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揉蓝绿色曲尘开 静见三星入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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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色石青,用来画的正是青绿山水,《芥子园画谱》说:“画人物可用滞笨之色,画山水则惟事轻清。”所以用的正是一种形似梅花片的石青:“取置乳钵中。轻轻着水乳细,不可太用力,太用力则顿成青粉矣。然即不用力,亦有此粉。但少耳。研就倾时入瓷盏。略加清水搅匀。置少倾,将上面粉者撇起,谓之油子。油子只可作青粉用。着人衣服,中间一层是好青,用画正面青绿山水。着底一层颜色太深。用以嵌点夹叶及衬绢背,是以谓之头青、二青三青。凡正面用青绿者,其后必以青绿衬之,其色方饱满。”
就这样一层一层青绿颜色刷上去,成中国的青山绿水。从魏晋的时候中国的山水画开始出现端倪,怯怯地藏于人物身后的背景之上,因为那魏晋满眼见到的都是人的风骨,山水只能浅淡于人身后,露出青山绿水的一角,让隋唐见着,而推到极致,终究发展为水墨山水、青绿山水、金碧山水、没骨山水、浅绛山水和淡彩山水。
一重山盖着一层水,一层水上浮着一重山,绵延不绝,而千百年来青山绿水只是去无声。
所以青是魏,是一种端倪,尚未绿透,却正是清淡。是一笔冷云,浮在中国历史的长空,是一抹清晨的青山,浮着那冷云,落于那文化的画卷之上。
绿是春天,明明确确的定型,不像青飘渺,亦不像红张扬,让人先低几分。绿是让你亲近的颜色,盈一掬绿,你才知,春天来了,泥暖草生呵。
绿让人间有了花鸟画的春光与诗情,所以有绿的天下,不见得有多大气,但精致如花,让人一心一意地爱着。
张元一见着静乐县主,也叹这如画里之人:“马带桃花锦,裙衔绿草罗。定知帏帽底,仪容似大哥。”喜欢这裙衔绿草罗的男人,竟是供人万般遐想的春光。
那王胄只留下一句诗,就让人记下了:“庭草无人随意绿”。《苕溪渔隐丛话》说他:“古今诗人以诗名世者,或只一句,或只一联,夫岂在多哉?”
因为绿,这人间,如此可亲可爱。
不在多,只在那惊鸿一瞥的刹那。
所以绿,是晋,短短的,一个凝绿的时代,一个由烟化水的时代,在这里,一些以前将起未起的品调都浓郁而胶着成型,让后人亦在此间纠缠不开。
这是一个花鸟画的人间,但这花鸟画里,因为七分为绿,而静。静静地在历史的这段漩涡里喧嚣着热闹着人间的私情。
诗人有诗情,而诗人亦在为诗为人之间挣扎,一念成神,一念成鬼,所以,这是个让诗人不能保身亦是最考验诗人的一个时代。后世的人可以站着在这里说这个诗人节气不保,那个诗人偷生,但,真正有人必须要面对这不清不明时,亦是难得逃脱,随波逐流易,而当遇到历史的江水曲折成漩,不能有方向时,人如何能清明?
这是一个复杂到不能让诗人自处的时代,君王如走马灯似的更迭替换,诗人们都被推到了前沿做标杆,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站错了队伍的诗人都成了鬼,而站对队伍的人亦成为神,总之大都都不能活。所以在这个时代里人性斑斓,经历过做出了选择的,必然是让人感悟的,无论是他的痛,或是他的庆幸。
所以这个时代的色调是凝绿的,是腕间的翡翠绿,是簪在发上的玛瑙绿,是裙裾间的玉珮里的一抹幽绿,是让人回到人间的花鸟画的绿,人性斑斓却不能张扬,因为每个人都不能自明当时的对错,每个人都得靠自己去做生死的选择。我想,如果人可以冬眠,也许那个时代应该能有很多人希望自己能冬眠,弃权熬过这潭混浊到只见绿不见底的深水。但他们都只能留下来做出了选择,所以因此创造了一个独特的时代,让后人万般叹惋。
所以这个时代化在绿绿的色调里,化在身边的翡翠、玛瑙与玉珮里,见绿而让人亲近而醒悟。
以前的那些时代,皆是青山与浮云,都可高调与轻逸,只能远观,唯有这晋,化为你近旁一处山石下的花鸟画,多见得绿草,少见得花,而那开花的时代就在它之后,所以这晋是一幅早春的花鸟画。
所以,当我们翻回历史,看清了这过往的全局,这晋是回眸绿水波初起、合掌白莲花未开的时候,而它即将开启一个斑斓的时代……
从曹操以来,至魏晋,那天下,只见着男人猖狂,谈的也是高山流水的男人之情,而爱情,退到了浓墨甚至是留白之外,没有丝毫色彩相遗,所以,整个魏晋的天下,唯见绿叶,只因那深处花开尽,而水流山暗处,风起月明时。
我骄傲那大唐的华彩,然而,我更喜欢,这魏晋淡淡的青,幽幽的绿,连苏轼也说:“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这是一个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时代,一切皆有可能,一切也皆有不可能,总之都藏着泥暖草生的希望。
所以鲁迅先生为这个年代给出了一个概念“魏晋风度”。那魏晋之人,无论是曹丕、曹植,还是嵇康、阮籍,或是陆机、陶渊明,都是一番青山绿水的气度,烟云水气间被人传说得犹如仙客。
魏晋是乱世,而于这乱世之中,生命显得更可贵而被珍惜,所以当这些魏晋的诗人意识到生命的长度不能改变,所以他们便选择了挖掘生命的深度。所以,这乱世,竟因这些诗人而唯美。揉蓝绿色曲尘开,静见三星入坐来,在这个青云飘浮绿色沉暗的时代里,诗人如星辰闪耀。
人们张扬地生活着,做着诗,把自己活成一朵一朵烟花绽。
所以活成一部留文章于史记的《晋书》,亦活成《世说新语》里那做人做得最恣意张狂的部分。
在这青绿的时代里,为那些行过的人,马带桃花锦的也罢,裙衔绿草罗的也罢,为他们留下过的徘徊的足迹叹惋,而这叹惋,亦是这之后中国为这个时代所形成的一种独特的精神交流。
从此谈起魏晋,总有叹息,淡如青浓如绿的哀伤的美。
错过魏晋,中国的诗篇再没有那人生若只如初见的光芒;错过魏晋,中国名士们再也不能群体张狂;错过魏晋,中国的诗人再没有嵇康、陆机那唯美如烟花落的死亡;错过魏晋,再也没有闻美人殁而往吊之、闻自己死而叹琴曲绝世,而叹不能再闻鹤唳……
他们就像一部山水画卷,云海苍茫之下,青山绿水之间,那青石绿叶的花鸟人生热闹旖旎。而生命在这里绽放,如星辰恒久,如烟花绚烂,如那蒿上青烟,随云依碧轻落。所以此间的水光山色与人亲,青山在屋上,绿水在屋下,眉来眼去间,但见水光山色……
(转载来的。。。是360图书馆的相约归渡头,个人挺喜欢的)


IP属地:江苏1楼2019-02-01 15:29回复
    魏晋绝响(余秋雨)
    这是一个真正的乱世。
    出现过一批名副其实的铁血英雄,播扬过一种烈烈扬扬的生命意志,普及过“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的政治逻辑,即便是再冷僻的陋巷荒陌,也因震慑、崇拜、窥测、兴奋而变得炯炯有神。
    突然,英雄们相继谢世了。英雄和英雄之间龙争虎斗了大半辈子,他们的年龄大致相仿,因此也总是在差不多的时间离开人间。像骤然挣脱了条条绷紧的绳索,历史一下子变得轻松,却又剧烈摇晃起来。
    英雄们留下的激情还在,后代还在,部下还在,亲信还在,但统治这一切的巨手却已在阴暗的墓穴里枯萎。与此同时,过去被英雄们的伟力所掩盖和制伏着的各种社会力量又猛然涌起,为自己争夺权力和地位。这两种力量的冲撞,与过去英雄们的威严抗衡相比,低了好几个社会价值等级。于是,宏谋远图不见了,壮丽的鏖战不见了,历史的诗情不见了,代之以明争暗斗、上下其手、投机取巧,代之以权术、策反、谋害。
    当初的英雄们也会玩弄这一切,但玩弄仅止于玩弄,他们的争斗主题仍然是响亮而富于人格魅力的。当英雄们逝去之后,手段性的一切成了主题,历史失去了放得到桌面上来的精神魂魄,进入到一种无序状态。专制的有序会酿造黑暗,混乱的无序也会酿造黑暗。我们习惯所说的乱世,就是指无序的黑暗。
    魏晋,就是这样一个无序和黑暗的“后英雄时期”。
    这中间,最可怜的是那些或多或少有点政治热情的文人名士了,他们最容易被英雄人格所吸引,何况这些英雄以及他们的家族中有一些人本身就是文采斐然的大知识分子,在周围自然而然地形成了文人集团。等到政治斗争一激烈,这些文人名士便纷纷成了刀下鬼,比政治家死得更多更惨。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在魏晋乱世,文人名士的生命会如此不值钱,思考的结果是:看似不值钱恰恰是因为太值钱。当时的文人名士,有很大一部分人承袭了春秋战国和秦汉以来的哲学、社会学、政治学、军事学思想,无论在实际的智能水平还是在广泛的社会声望上都能有力地辅佐各个政治集团。因此,争取他们,往往关及政治集团的品位和成败;杀戮他们,则是因为确确实实地害怕他们,提防他们为其他政治集团效力。
    相比之下,当初被秦始皇所坑的儒生,作为知识分子的个体人格形象还比较模糊,而到了魏晋时期被杀的知识分子,无论在哪一个方面都不一样了。他们早已是真正的名人,姓氏、事迹、品格、声誉,都随着他们的鲜血,渗入中华大地,渗入文明史册。文化的惨痛,莫过于此;历史的恐怖,莫过于此。
    何晏,玄学的创始人、哲学家、诗人、谋士,被杀;
    张华,政治家、诗人、《博物志》的作者,被杀;
    潘岳,与陆机齐名的诗人,中国古代最著名的美男子,被杀;
    谢灵运,中国古代山水诗的鼻祖,直到今天还有很多名句活在人们口边,被杀;
    范晔,写成了皇皇史学巨著《后汉书》的杰出历史学家,被杀;
    ……
    这个名单可以开得很长,置他们于死地的罪名很多,而能够解救他们、为他们辩护的人却一个也找不到。对他们的死,大家都十分漠然,也许有几天会成为谈资,但浓重的杀气压在四周,谁也不敢多谈,待到时过境迁,新的纷乱又杂陈在人们眼前,翻旧账的兴趣早已索然。文化名人的成批被杀居然引不起太大的社会波澜,后代史册写到这些事情时笔调也平静得如古井死水。
    真正无法平静的,是血泊边上那些侥幸存活的名士。吓坏了一批,吓得庸俗了、胆怯了、圆滑了、变节了、噤口了,这是自然的,人很脆弱,从肢体结构到神经系统都是这样,不能深责;但毕竟还有一些人从惊吓中回过神来,重新思考哲学、历史以及生命的存在方式,于是,一种独特的人生风范,便从黑暗、混乱、血腥的挤压中飘然而出。


    IP属地:江苏2楼2019-02-01 1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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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嵇康来说,真正能从心灵深处干扰他的,是朋友。友情之外的造访,他可以低头不语,挥之即去,但对于朋友就不一样了,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心理隔阂,也会使他焦灼和痛苦。因此,友情有多深,干扰也有多深。
      这种事情,不幸就在他和好朋友山涛之间发生了。
      山涛也是一个很大气的名士,当时就有人称赞他的品格“如璞玉浑金”。他与阮籍、嵇康不同的是,有名士观念却不激烈,对朝廷、对礼教、对前后左右的各色人等,他都能保持一种温和而友好的关系。但也并不庸俗,又忠于友谊,有长者风,是一个很靠得住的朋友。他当时担任尚书吏部郎,做着做着不想做了,要辞去,朝廷要他推荐一个合格的人继任,他真心诚意地推荐了嵇康。
      嵇康知道此事后,立即写了一封绝交信给山涛。山涛字巨源,因此这封信名为《与山巨源绝交书》。我想,说它是中国文化史上最重要的一封绝交书也不过分吧,反正只要粗涉中国古典文学的人都躲不开它,直到千余年后的今天仍是这样。
      这是一封很长的信,其中有些话说得有点伤心——
      听说您想让我去接替您的官职,这事虽没办成,从中却可知道您很不了解我。也许您这个厨师不好意思一个人屠宰下去了,拉一个祭师做垫背吧……
      阮籍比我淳厚贤良,从不多嘴多舌,也还有礼法之士恨他;我这个人比不上他,惯于傲慢懒散,不懂人情物理,又喜欢快人快语,一旦做官,每天会招来多少麻烦事!……我如何立身处世,自己早已明确,即便是在走一条死路也咎由自取,您如果来勉强我,则非把我推入沟壑不可!
      我的母亲和哥哥刚死,心中凄切,女儿才十三岁,儿子才八岁,尚未成人,又体弱多病,想到这一些,真不知该说什么。现在我只想住在简陋的旧屋里教养孩子,常与亲友们叙叙离情、说说往事,浊酒一杯,弹琴一曲,也就够了。不是我故作清高,而是实在没有能力当官,就像我们不能把贞洁的美名加在阉人身上一样。您如果想与我共登仕途,一起欢乐,其实是在逼我发疯,我想您对我没有深仇大恨,不会这么做吧?
      我说这些,是使您了解我,也与您诀别。
      这封信很快在朝野传开,朝廷知道了嵇康的不合作态度,而山涛,满腔好意却换来一个断然绝交,当然也不好受。但他知道,一般的绝交信用不着写那么长,写那么长,是嵇康对自己的一场坦诚倾诉。如果友谊真正死亡了,完全可以冷冰冰地三言两语,甚至不置一词,了断一切。总之,这两位昔日好友,诀别得断丝飘飘、不可名状。
      嵇康还写过另外一封绝交书,绝交对象是吕巽,即上文提到过的向秀前去帮助种菜灌园的那位朋友吕安的哥哥。本来吕巽、吕安两兄弟都是嵇康的朋友,但这两兄弟突然间闹出了一场震惊远近的大官司。原来吕巽看上了弟弟吕安的妻子,偷偷地占有了她。为了掩饰,竟给弟弟安了一个“不孝”的罪名上诉朝廷。
      吕巽这么做,无疑是衣冠**,但他却是原告!“不孝”在当时是一个很重的罪名,哥哥控告弟弟“不孝”,很能显现自己的道德形象,朝廷也乐于借以重申孝道;相反,作为被告的吕安虽被冤屈却难以自辩,一个文人怎么能把哥哥霸占自己妻子的丑事公诸士林呢?而且这样的事,证据何在?妻子何以自处?家族门庭何以避羞?
      面对最大的无耻和无赖,受害者往往一筹莫展。因为制造无耻和无赖的人早已把受害者不愿启齿的羞耻心、社会公众容易理解和激愤的罪名全都考虑到了,受害者除了泪汪汪地引项就戮,别无办法。如果说还有最后一个办法、最后一道生机,那就是寻找最知心的朋友倾诉一番。在这种情况下,许多平日引为知己的朋友早已一一躲开,朋友之道的脆弱性和珍罕性同时显现。有口难辩的吕安想到了他心目中最尊贵的朋友嵇康。嵇康果然是嵇康,立即拍案而起。吕安已因“不孝”而获罪,嵇康不知官场门路,唯一能做的是痛骂吕巽一顿,宣布绝交。
      这次的绝交信写得极其悲愤,怒斥吕巽诬陷无辜、包藏祸心;后悔自己以前无原则地劝吕安忍让,觉得自己对不起吕安;对于吕巽,除了决裂,无话可说。我们一眼就可看出,这与他写给山涛的绝交信完全是两回事了。
      “朋友”,这是一个多么怪异的称呼,嵇康实在被它搞晕了。他太看重朋友,因此不得不一次次绝交。他一生选择朋友如此严谨,没想到一切大事都发生在他仅有的几个朋友之间。他想通过绝交来表白自身的好恶,他也想通过绝交来论定朋友的含义。他太珍惜了,但越珍惜,能留住的也就越稀少。
      尽管他非常愤怒,他所做的事情却很小——在一封私信里为一个蒙冤的朋友说两句话,同时识破一个假朋友,如此而已。但仅仅为此,他被捕了。
      理由很简单:他是“不孝者的同党”。
      从这个无可理喻的案件,我明白了在中国一个冤案的构建为什么那么容易,而构建起来的冤案又怎么会那么快速地扩大株连面。上上下下并不太关心事件的真相,而热衷于一个最通俗、最便于传播又最能激起社会公愤的罪名;这个罪名一旦建立,事实的真相便变得无足轻重。谁还想提起事实来扫大家的兴,立即沦为同案犯一起扫除;成了同案犯,发言权也就被彻底剥夺。因此,请原谅古往今来所有深知冤情而闭口的朋友吧,他们敌不过那种并不需要事实的世俗激愤,也担不起“同党”、“同案犯”等随时可以套在头上的恶名。
      现在,轮到为嵇康判罪了。
      一个“不孝者的同党”,该受何种处罚?
      统治者司马昭在宫廷中犹豫。我们记得,阮籍在母丧期间喝酒吃肉也曾被人控告为不孝,司马昭内心对于孝不孝的罪名并不太在意。他比较在意的倒是嵇康写给山涛的那封绝交书,把官场仕途说得如此厌人,总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就在这时,司马昭所宠信的一个年轻人求见,他就是钟会。他深知司马昭的心思,便悄声进言:
      嵇康,卧龙也,千万不能让他起来。您现在统治天下已经没有什么担忧的了,我只想提醒您稍稍提防嵇康这样傲世的名士。您知道他为什么给他的好朋友山涛写那样一封绝交信吗?据我所知,他是想帮助别人谋反,山涛反对,因此没有成功,他恼羞成怒而与山涛绝交。过去姜太公、孔夫子都诛杀过那些危害社会、扰乱礼教的所谓名人,现在嵇康、吕安这些人言论放荡,诽谤圣人经典,任何统治者都是容不了的。您如果太仁慈,不除掉嵇康,可能无以匡正风俗、清洁王道。(参见《晋书·嵇康传》、《世说新语·雅量》注引《文士传》。)
      我特地把钟会的这番话大段地译出来,望读者能仔细一读。他避开了孝不孝的问题,几乎每一句话都打在司马昭的心坎上。在道义人格上,他是小人;在诽谤技巧上,他是大师。
      钟会一走,司马昭便下令:判处嵇康、吕安死刑,立即执行。


      IP属地:江苏6楼2019-02-01 1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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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中国文化史上最黑暗的日子之一,居然还有太阳。
        嵇康身戴木枷,被一群兵丁从大狱押到刑场。
        刑场在洛阳东市,路途不近。嵇康一路上神情木然而缥缈。他想起了一生中好些奇异的遭遇。
        他想起,他也曾像阮籍一样,上山找过孙登大师,并且跟随大师不短的时间。大师平日几乎不讲话,直到嵇康临别,才深深一叹:“你性情刚烈而才貌出众,能避免祸事吗?”
        他又想起,早年曾在洛水之西游学,有一天夜宿华阳,独个儿在住所弹琴。夜半时分,突然有客来访,自称是古人,与嵇康共谈音律。来客谈着谈着来了兴致,向嵇康要过琴去,弹了一曲《广陵散》,声调绝伦,弹完便把这个曲子传授给了嵇康,并且反复叮嘱,千万不要再传给别人了。然后这个人飘然而去,没有留下姓名。
        嵇康想到这里,满耳满脑都是《广陵散》的旋律。他遵照那个神秘来客的叮嘱,没有向任何人传授过。一个叫袁孝尼的人不知从哪儿打听到嵇康会演奏这个曲子,多次请求传授,他也没有答应。刑场已经不远,难道,这个曲子就永久地断绝了?——想到这里,他微微有点慌神。
        突然,嵇康听到前面有喧闹声,而且闹声越来越响。原来,有三千名太学生正拥挤在刑场边上请愿,要求朝廷赦免嵇康,让嵇康担任太学的导师。显然,太学生们想以这样一个请愿向朝廷提示嵇康的社会声誉和学术地位。但这些年轻人不知道,他们这种聚集三千人的行为已经成为一种政治示威,司马昭怎么会让步呢?
        嵇康望了望黑压压的年轻学子,有点感动。孤傲了一辈子的他,因仅有的几个朋友而死的他,把诚恳的目光投向四周。一个官员冲过人群,来到刑场高台上宣布:朝廷旨意,维持原判!
        刑场上一片山呼海啸。
        大家的目光都注视着已经押上高台的嵇康。
        身材伟岸的嵇康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了看太阳,便对身旁的官员说:“行刑的时间还没到,我弹一个曲子吧。”不等官员回答,便对在旁送行的哥哥嵇喜说:“哥哥,请把我的琴取来。”
        琴很快取来了,在刑场高台上安放妥当,嵇康坐在琴前,对三千名太学生和围观的民众说:“请让我弹一遍《广陵散》。过去袁孝尼多次要学,都被我拒绝。《广陵散》于今绝矣!”
        刑场上一片寂静,神秘的琴声铺天盖地。
        弹毕,嵇康从容赴死。
        这是公元二六二年夏天,嵇康三十九岁。


        IP属地:江苏7楼2019-02-01 1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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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几件后事必须交代一下。
          嵇康被司马昭杀害的第二年,阮籍被迫写了一篇劝司马昭进封晋公的《劝进箴》,语意进退含糊。几个月后阮籍去世,终年五十三岁。
          帮着嵇康一起打铁的向秀,在嵇康被杀后心存畏惧,接受司马氏的召唤而做官。在赴京城洛阳途中,绕道前往嵇康故居凭吊。当时正值黄昏,寒冷彻骨,从邻居房舍中传出呜咽的笛声。向秀追思过去几个朋友在这里欢聚饮宴的情景,不胜感慨,写了《思旧赋》。写得很短,刚刚开头就煞了尾。向秀后来做官做到散骑侍郎、黄门侍郎和散骑常侍,但据说他在官位上并不做实际事情,只是避祸而已。
          山涛在嵇康被杀害后又活了二十年,大概是当时名士中寿命最长的一位了。嵇康虽然给他写了著名的绝交书,但临终前却对自己十岁的儿子嵇绍说:“只要山涛伯伯活着,你就不会成为孤儿!”果然,后来对嵇绍照顾最多、恩惠最大的就是山涛。等嵇绍长大后,由山涛出面推荐他入仕做官。
          阮籍和嵇康的后代,完全不像他们的父亲。阮籍的儿子阮浑,是一个极本分的官员,平生竟然没有一次醉酒的记录。被山涛推荐而做官的嵇绍,成了一个为皇帝忠诚保驾的驯臣。有一次晋惠帝兵败被困,文武百官纷纷逃散,唯有嵇绍衣冠端正地以自己的身躯保护了皇帝,死得忠心耿耿。
          ……


          IP属地:江苏8楼2019-02-01 1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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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件后事。
            那曲《广陵散》被嵇康临终弹奏之后,渺不可寻。但后来据说在隋朝的宫廷中发现了曲谱,到唐朝又流落民间,宋高宗时代又收入宫廷,由明代朱元璋的儿子朱权编入《神奇秘谱》。近人根据《神奇秘谱》重新整理,于今还能听到。然而,这难道真是嵇康在刑场高台上弹的那首曲子吗?相隔的时间那么长,所历的朝代那么多,时而宫廷时而民间,其中还有不少空白的时间段落,居然还能传下来?而最本源的问题是,嵇康那天的弹奏,是如何进入隋朝宫廷的?
            不管怎么说,我不会去聆听今人演奏的《广陵散》。在我心中,《广陵散》到嵇康手上就结束了,就像阮籍和孙登在山谷里的玄妙长啸,都是遥远的绝响,我们追不回来了。
            然而,为什么这个时代、这批人物、这些绝响,老是让我们割舍不下?我想,这些在生命的边界线上艰难跋涉的人物,似乎为整部中国文化史做了某种悲剧性的人格奠基。他们追慕宁静而浑身焦灼,他们力求圆通而处处分裂,他们以昂贵的生命代价第一次标志出一种自觉的文化人格。在他们的血统系列上,未必有直接的传代者,但中国的审美文化从他们的精神酷刑中开始屹然自立。
            在嵇康、阮籍去世之后的百年间,书法家王羲之、画家顾恺之、诗人陶渊明相继出现;二百年后,文论家刘勰、钟嵘也相继诞生;如果把视野拓宽一点,这期间,化学家葛洪、天文学家兼数学家祖冲之、地理学家郦道元等大科学家也一一涌现。这些人在各自的领域几乎都称得上是开天辟地的巨匠。魏晋名士们的焦灼挣扎,开拓了中国知识分子自在而又自为的一方心灵秘土,文明的成果就是从这方心灵秘土中蓬勃地生长出来的,以后各个门类的千年传代也都与此有关。但是,当文明的成果逐代繁衍之后,当年精神开拓者们的奇异形象却难以复见。嵇康、阮籍他们在后代眼中越来越显得陌生和乖戾,陌生得像非人,乖戾得像神怪。
            有过他们,是中国文化的幸运;失落他们,是中国文化的遗憾。
            我想,时至今日,我们勉强能对他们说的亲近话只有一句当代熟语:“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


            IP属地:江苏9楼2019-02-01 1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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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结束了
              余秋雨先生的关于魏晋的点评可以说是少见的精品<( ̄︶ ̄)>


              IP属地:江苏10楼2019-02-01 1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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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个人觉得这位仙子很有魏晋风度。。。哭这长天冷漠,看这末路穷途










                IP属地:江苏11楼2019-02-01 1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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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记说了,这位仙子叫星野


                  IP属地:江苏12楼2019-02-01 1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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