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间的存在,让所有的事物呈现在一个“历程”之中,也让我们通过“历程”更好地理解人的特殊性。以“历程”和“历史”的区分为例,所有的事物都存在于时间规定的历程中,但并不是所有的事物都有历史,虽然我们在一般的意义上也可以说动物的历史或植物的历史,但严格地说来,动物和植物只有“历程”而没有“历史”,正如“上帝”或者“神”是没有历史的一样(在时间之外)。
就动物和植物而言,所谓没有历史的意思是说,它们是“现成”的,它们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也如此。这不是说它们没有变化,即便有变化,也是自然和偶然地发生的,而非自我意识或精神活动的结果。
简而言之,它们的历程是自然界历程的一部分。与此不同的是,人不是一成不变的“现成”之物,而是处在不断的自我构造之中。这正是人之所以为人者。这种自我构造表现为意识和精神活动、实践活动不断创造的意义世界。精神的自由构造及其各种表现构成了历史,非现成的人的历史。
历史的开端当然不是生物学意义上人类的出现,而是人类精神从“混然状态”的脱离,是人从被给定的生存环境之上,依靠着精神的力量“构造”了一个属于人的“世界”。[2]
这个世界与现成的世界不同,现成的世界不依赖于我们的意识而存在,如自然的山川,自然的天地等。但属人的世界不同,由于意识和精神的作用,这个世界拥有了特别的意义和结构,并体现为规范自然世界和人类社会的价值和秩序。在这个属人的世界中,山川就不是现成的山川,天地也不是现成的天地,它们成为某个特殊意义和结构的一部分,被赋予了价值,被纳入到某种秩序。
无论是人,还是其他的事物,都在其中获得了各自的位置和名称,因此也就获得了意义和定义。世界的意义、结构、价值和秩序就构成了所谓的“范式”,一个范式在一定时期之内具有相当程度的稳定性,成为这个时期文明最核心的要素和支柱。
历史的意义在于,它不断地向我们呈现出多样性的范式、原则和范式的改变。历史不是“断烂朝报”,不是一连串事实或事件的堆积,而是通过事实或事件呈现“范式”及其变化,从而一方面呈现人的构造性,另一方面呈现人的非现成性。
“构造性”体现的是人类自觉地建构意义、价值和秩序即范式或原则的能力,这也正是“非现成性”的证明。与此同时,“非现成性”还表现为没有一个范式是普遍和永恒的。真正的历史关心基于“意义”的构造,关心“范式”转换的“波澜壮阔处”。(借用孟子的话,“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时间如水,范式的改变就是“澜”。)司马迁作《史记》,自谓“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通古今之变是要揭示时间流逝过程内部的“意义”和“结构”。就中国文化传统来说,这个意义和结构的核心就是“天人之际”,是天道和人道,是真正的历史学家和哲学家都会追问的对象。
注释:[2]《传习录》:“先生曰:你看这个天地中间,什么是天地的心?对曰:尝闻人是天地的心。曰:人又什么叫做心。对曰:知识一个灵明。可知充天塞地中间,只有这个灵明,人只为形体自间隔了。我的灵明,便是天地鬼神的主宰。天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仰他高?地没有我的灵明,谁去辨他吉凶灾祥?天地鬼神万物离去我的灵明,便没有天地鬼神万物了。我的灵明离却天地鬼神万物,亦没有我的灵明。”在属于人的世界这个意义上,王阳明“人是天地的心”只说有其合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