穿的褂子不同，是西服西裤，我两手伸开比划了那长短，再看看自己，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穿上这样的衣服。
姐姐回来了，我抬着头撒娇让她给我抹，问了一直以来都很想知道的话，“姐姐，姐夫对你好吗？成亲好玩吗？”

遣下人去打了盆水，亲自拧了手巾给他擦脸，擦净之后少不得还要擦些面霜。去妆台边取东西的空，回身再瞧人就到了窗口，移步上前，立在他身边，拧开面霜的盒盖，就着他抬起的姿势给他抹脸。
“成亲也没什么特别好玩的，就是多了一个人跟你在一起，除此以外，也没什么。”
大哥故去，整个长房处处哀思人人愁容，新婚燕尔的喜气全然不见，况与子熹也是遵循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前不曾见过面，更遑论有过什么情意。只祖母说他品貌端庄是位良人，我便也信了，于今时的自己而言，有个能帮衬着撑起长房颓势的人在，再没什么好挑剔的了。
“你姐夫是祖母亲自挑选的，自然是好的。”
可究竟待我好不好，始终不曾说出口。

我伸手搂住姐姐的腰，坚定地摇摇头。
“祖母说的不算，姐姐才是和他过日子的人，好不好，姐姐说了算。”
我也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那样回答我，做出了下意识的反应，这话有些托大，说完我倒不好意思起来，埋着脸有点羞，好半天才露出来。
“他要是欺负你，我……我长大了，教训他！”
姐姐是我最喜欢的人，突然想起什么，把怀表的表盖打开，摩挲那一小块儿，献到她眼前，和她讨东西。
“姐姐给我个相片我好放这儿，都说这里要放最喜欢的人，我最喜欢姐姐了。”

掌心压着他头顶的软发轻轻揉抚，不知为何，年岁小的孩子连头发丝儿都要比成人软上些，抚摸起来的手感极好。软软的发丝蹭在掌心里，连心都软了下来。
“傻孩子，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婚约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匹配二字最为重要，至于情意反倒是不要紧的，若有自是锦上添花，要无也不需强求，不说别的，便是这谭府的院墙当中，又有多少情投意合的两夫妻呢，都是凑合着过日子罢了。
“给你照面倒不是不可以，只不过……”
指尖点了点那怀表的表盖内，笑着转了话头。
“你眼下最喜欢姐姐，所以要放姐姐的照片，可日后你娶了媳妇儿，最喜欢了媳妇儿，要把媳妇儿的照片放进去，那姐姐的照片又怎么办呢？”

姐姐的话难为住我了，我还没想过这一出，不管不顾先耍个无赖。
“姐姐羞羞脸！我还小呢，你怎么和我说这个，我的媳妇还不知道在哪个地方飘着呢。”
我们搬来相册，找了一张单人相放进去，天色已晚便作别回屋。不久就要用晚膳了，我想起姐姐说的话，我应该振奋起来让祖母他们尽早开怀，于是翻出被先生夸过的字，预备过会儿给她看，还能再背点功课呢。
哎，谁能知道做少爷的苦呢，我只是不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