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棕马疾驰而北,一路风大雪急,这苍茫浩瀚之中,我竟未寻着哪怕一家农户樵家。
身下棕马吭哧吭哧的喘着粗气,仿若垂死,热气在喷出它鼻孔时瞬间凝结成细微的水滴,一整日迎着风雪的颠簸波,我身上已然疲乏,它自然累的不轻,而我长鞭在手,它不得不逆风而上,不过普通马驹,日行三百,已是极限。越往北去,积雪越厚,没有人烟的地方,更是出奇阴冷。马匹的脚程越发慢了下来,到最后,竟只能勉强踏步而前。
天色越发阴沉,不出一个时辰就将黑尽,我拉着缰绳停下马,抬起僵硬的右手抹去睫毛上的雪晶环顾四周,这方圆数里,没有草,没有树,没有人家,只有成团成团的飘落的雪花和呼啸而过的寒风。
师傅曾交代,洛城往北约摸三百里便进入玉峰山地界,如此算来,我应当已经接近目的地,可雪紧密天阴沉,放眼望去,前路缥缈如若屏障相隔,平原仿若无尽无边,哪里有山有树?
棕马一经停下,便陡然自行原地趴下,我惊觉不妥跃身跳下,立在已然没过脚踝的积雪之中,却见马儿伏地几乎抬不起头,白沫从它咧开的嘴角不停的流出,它眨着眼睛看着我,眼底积满了水雾。垂死边缘,它或者亦害怕。
我看着它眼底属于我自己的影子,那是一抹漆黑没有任何温度的影子,它像这匍匐着垂死的老马看着自己一般看着它,眼底,却没有丝毫波澜。
我在它匍匐的身躯旁边立着,待到它合上眼睛,丢下手中长鞭转身漠然的往前走去。
不出几步,左边袖口里传出异样的骚动,我停下脚步,低眉看了一眼已经从我袖口爬出抓着我衣袖往上爬的玄鸣,抬手摸了摸它光亮的小脑袋,随即取下背上包裹拿了干粮予它,许是还未完全清醒,它站在我肩上却未捧好那一小块儿酥饼,饼一落地,它便跃下追着跳进雪里,巴掌大的身体坠入雪中砸出一个深深的洞来。
它翻身钻出,顾不上抖去身上积雪便寻着酥饼埋头苦吃的样子甚是可爱,我蹲在它身边看着它小小的身子苦笑了一下,问:
“跟着我,多半都是这样风餐露宿,玄鸣,若你会说话,或许,会怨我罢?”
玄鸣听得我同它说话的声音,暂时从酥饼那边转移了注意力在我脸上,我见它一动不动的抱着酥饼盯着我,莫名的有些激动,好似下一刻它便能回应我一般。而它盯着我看了片刻,又重新低下头去。
我看着它的动作,心里笑话自己竟妄想一只不知名的动物回答我的问题实在异想天开,刚想伸手抓起它继续赶路,却见着眼前的小东西用两条后腿站立起来,捧着手里那块儿只有我拇指大小的酥饼递向我,一双滚圆灵动的眼睛盯着我,仿佛在笑。
那一瞬间我心头猛然一酸,无意识的咧开干裂的嘴笑,眼角一阵温热。
我伸手小心翼翼的将它捧起放进衣袖,随后转身回到那匹因我而死去的棕马身边,默然的摘下脸上冰冷的面巾覆于它眼上,又捡起它身边的长鞭悬在腰际带走,若世间真有轮回,希望你下一世不再是受人鞭策马匹,亦不是苟延残喘的世人,做山涧里的一颗碎石头,不需要知道哪里是根哪里是未来,清清静静的存在着看这四季更替,就很好。
马折了,剩下的路,我只能徒步。我需要在天黑尽前找到在这片荒野上找到落脚的地方,以免冻死在这隆冬里。
风雪未停,逆风而上,着实耗费体力,面巾摘下后,冰冷的风雪更加肆意的往皮肉上割,刺痛却使我更加清醒---不能停下,怀中书信还未送达。只是放眼往前,前路依然昏暗缥缈,荒无人烟,不知何时才是尽头。而回首南望,洛城早已不在眼底,我低眉轻叹,客栈里那骄傲又冷漠的女子,不知是否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