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便说不出什么话了,这沐临侯是铁了心要她去了,话说至此,她再拒绝就显得对两国情谊不敬了。可……罢了,她瞥了眼隐隐作痛的胳膊,咬咬牙准备走上前。
“沐临侯,红莲她今日身体抱恙,恐不能成其之美了。想必沐临侯,也不至于如此为难,是也不是?”
韩非虽不知道是何原因让红莲隐隐抗拒,却下意识出声维护。
韩王也追问道:“红莲,身体不适为何不与父王说?”
“父王,九哥,我没事,一个舞而已么,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走下席台,站到沁芝身旁,颔首行礼,而后悄身商议“我们跳什么?”
“《尝慕》,可否?”
魏韩毗邻,舞乐也颇有相似之处,便说这《尝慕》,在两国均流传甚广,此舞以纤灵绝妙著称,舞者须着长袖曼妙,有少女之韵态,柔软纤细之身姿,蹁跹灵动,对于她们两人来说再合适不过。
红莲也知这沁芝是个会选的人,可这舞蹈着力点反而在臂肘部……反正今日是躲不过去了,红莲掩去神色,巧笑倩兮,“可以。”
沐临挑了挑眉,带了几分欣赏地打量着她。
于是拍掌唤来乐师拨弦弹奏,另有伶人吹笛奏笙,舞乐轻盈灵动,令人闻之开怀悦然,神思怔忪。
沁芝原本着的便是水蓝长衣,红莲便去一旁帷幕处换了水袖长衣,待出来,众人看得痴了————着了粉藕色长衫的红莲,纤细的腰肢在宽大的长衣下更加不盈一握,鲜妍明丽,百媚千娇,沁芝虽清辉霜色,可此时站在红莲身侧,两相对比,也不免寡淡许多。
红莲如以往表演前那般,对着韩非那处璀然一笑,韩非心知红莲是在安慰他,于是嘴角动了动,回她一个笑,叫她放心。
红莲于是上前走去,与沁芝背对而立,手中长袖垂于地下,静待琴转。
忽的,琴音急促起来,如数千珠玉琳琅落地,二人对望一瞬,相离片刻,翩翩起舞,或旋或跃,柔若无骨,竟做到了动作整齐而又各显特色。
弦乐愈加急促,两人长袖挥舞的动作也愈发快,高手过招,沁芝心中一震,隐隐有些知己难遇之感,想到自己的际遇,差点要滚出泪来,她一发怔动作便缓了下去,红莲反应快速地引着她,她这才缓过神来,将这小小的插曲盖了过去,而在他人眼中,她们仍是配合默契至极,高下难判。
众人看得呆了,席间不时发出赞叹。
“沁芝公主冰雪婉扬,红莲公主娇俏恣意,她二人同跳《尝慕》,也未曾排过,竟也能这般和畅!”
“哪里传的红莲殿下娇蛮任性,分明有意抹黑!红莲公主身体抱恙也愿赴舞,实在给我们韩国争了面子!”
“也不知谁有幸,能做得我们殿下的夫君了。”
“殿下还小呢,快些谨慎止口,别被人听去了!”
所有人都在目不转睛看着席中两国公主共舞,唯独韩非脸色不大好的,盯着下首端坐的沐临侯。
这小子,看着衣冠楚楚,可那眼睛都快粘到红莲身上了。
姬无夜酒酣乐足,也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红莲的舞蹈,对着坐他近旁的沐临拍了拍肩膀,嘿嘿地笑着“我倒是听闻昔日燕昭王,得到广延国献舞者二人,叫什么来着……”
沐临听了,知道他想说什么,接口道:“将军说的莫不是旋娟,提嫫。她二人确实为舞者之首,体轻气馥,据说燕昭王看之大喜,处以丹绡华幄,饮以瓀珉之膏,饴以丹泉之粟。”
“对对对!”姬无夜听他绕来绕去,脑袋有些大了赶忙止住“这些我也知道,要我说,此时的两位公主便如那二人。”
“此言差矣。”沐临笑了一声,缓缓摇头。
姬无夜一直被人诟病少识少学,好不容易有个知道的典故,原想在使团面前显摆一下,却被他如此博了面子,火气登时就上来了,捏住他的肩膀“我说的哪里不对?!”
“姬将军说的那二人,舞蹈再好再妙,不过是馈赠舞姬,身份卑微,”他面上笑得温和,却毫不费力地将姬无夜的手轻轻拂下,盯着席间佳人未曾移眼“又哪里能和我们两位金枝玉叶的公主相提并论?”
“将军觉得,沐临此言可对?”
姬无夜听了他的意思,忽的明白过来,转眼看向席间,朗声笑了两声“说的对,说的极对。”
“公主始终是公主,哪里有别的谁能比得上。”姬无夜如此说了一句,便重新让人倒酒要敬沐临侯。
韩非不动声色听了个大概,却觉得姬无夜最后那句话隐隐有些深意,让他有些不舒服,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韩非暂时按下不表,看向殿前,此时红莲已落舞完毕,与沁芝一起给韩王行礼。
殿内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尽是穷奢极欲,珠歌翠舞之靡态,殿外却只有一轮冷月,苍凉如水,照亮了世间或繁盛或萧瑟的一切。
随着殿内乐声停住,大殿梁上的一个身影也起身站立,将肩上的兜帽合在头顶,而后无声无息地,敛着眼披上一袭夜色,飞身离开。
月色是明的却是冷的,像是照不亮也染不暖他。他像夜晚的一阵风那样,只得与孤冷寒鸦作伴,只得隐入一个又一个不为人知的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