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珍，以后，我们不管京城的是是非非，好好过日子去”，公子如是说道。
在汴京的万家烛火中，在娘子的痴痴目光下，他面色如玉，又似氤氲着笑意，也不正眼瞧她，只直直地望着前方看不太真切的路，欲言又止。
现下两侧烛火通明，天边银河暗度，唯有脚下影影绰绰，自成一方天地。
齐衡知道，这一走，便是一辈子。
旧日深陷泥潭的少年早已回来，整理了鬓发，浣洗了衣裳，未曾拖泥带水。
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初心不改，又有何惧？

正月初十，齐衡和申氏并未在国公府多做停留，午饭后便拜别了父母。
老公爷夫妇也未挽留，只是走前郡主娘娘万千叮嘱，告诫元若别总是带着和珍四处乱跑，三个月最是要紧的时候，理应打起十二分的注意。
“母亲莫怪官人，说起来这十次里也有八次是儿媳撺掇，左右他央不过我才去的，”申氏言笑晏晏，替自家官人打着圆场。
郡主娘娘握着申氏的手，斜了一眼齐衡，嗔怒道：“你就成天护着他！罢了，你们夫妇俩爱去哪儿游山玩水我也管不着，只是你千万要小心身子，快去吧，不若回家时天色晚了，雪夜路滑，出什么岔子便得不偿失了。”
“母亲也要注意身体，天冷莫忘加衣，我们改日再来。”
说罢，二人登上马车轿子，一行人在齐国公夫妇目送下踏雪而去。

轿内炉火烧的正旺，申氏挽着齐衡的手臂，依偎在他肩上，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怎的，混沌间竟有些困倦。
此时齐衡的侧脸也刚好抵在她的头顶，右手抚摸着妻子的小腹。
维持着这个姿势，二人皆闭目不语，似在假寐。
空气中传来轻微的喘息，烧灼的柴火在吱呀，车马颠簸，哒哒作响。
良久，齐衡开口道：“今日初雪，有雪无风，尽道丰年瑞。”
申氏未曾言语，只嗯了一声。
意识稍稍回笼，她接着说道：“我陪你。”

行至一片林地，齐衡差人停了车，又叫丫鬟小厮一干人等在车边候着，只挑了一个得力的，便扶着娘子下了车。
放眼间天地一片白茫茫，干枯的枝桠条条耸立，直插云霄。
他转身将她的斗篷帽子拉起，又拍了拍帽檐毛领上的飞雪，系紧带子，见她肤色仿佛与纯白的毛领融为一体，唯脸颊仍余红韵，不由心神一荡。
申氏也是懒懒的任他摆弄，直到自己被裹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他才罢休。
“走吧，娘子。”
齐衡牵起她的手，缓缓向林中行去。

官家平乱之后，她和官人在汴京城外落了府，官人求了圣恩，又幸得顾侯说项，终于得了个闲散官职，逍遥自在。
两年来他们一起走了许多地方，直到她怀孕以后，齐衡便不再携着她远行，至多在院子里逛逛，在郊外田间走走，总之，有他陪着，去哪里都一样。
申氏出身大家，闺阁时大门不出，身段纤弱，知书达理。出嫁后她也只是遵循礼法，万事从夫，尽心侍奉公婆，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竟也像那些文人墨客，只顾四处游山玩水了。
她年少时期曾经心向往之的日子，如今只是寻常！
现下他们在雪中慢慢走着，齐衡问道：“今日雪下得真大，冷不冷？”
她摇了摇头，也伸手帮他把帽子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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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六妹妹拜帖请咱们夫妇去吃团哥儿的满月酒，后来到澄园我只是见着，老家的亲戚们，女使婆子们，人来人往的忙作一团。纵然当时侯府暗波汹涌，我突然想着，国公府是许久没有如此热闹了，一时竟觉羡慕。”
他平平淡淡地说着，一如既往的温柔语调。
“赶明儿咱们也办个满月酒，把该请的都请来，好也让他们羡慕羡慕。”
申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嗔怒道:“孩子才多大?还没生出来官人便想着办满月宴了？”
“未雨绸缪，有备无患，总是好的，”齐衡开始拿腔拿调起来。
“油嘴滑舌，咱们孩儿还没有名字呢”
“你我果真想到了一处，方才在车上，我思索良久，”他稍作停顿，”不论男女，单名一个'泠'字，如何？”
无需揣摩，她霎时了然于胸:“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
“娘子懂我。”他目光狡黠，微微颔首。
齐泠，愿你飘然畅游于天地，不为凡尘世事所扰，独善其身，足矣。

仿佛又回到了那日，汴京城内，一对璧人，一样的步调，一样的姿势，一样坦荡的互诉衷肠，少了黑暗中燃起的灯火，少了释然后浮现的迷惘，如今天地一片纯净，身边人一袭红衣胜血，未出世的孩儿赤子之心拳拳……
齐衡笑了，笑得那样爽朗畅快，林间似有回声，申氏也在一旁笑。
夫妇二人对视了一眼，齐衡笑意更浓，温柔说道：“娘子笑什么？”
申氏痴痴地望着：“官人笑什么，我便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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