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保护你。
夏天是什么感觉？
是窗外断断续续要死不活的蝉鸣？
是透过枝桠依旧活力四射的热辣阳光？
是咸咸冰冰的盐水棒冰？
还是最后一节课昏昏欲睡的燥热课堂？
化学老师扶了扶茶色眼镜，抬眼巡视了一圈教室，最终把目光停留在了正托腮望着窗外的男生。
“白敬亭。”
“是。”
男生从晃神中清醒过来，站起身，校服的短袖外套衬得少年的身形愈发挺拔，漂亮的泪痣藏在金丝眼镜后显得他沉默而清秀。
现在漂亮的男孩子，还能这么聪明，也是很难得了。
就在老师暗暗赞叹的时候，白敬亭已经走上台开始写起了化学方程式。
“三份铜与八份稀硝酸发生化学反应，生成三份硝酸铜，两份一氧化氮和四份水……”
粉笔在黑板上滑动留下相关的演算符号,白敬亭念着念着就想起两天前那个在杂货店望着试卷一脸愁容的少女，那天的夕阳很美，温暖的光撒了她一身，她赖着自己讲解这道化学方程式，讲一遍听不懂，自己又无奈地再讲第二遍，第三遍，写完后，他站在台上接受化学老师的表扬，目光却停留在自己座位旁边空荡荡的桌子。
书桌上陆陆续续堆了很多的试卷。
她已经两天没有来了。
下课的铃声成为压垮冷静得最后一根稻草，白敬亭略显急躁地抱起试卷冲出校门，按照从老师那边以帮助落后同学为名得来的吴映洁家的地址，最终他喘着气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前。
老旧的铁式门窗上锈迹斑驳，门边堆了几个喝空的酒瓶，空气里是潮湿和酒味混合的奇怪味道，他定了定心神，刚想伸手敲门，屋里骂骂咧咧的吵声隔着门板传了出来，然后“砰”地一声，有什么砸到了门上，哗啦啦地碎了一地。
白敬亭收回手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观望了一下四周，最终决定从后门翻墙进去，他藏身在后院的一棵树后，透过窗户，他看见了她，喝醉的男人背对着他骂骂咧咧列。
“你个赔钱货，还想去上音乐学院？你以为你能多有出息啊？你娘跟别的男人跑了，你也想要跑？啊？不准给我去！”
许是喝醉了，他一把揪住少女的辫子，吴映洁被扯得痛苦地小声尖叫，却隐忍着不肯掉一滴眼泪，她的脸上还有青紫的痕迹，嘴角也略略有些发肿。
白敬亭忽然觉得心被狠狠揪了一下，心里腾地涌起一股难掩的愤怒，他从树后走出来。
他看到吴映洁见到他惊恐担忧的眼神，甄老板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刚要转过身来。
白敬亭心一狠。
“你——”住手两个字还没有说出来，从正门口响起的“哐！哐！”敲门声打断了他，也使得甄老板暂时停了手。
“甄老板！有人砸了游戏机！”撒霸王在门外叫喊着。
甄老板停了手，恶狠狠地啐了一口，一个巴掌又扇到了少女的脸上。
“给老子等着！”
甄老板走了，吴映洁惊慌地站起身来，看着从窗户翻进来的白敬亭。
两个人这样面对面地站着，她低着头不知所措，只能瞥到他校服T恤干净的白色衣角，白敬亭蹲下身，她略显局促，而他就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仿佛没有看到她的狼狈，没有看到她的脆弱，他安静地递帮她捡起掉在地上被撕得粉碎的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递给她。
“有红药水吗？”
“啊？”她抬起头。
没有得到答案的少年已经转身在她的书桌上查看，就在笔盒的旁边，有一瓶红药水和棉签，似乎是平时经常用到的，白敬亭心里这样想着，神色又黯淡了几分，再转身时依旧神色如常。他拉着吴映洁在床边坐下，用棉签给她上药。
“嘶——”
“别动！”他捏着她的下巴，把她下意识想要避开的脸拉了回来。
不知道一向温和的少年为什么突然严肃，吴映洁只能乖巧地坐着。
“白白！你怎么来了？”
他看见少女疼得快皱成一团的脸，手下忍不住放轻了力道。
“来给你送作业。”
“啊……我都忘记这两天的作业了！”
一听到作业，吴映洁脸更皱了，白敬亭看着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心疼的怒气不知间消了一半，耐心宽慰道：
“上课的笔记我都帮你记好了，昨天刚发下来的试卷你考得不错，已经可以勉强及格了，错题的知识点我也帮你整理好了，你自己复习复习，有不懂的就来问我。”
“我的天啊！白白你也太好了点吧！”
吴映洁开心地一把抱住身边的少年，而白敬亭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吓蒙了，就这么一手举着红药水一手举着棉签僵在了原地。
黄昏的夕阳热辣辣的，有一阵一阵的闷热风从窗口吹进来拂在脸上，少女的身体温软馨香，柔软的头发扫在自己的胸口，白敬亭的额上出了薄薄的汗，他从来都没有这样过，哪怕是代表学校去省里参加演讲比赛的时候都没有那么紧张，他感觉到自己呼吸局促，胸口砰砰砰砰地响，吴映洁还开心地把头蹭了蹭，更引得他僵直了背脊。
察觉到被抱住的男孩一动不动，吴映洁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赶紧从他的怀里退出来，本以为他会很生气，却发现白敬亭的神色有些异样，耳朵还红红的，便瞬间反应过来。
“白白？你，不会是在害羞吧？”
“我……”没有两个字还没有说出来，刚才抱着他的吴映洁突然捧住他的脸。
“白白你居然害羞了诶！别害羞嘛！要多跟女孩对视一下，喜欢你的女孩有好多好多呢！”
略微有些凉意的手心靠着他火辣辣的脸颊，他就这样错不及防地望进她干净的眼眸。
湿漉漉，亮晶晶的眼眸，哪怕已经经历过寻常孩子从未经历过的黑暗苦难，也依旧热情纯粹得仿佛不谙世事的眼眸。
像只兔子。
白敬亭的心底忽然就生出无限怜惜，带动着刚才还未褪去的躁动，他直直望着她，似乎是要将她此刻的样子刻在脑海里一样认真，他看着她的眉，她的眼，她微微嘟起的嘴。
吴映洁被白敬亭盯得有些不自在，想着大概是自己做得有些太过了，他一向是个内敛安静的男孩子，被自己这样恶意调戏大概是有些生气的吧，吴映洁想着就把捧着少年的手放了下来，却突然被对方抓住，少年的手烫烫的，宽大的掌心抓着自己的手，吴映洁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张属于白敬亭的安静漂亮的脸就在眼前突然放大。
一个吻，带着无限怜惜和青涩，落在了吴映洁的眼角。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保护你。
窗外的树后，撒霸王安静地看着，伸手摸了摸烟盒却发现没有带烟，他抬头看了看将天空映得红彤彤的夕阳。
红得像血一样。
再过不久，连夏天都要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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