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叁.
尚是春日,春光正好,柳叶微微的打着卷儿在空气里落下,天色恰好,湛蓝却万里无云。
金凌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个多月了。
金子轩和江厌离虽说是他的父母,但毕竟工作为重,成日里满世界的飞,一个月都不能见到一次。上一次赶过来陪金凌,因为他受伤还丢了几个大项目,二人等金凌生活基本上能自理了这才走。
江厌离走之前甚至问他,需不需要请个保姆来照顾他,金凌拒绝了。
保姆人生地不熟的,请来也没什么用处。
他对这些事情学得快是快,只是一个人呆着毕竟无聊,毕竟寂寞。他有时候瘫坐在沙发上,总会想起以前兰陵入春,他带着岁华孤身一人去后山捉邪祟,少年时意气风发,虽说现在也不老,但毕竟也是一家之主,这些事拿出来都是谈资。
有时候也了无生趣。
但兴许是老天眷顾,对,那句话怎么讲来着,上帝眷顾。他并不知道上帝是谁,只听见过金子轩和江厌离在他耳边说过这四个字,大抵是在保佑他。
金凌出门见喜。
午后的阳光并不热,春天的风吹起来格外舒服,不似冬天那般刀割,寒冷刺骨,扑打在脸上暖融融的,他很喜欢。
他家住在别墅区,平时人少寂静,交通并不多么发达,但据说当年江厌离看上这里也是因为人少环境好。嘈杂的市中心他去过几次,人声鼎沸的包围了他,高楼大厦间,宛如镜子折射出的光亮敲在脸上。
那些地方对他而言是极度陌生的,行色匆匆的路人里,只有他不知所措的停留。
所以金凌在后花园看到地上躺了个人的时候丝毫不觉得惊讶。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他搓搓手,捡回来的是个什么东西他已经不在意了,是个人最好,两张嘴巴都能吐出来象牙。
待他走近了,却看到那人眉目温和的躺着,痛苦或是喜悦消失在他脸上,他咂摸不出情绪。
他熟悉那张脸,熟悉到一种忘不掉得地步。
蓝思追。
回忆突然在他脑海里汹涌了起来,古怪的作祟,他记忆里的世界好像正值凛冬。
初冬时节,姑苏的水尚未结冰,叶子掉了满地。青石桥板熠熠生,九曲回廊宛宛立,拐过一道又一道,江南冬意渐渐。遥遥望去,尚能看见寒山寺的塔尖。寒冬水瘦,亭台楼阁独对凉池,天地盈盈,铅华尽洗。
姑苏清谈盛会,既无佳肴美姬,亦无歌舞升平,残梅落了,新梅未开,似乎多半不愿意有人来的。
金凌同样不愿,只是他心里残存了未了的念想,月余未见蓝思追,怎知他是胖了瘦了。
自一年前姑苏新雪,蓝思追把抹额缠在他的手腕上起,他心里始终留了一个期待。兰陵事务繁杂,能见面的时候不多,唯有每年清谈会才能光明正大的约一次会。
他满脑子的蓝思追,各家家主说了些什么也全没听进去,左耳进右耳出。直到哪家家主突然道:“我瞧诸位家主怕是安乐多年,忘记了当年温氏只手遮天,屠灭各家的感受。”
金凌这才被激了一灵光,回过头来仔细听。
蓝启仁已然先怼了回去:“这是何意?我等非刻意忘却,只是有些事并不是淡化就能抹去的。温家罪行早已惩戒,当年乱葬岗上为你挡下的,不也是温家余孽?”
“他们已然为自己的罪责付出了代价,何必纠缠?陈年旧事罢了。”蓝曦臣道。
那位家主却依旧不依不饶,嘴角挑了个适度的冷笑,带着种心灰意冷的嘲讽,不自觉的吸引着人们的视线。
“我瞧着姑苏蓝氏是因为包藏贼子才如此的吧!”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蓝曦臣面色也沉了下来:“休要胡言,污我姑苏蓝氏百年清誉!”
那人亦道:“我说的不是实话?蓝家弟子蓝思追,表面上是姑苏蓝氏嫡亲子弟,实则二十年前乱葬岗上未死干净的温家余孽。二十年前,含光君登访夷陵的时候捡到带回了家,难道不是么?呵,我道百年清誉的姑苏蓝氏有多么无懈可击,原来最大的污点不过藏在表面,无非是谁也看不到而已。”
蓝思追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这样肛肠寸断的感受。
他看到金凌似乎马上就要拍案而起反驳什么,却被对坐江澄的眼神吓了回去。他看到金凌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也不知道刚才拍案而起的,究竟是指责还是保护。
想来还是指责吧。
蓝思追无数次的想要反驳回去,大声的告诉他们我非错在姓温,无论余孽不余孽的,终究都还是他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