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昭弥拿着这些男子衣物,有些恍惚。近身康美娜见她如此,便低声说道:“少主,洁琼小姐还在等着呢。”
“美娜。”
“是。”
“你说……”
美娜侧耳听着。
但全昭弥没再说下去,把到嘴边的话忍下,叹了一口气,换上这身男子衣物,往东院去。
因为下了一夜的雪,庭院内雪白一片。已然秃顶的樱树被白雪压了满枝,全昭弥穿着小皮靴子,走在雪地里,留下不深不浅的脚印。快到洁琼的寝院,随行便都原地留下,只得同是女子的康美娜陪同进去。
洁琼早就在周信正入城时,便获悉要与全昭弥相见的事,原本还伏在案上写着字,听侍女这么来报,手一抖,才写好的帖子就花了一片。没了心思,又煮起了茶。
侍女跑到楼阁上看着大军入城,见着全昭弥的身影,便相互问道,“是那人吗,是那人吧?”
洁琼瞥了窗外一眼,只见与父亲白马齐头并进的,是一个骑赤马的人。穿着银闪唐绫铠甲,露出里面玄黑战衣,腰间别着黄金鹿皮太刀,背后是与身形明显不符的巨大涂笼弓,头上戴着银色梵文前立兜,脸上戴着漆金面甲,以致未能看见她的容貌。想起当年那副白得近乎羸弱的样子,洁琼当即回过头来。
侍女前来通报,说全昭弥在门外侯见,洁琼便让人在案上放置笔墨,摊开书本,认真地一字一句书写。
如此,侍女也不好贸然请全昭弥进来,只得立在一旁,等洁琼发话。
全昭弥与康美娜在院门外,一边低声说着此次战役大概,一边等着传话的人出来请她们进去,但那传话人进去许久却不见回来,心中不禁生了疑惑。又不好让人去催,唯有继续守在院门外。其时下着小雪,全昭弥想着在外不过极短距离,所以并没穿狐皮大衣,如今细雪顺着她的立领落入她的颈项内,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
康美娜见此,连忙把大衣解下,正要披在她身上,全昭弥当即拒绝,“连这小小风雪也抵御不来,又如何抵御千军万马呢?”
美娜知她性情,也不好勉强,大衣也没再穿回,随她一起冷着。
如此一等,就是一个时辰。两个人都冷得嘴唇发紫,却始终不敢着人去催。守门的侍从看不下去,给周信正请了话,信正嗔骂女儿胡闹,便让家老指原去请二人进屋。
洁琼还在写字,原本是有戏弄全昭弥的心,但写着写着字,倒真的专注起来,把在外侯见的全昭弥给忘记了。待侍女把全昭弥请进来,看着她冷得一脸青灰,全然不是适才一身铠甲的威武之态,不禁忍俊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全昭弥本以为这位洁琼小姐有何不适才迟迟不肯相见,如今见面,这人完好无恙。这个大冷天,她还赤着脚坐在地板上,墨绿大袖上衣穿得并不整齐,对襟领口微散,隐约可见淡绿里衣。房间燃了炉子,却始终披着裘皮大衣,支着脑袋靠在书案上,打着笑眼看自己。
是个长得别致的女孩子。全昭弥在看过她一眼之后,就如此认为。因为没有施上任何妆色,相貌全入了全昭弥眼中,这让她稍稍分了一下神,但很快就回过神来,低下头不去看这个笑得明媚的女孩。
根本就没有任何不适,不差人去请,想必是存心要自己难堪。全昭弥明白洁琼刁难之意,当下便没了好好相谈的心意,只是向她行了礼,就在门口位置跪坐下来。
侍女给全昭弥上了茶,便都退出去。
洁琼自顾自地笑了好一会,见全昭弥没理会自己,也没了兴致,盘着腿回过身,继续写字。写了满满一页纸,她眼尾余光扫向门口,全昭弥依然端坐在那,茶已没了缭绕热气,却一口也没有动过。
“喂。”她转过脸去。
全昭弥闻言抬起头。
“会写字吗?”
全昭弥点点头。
洁琼一边向她招手,一边往旁边挪开一个位置,“可有跟师傅练过?”
全昭弥跪行过去,“一直有练,不曾断过。”
“这就好。”洁琼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把书本摊开,指着上面的字句,“把这些抄一遍。”
全昭弥虽是不解,但仍听言接过毛笔,在新纸上,按照书本的字句,认真抄写。
洁琼坐到一旁,看着她下笔有力,笔随心意,没有丝毫停顿,一页纸不消片刻就抄完了。当即又把新纸接上,指着书本后面一篇,示意全昭弥继续。全昭弥看着她,心中大致明白她此举意思,抄书这种事情,她从来没少抄过,以前师傅在旁看着,笔序稍为有错,戒尺就会落下来。全昭弥看了洁琼的手一眼,纤细且润泽,想来少有受罚。
有人帮忙抄书,洁琼也就闲了下来,把全昭弥的茶杯取到她身旁,然后把冷茶倒去,煮了新茶给她。
全昭弥接过抿了一口,头也没抬,又疾笔抄写。
洁琼端着茶杯,靠在软榻里,细细打量这个对自己无理之举不问因由又不作拒绝的人。脸色较之刚进屋的时候好上许多,虽然始终白皙,却有了淡淡红润。脸上棱角分明,目光凛然凌厉,加之嘴角总是紧抿,脸颊处显着酒窝,一副小大人的神色。因为尚未到元服年纪,并未戴乌冠,长发用白绢束着,露出了耳朵,刘海搭在额前,如此倒是让她原本硬朗的脸柔和几分。
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夫婿吗?分明就是一个小孩子,还是一个女孩子。她撇了撇嘴,在身旁书架取过另外一本书,摊开,挡着自己的脸,沉沉睡去。
如此抄了一个下午,竟然把一本书抄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