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至望日，珍珑馆又是一派喧阗之状，盖因难解残局名声之盛，或有其中好弈圣手，抑或街衢闻名众客，皆如期而访，欲一探棋局究竟——至于其中是因寄所托，或为名为利，旁人便不得而知了。】
【我堪堪行过摩肩接踵的熙攘人潮，也觉甚是冗杂骈哗，直至循木梯盘圜而上，打帘入阁楼雅间，甫觉清静了少许。雅间内早有佳客居此相候，与他照面寒暄过，落座之际，方才眉关皱起，将隐而未发的辞令与他递去。】聒噪得很。
【一顿，又续道】哥哥既通弈道，无心去瞧一瞧那所谓惊世的难解之局吗？

2.
晨曦未泛，衬于天岸，肃杀清风，落叶满阶。青衣如松，羊脂其佩，正莹润。信步至长街，步至其前，匾额所提，为珍珑馆。棋局迷，弈者亦痴，遑论其胜负，唯尽兴而已。提步入，拾级而上，青帘卷，雅间尚静，儒者存，互映了照面，敛袍落侧，侍者添茶，待他入，复抬手，谈笑风生，无谓外物。
“世人皆言，为棋者，需静心而为之，唯恐一步错而满盘皆输，未了此间，却聒噪不已，着实难得。”
棋盘之上，未落一子，楚河汉界，尚且分明，黑白二子且候，待人布之。
“我无心去瞧人如何解局，只愿你我二人之局，可令人尽兴。”

【自离乾西四所，建牙开府，宦海浮沉，庶务繁冗。再是近来与诸兄又领汗父恩旨擢王爵尊秩，府中一应事务又需料理，与诸位昆仲晤面尚且寥寥，更遑论得闲各执黑白手谈，于纹枰间杀伐拼搏。】
【是以虽有自熙熙攘攘中行过藉来的三分不怿，居雅室饮下几口热茶，再闻过习风扫落叶的槭槭声之际，已然有不悦神绪一扫见空，心湖波澜平复而来。】
【颔首是为赞同，道】兴许聒噪中尚可解局，方可称说是大智慧罢。
【玄与白棋笥旁设，纹枰之中，尚是楚河汉界分明。手一探，摩挲过棋笥间云子，付之一笑】旧日我与元仙哥哥对弈，可是惨败，怕更是招架不住你的棋法。

4
年少紫禁，其间九曲回廊，亭台楼阁，常一处而手谈，弈局长远，常兴尽而归，无谓输赢。而今长成，各开牙，立府城东，诸事琐碎，忙于凡尘。兄弟各司职，六部劳碌，浮生难有闲，借此良辰，一续旧日之局，有何不可。
人群息壤，喧闹隔于青帘，其间静，唯子落盘，茶盏轻晃。侍者添茶，茶烟袅，笼人眉目，忽而散，隐于风声长林，再无归期。执子，抬手于人，示其先落。
“只我不喜聒噪，也无那大智慧，只愿平心静气，与你手谈一场，如此便好。”
楚河汉界，分明如初，只子旁落，布其星轨。再言，神色如初，不动如山，未因棋而动之。
“我的棋法？不过胡乱为之罢了，招架与否，只尽兴而已。”

【乾西故旧，昆仲相为情笃，然无论是彼时射驭场，或是现下方纹枰，既是赛局，便必有输赢。我虽钦慕弈道幽微，旧日居此却从无明睿，一盘尽，多以丢盔弃甲告终。不过人非圣贤，总难能事事完满称心——这也委实没什么可逃避的。】
【眼睑一低，信手抚平袍间几叠褶皱，再是抬眼，自濛濛茶霭中望入他一如往常、波澜不兴的面庞，付之轻笑】六哥向来谦虚，这一句，我便只敢信三分。话不多说，咱们试一试便知道了。【一顿，再问道】哥哥执黑先行？

6
弈局之道，其精妙也， 非亲历而不可知。曾观夜之星斗，北斗七星，其形各异，观之棋局，亦如夜空星辰，诡谲难测，一步落罢，便满盘皆输，怎可不慎。
“也罢，且走且看，我许久未碰棋局，或生疏了。”
执茶一盏，阖盖去其茶沫，品之茶香，萦于唇齿，甚好。青衣若玉，拂其衣袍，指擒黑子，于楚河汉界，思而落子，不偏不倚，恰落中盘，正先发制人。
“既如此，为兄便先落了。”

【棠棣之间，相为原有惯常作派，本无须客套推脱。只见他顺言执黑子先行，直指綦枰正中天元星位开局，确是极其稳当妥帖的行法。并未多施以踌躇，旋即指腹稍蜷，拾白子一枚，朝左上星位落去。】
【一来二往，方寸之间，黑白相峙，若星罗棋布，渐有势成，弈局章法也渐显山露水而来。】
【阒静之间，眼皮掀起，目光自棋盘中游弋而上，落至他从容思忖的神色。稍一展眉，随即启唇打破岑寂】前些日山东旱灾，闻说吏治不清、巡抚赈灾不力，着实骇人听闻。哥哥与十一哥走访山东，可有何见闻吗？

8
执子落，未踟蹰，天元位中，先发制人，黑子落，一贯妥帖，初局为稳罢。再观，他落子左上，为之制衡。香茗于侧，撇尽茶沫，始闻茶香渐浓。指擒黑子，指腹摩挲下，终落左侧，与之相邻，不为孤星也。
“不知此局，何时能尽。”
来往数回，棋局渐丰，黑白纵横，斗折明灭，不分东西。思忖半晌，以退为进，相与抗衡。只神思静墨，未有一言。
闻他言，恰子落，以一子而定，取其一子，恰如山东行，取之要害，分而化之。再言，沉静如旧。
“见闻？灾民叫苦不迭，领了本以为可救命的粮食，却稀粥不见米，清得可映人眉目。而所谓父母百姓官，却趁此收敛钱财，贪图享乐，真乃讽刺。”

【星位始定，后侧走小目，天元与左星原似互不相干，各自为政，尔后随着渐落棋子，黑白参差，互不相让，各有所得，各有所失。】为时尚早，咱们也不着急。
【若是快局，此刻天秤应已有欹斜，然二人不疾不徐，步步为营，观纹枰其中仍是平衡之态，尚且难显出分明的胜负来。趁他思索时，执茶盅入掌，先品茗香，再慢条斯理地徐饮两口，唇齿泛过馥郁与醇甘。】
【后聆沉静一句递入耳中，料想六哥此心磊落，照黎民百姓，忧天下福祉，彼时当极为不忿。好在并非白丁布衣，皇贵殊勋之身，眼见此景，尚能一尽薄力。】之前曾与你探论，若无修身，则难平家国天下，如今看来，此言果真不虚。
【慨喟一句】吏治浑浊至此，虽是可笑，却也无奈。那哥哥有何应对？

黑白措于棋局，楚河汉界皆明，北斗始曳。星像略明，或微散于旁，或齐聚于众，棋之势，若犬牙差互，斗折不知其所指也。再落子，互为折损，不进不退。
“也是，无论时日，尽兴便罢。”
进退不得间，一时难为。而笑随意其，眸底波澜，佁然不动。兵行险招，以一子攻入，乱其星象，鲸吞七子何妨，不动如山，循序渐进，再一子，将其一军。谁言，未可后发制人？
“故而如今可见，大学之道，无论何时皆可用之。其身不正，其心不诚，如果齐家治国？巡抚担之要务，然欺上瞒下，无恶不作，更视百姓性命如草芥，此等人，怎可为官？万不可也。”
他遂思，便执茶盏，茶沫尽散，一盏茶香，明人心志。再言，声如海，平静而暗涌。
“有何应对？择贤者，为其政。以己之力，清查吏治。”

【互有胜负，却看他不动声色，似精心布局，招步之间，已隐隐有不祥预测。果不其然，两不相让之际，只见他兵行险着，欲以一子错乱全局，白兵险落进退维谷之境。眉关一锁，沉着应对，思忖良久，方才堪堪招架。】
【一局行入末段，茶温渐凉，即命小厮再添。】如此寡廉鲜耻之人，竟身居山东巡抚一职，也不知百姓往日如何深受其苦。只怕是彼时旱灾之际，才曝露出来。
【纹枰局势渐见明朗，究竟黑子棋高一着。然并未不怿，仍固守尾阵，一壁续道】如今又逢科考，此事一出，吏部怕是更要多费些心神了。

弈之精妙，在其间之局，纵横交错，无谓一时，暂落下风何妨，以退为进，以守为攻，设一网而待。其步步紧逼，白子成围局之状，故行险，乱其局，初有成效。执子再落，破人阵，着人退。
“山东巡抚乃是要职，却以如此之人忝居多年，百姓深受其害，此等人，若不严法惩治，怕是要寒了百姓的心，也纵了同他一路狼心狗肺心肠的人，万万不可。”
侍者添茶，茶烟笼壁，茶香遂生。他子落，守其阵，攻守易位也。再落，只以平局收了场，复添一言。
“着实，本就为科举之时不得安宁，又平白生了这桩案子，更不得闲暇了。”
棋局定，不再谈，与人步出，各归府邸，后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