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谎就要以谎言补充,做戏就要做全套。事后他通知林杨跟自己统一口径的时候对方连啧三声,语气痛心疾首中带有一丝惯例的欠揍:“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不仅是你的情报来源,还要充当你的挡箭牌和免死金牌。我看既然你钱也拿了商场也要去了,要不顺便把我生日礼物也买了?反正我生日也不太远了。”
“这后半句话你有本事冲我小姑姑说去。”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他打心眼儿里感激林杨。跟本人不怎么相干的事儿却极其热情地一而再再而三地参与并帮助他。
于是他更是感觉身上肩负满了莫名其妙的责任感,给她挑礼物成了一个深重的义务。越认真却也越迷茫,一时半会儿他竟然没有一点头绪。
商场里都是千篇一律的衣服帽子首饰,他断然不敢涉及。粗略逛了一圈便走了出来。凛冬已至,一出门室外寒风如冰刀直往面上刮,他越发觉得不怎么想在外边逗留了。
这么想着,正好看到马路对面一个因为恶劣天气准备收摊的小贩。貌似是卖盆栽植物的,盆盆罐罐装了满满当当一车。
他快步跑过去,停在三轮车装货的后座仔细看了看。小贩见他这么一举动,收拾的动作也停下来,开始给他讲解各种不同的花和绿植。
他似懂非懂地听着,最终还是看中了一盆白色的。不算多出众,但他就是觉得一眼扫过去它最顺眼。
就像她一样。
很久以后他想起十七岁的冬天,总是会想到那盆当初自己连品种都不清楚更不会明白花语的风信子。以及把东西交给她的时候,她眼中盛满的漫天星光。咧开嘴,笑得眉眼弯弯。
好像世界在他心里下了一场永远不会融化也不会令人感觉到寒冷的、温柔的大雪。
10
她扑上来亲吻他的时候他一瞬大脑放空。好像记忆还停留在每天在插科打诨试探在不捅破窗户纸边缘的十六七岁,就像方才的游戏叫人从生活与现实的一潭死水中仿佛重新回到朝气蓬勃的少年时代一样,他短暂忘记了现在狼狈的自己和不堪的境地。不再回得去的美国,还等着他守夜看护的母亲,还有今天快到给医院缴费的日子了。
他闭上双眼,不用想象都能于视线的一片黑暗中浮现出她的面容。在医院扶她起来的时候第一眼竟然没有认出,黑了,瘦了,五官相比高中时候尚未长开的婴儿肥,显得更加清秀和立体起来。头发也长长了,倒是圆了他高中的一个无意产生的念想。但是他清楚自己没有一丁点自作多情的资本,他只能做一个接受她变化后样子的不合时宜的老同学,从来都没有能力成为那个见证她七年来成长的存在。
他更清楚就算他们必然重逢,也不该有过深交集。七年的时间足以发好几场大水,浮浮沉沉,留下来的过往本身就所剩无几且遥不可及。更何况他现在的情况,有多难以启齿就有多让他觉得自己没有丝毫资格去参与她已然成形精彩且有趣的人生里。
他一向表面理智到令人发指,苦味全部一个人咀嚼完后烂在心底。能做到收到她的信和短消息,读到把那些千篇一律的鸡汤都背下来,把每一封信都按时间顺序整理好收纳起来,却始终没寄出一封像样的回信。能在她宿舍楼下不动声色地看她和一个男孩儿手拉手滑旱冰,看男孩儿把她送到门口同她挥手告别,看她笑容明媚到让他第一次觉得有点刺眼,然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去。能在美国的时候成天把自己闷成两点一线的人,除了泡在实验室就是回家睡觉,连鲜少参加聚会的林杨和余周周都觉得他有点不太正常。难得碰上放小长假,硬拽着他也要出门吃顿饭。他吃惯了他俩平时做好的剩饭和自己简单烧的几个菜,一时半会儿没有胃口,莫名地喝起酒来。酒劲一上头人就容易断片儿,他完全不怎么记得清那天后来发生了什么,但肯定是喝多了。事后林杨评价他那天简直喝疯了,一边喝一边直掉眼泪,却始终没说一个字。捂住左臂的姿势非常别扭,力气也非常大,林杨和余周周两个人都没办法掰开他的右手去把他架起来。
但重新碰到她以后,还是没能如同预想给自己强行规定的那样不怎么接触。他忍不住地想要去跟她聊聊天,哪怕她的近况他从网上已经了解了个大概。想要去看看她怎样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做着高中时代就喜爱着的事情,眼神还是如同十六岁一般闪闪发亮。想要看她现在居住的地方,工作室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她一个人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真的不一样了。但不妨碍他心中的火焰仍然没能熄灭,她凑过来的瞬间他就已然心鼓剧烈。她亲吻的技术很青涩,像一匹横冲直撞的舔舐的小兽,力道前所未有的大。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扣紧了她的脑袋,七年来第一次短暂地不管不顾地放任了自己一回。哪怕他清楚下一秒自己的心脏就会仿佛要被撕裂一般。
推开她。阻止她掀开他的袖子让那个曾经无数次痛苦难捱时就看一看的、以她画的为原型的对勾纹身暴露在一切都要被迫揭穿的氛围里。他不是不想给她的问题一个答案,但是每一个结果显然都不会是她能够接受的,何尝不比拒绝更残忍。于是索性心横到底,发了狠地讲尽难听又**的谎话。面部表情却不受控制起来,被她拉住回头的一眼就已然泪水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