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的热浪总是令人难以忍受。即使是气候和煦的艾欧尼亚，相比起日间酷暑，人们也更偏爱夏夜。然而日间的亮堂总是更适宜劳作，直到太阳的威能逐渐消散、月亮从群山中探出头来为止。那时候人们便纷纷离开耕耘了一天的田间，三三两两地朝着家进发了。月亮逐渐从山头升起又挂在树梢，将被夜晚染上浓浓墨色的一切都镀上一层薄薄银光，勾勒出万物的轮廓。
是夜恰逢村庄的节庆，小平房中空出的一大片空地上燃起了两人高的篝火。劳作了一天的人们聚在一起，互相品尝着各自带来的晚餐，又一起分享了上一季富裕的谷物酿出的酒。这酒喝起来香甜实则有些威力，不一会儿人群便分开了。一部分人的嗓门逐渐大了起来，就像是逐渐烧开的水一样闹腾起来了；离篝火稍远一些的地方，有些人放松着自己劳累了一整天的身体，与邻里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地上还传来日光残留的热力，但让人觉得凉爽的清风又阵阵吹拂着，加上催人昏昏欲睡的酒劲，也有人直接在月色和火光下酣睡了起来。
比横七竖八躺倒的人离篝火更远一些的，是一个安静坐在地上的白发女人。相比在场的任何人，她双手环抱自己双腿的坐姿都显得过于拘谨；但已经有些挡住双眼的刘海遮掩不住她眼神中的不宁静，她视线的焦点不住地移动着，打量着面前的一切。
没人嗅到了那股不寻常的气息。这并不是说她的嗅觉相比其他人有多么敏锐。
在再一次放弃寻找的努力后，她的手终于忍不住动了，潮湿的手掌心搭上被风吹得发凉的后颈，轻轻搓揉了两把，就像是想让自己温暖起来一样。而后她下定决心站起身来，不忘拍拍自己简单衣着上沾着的土，绕开这小广场上的所有人，走到一条小巷子里。
离广场越来越远，一阵风恰好从背后吹来，令她身上的冷意更盛。她将衣服拉了拉，继续一步步走着。布鞋落在土路上悄无声息，修长的跟腱之上连接着健壮的小腿，每一步在地上都踩得沉稳。风停下之后，就连这一点点声音都不复存在，她只能数着她越发剧烈的心跳。
相比战争，和平或许是大部分幸存者们所熟悉的，所以即使战争为他们带来警觉，他们也会在和平中逐渐平静下来。但她不同，她不只是个幸存者。她早就感觉到那束一直牢牢锁定在她身上的目光。她痛恨自己这样敏锐的感知——那种让她在正午的烈日之下突然从头冷到脚的直觉；而最令她咬紧牙关的，是她到此刻也未发现那目光的来源。
她拐进一个分岔，向前走了两步，而后停下。她知道那是一条死路。
她微微低下头，将视线拉近至自己的脚边。另一个影子的轮廓正停留在那里，与她的影子隔着不到两指宽的距离。月头正接近最高点，但她却没听见身后传来的呼吸声。不，她再没法听见那呼吸声了。味觉，嗅觉，听觉甚至视觉——她嘴角扯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被拍了一下。有点儿重。
“可真让我好找啊，锐雯。”
她转过身，感觉到自己的脖子缩紧了，打的笔直，甚至连一直有些佝偻着的背也要发力挺直，才好让她能够正视面前的人。对方正用手取下面罩，连同束发一道摘下，便散落下一头长发。即使她已经无法分辨那头发的颜色，但对方左眼一条伤疤自上而下横贯，想要认错恐怕也很难，更不要说这面容曾经在多少个日夜中折磨过她：在回忆中，在梦境中。
她是特意拐进这条死路的，虽然说到底不过是她那一刻突然涌起的一股完全没有头绪的强大愿望促使她这样做的。她现在对自己无法承受那芒刺在背的感觉有些后悔，也想要在这样的情况下逃跑，但她选择这样一条死路正是为了防止自己做出过于丢脸的举动。
或许背水一战最能激发人的潜能，所以即使是逃兵也能在人前挺起胸膛。但是下一秒她的眼泪就干净利落地剥下了她表面那层故作的沉稳，痛的她龇牙咧嘴地低声咆哮起来。
她还是完全、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她的手狠狠地抱住自己的双肩，哪怕只是想到一个字、一个场景，她就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皮肤在剥落，血肉模糊。尽管她知道那是错觉，可那并非幻觉。她曾真真切切地经历过这些，发出过比此时还要尖利和惨痛数百倍的哭嚎；而现在她终于用不着见血了，因为即使她看到也无法再根据颜色分辨，连带着嗅不到腥气也品尝不出血液那种独有的咸味。所有的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日，可她也记不清了。
“你根本不需要我。”
锐雯咬着牙说，试图止住自己不住流下的眼泪以及因此而带来的令她越发感到耻辱的啜泣声，于是这句话听起来断断续续，像是喘息了一两次。
对方用了几秒钟分辨她的意思，而后冷哼了一声。
“不说这个了。我看你今天当农妇，很自在？”
“那不关你的事。”锐雯稍微提高了些音量。这嘲讽令她稍稍燃起了一点儿斗志。
“当然关我的事。你就算到死也是诺克萨斯的士兵，血色精锐的一员，我的部下。”
“所以呢？诺克萨斯又缺人送死了吗？”
这回答引来一声嗤笑。锐雯狠狠捏紧了自己的双肩，瞪着面前在笑的长发女人。月光落在对方高挑的鼻梁和瘦削的脸庞上，让对方显得有些分外消瘦和苍白。不对，她已经无法分辨颜色了，苍白不过只是她的错觉——应该是刀子一样的亮，如同要将她杀死在这一样。
“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了，我找了你这么多年，你却在这里混吃等死……甚至还没释怀，锐雯。你甚至还没释怀——”
锐雯打断了她，受损的声带令不受控制的咆哮声异常粗哑：“***的！”
这一拳重重地打在对方的腹部。距离太近了，对方又始料未及。下一秒锐雯整个人扑了上去，却并没有直接试图趁着对方吃痛向后倒去重心不稳的时候扭断对方的脖子，而像是没接受过任何专业训练的人一样想要补上第二拳。下一秒，她被对方一脚蹬在小腹上，整个人飞了出去。剧痛中她的头重重地撞在土墙上，令她瞬间头晕目眩，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她艰难地在地上微微滚动着，想要站起身却完全找不着身体的平衡，踉踉跄跄地尝试了几次才半跪着，而后就被一股力量拽着衣领拉起身来，按在墙上。
“你连杀人都不会了。”
“我再也不会杀人了！”
锐雯感觉自己在嘶吼，但她的身体早已溃败，让她的声音有气无力。
“真让人痛心。”对方说着，轻松钳住锐雯试图再次抬起的左手。“别想再推开我，你是我的。”
是夜恰逢村庄的节庆，小平房中空出的一大片空地上燃起了两人高的篝火。劳作了一天的人们聚在一起，互相品尝着各自带来的晚餐，又一起分享了上一季富裕的谷物酿出的酒。这酒喝起来香甜实则有些威力，不一会儿人群便分开了。一部分人的嗓门逐渐大了起来，就像是逐渐烧开的水一样闹腾起来了；离篝火稍远一些的地方，有些人放松着自己劳累了一整天的身体，与邻里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地上还传来日光残留的热力，但让人觉得凉爽的清风又阵阵吹拂着，加上催人昏昏欲睡的酒劲，也有人直接在月色和火光下酣睡了起来。
比横七竖八躺倒的人离篝火更远一些的，是一个安静坐在地上的白发女人。相比在场的任何人，她双手环抱自己双腿的坐姿都显得过于拘谨；但已经有些挡住双眼的刘海遮掩不住她眼神中的不宁静，她视线的焦点不住地移动着，打量着面前的一切。
没人嗅到了那股不寻常的气息。这并不是说她的嗅觉相比其他人有多么敏锐。
在再一次放弃寻找的努力后，她的手终于忍不住动了，潮湿的手掌心搭上被风吹得发凉的后颈，轻轻搓揉了两把，就像是想让自己温暖起来一样。而后她下定决心站起身来，不忘拍拍自己简单衣着上沾着的土，绕开这小广场上的所有人，走到一条小巷子里。
离广场越来越远，一阵风恰好从背后吹来，令她身上的冷意更盛。她将衣服拉了拉，继续一步步走着。布鞋落在土路上悄无声息，修长的跟腱之上连接着健壮的小腿，每一步在地上都踩得沉稳。风停下之后，就连这一点点声音都不复存在，她只能数着她越发剧烈的心跳。
相比战争，和平或许是大部分幸存者们所熟悉的，所以即使战争为他们带来警觉，他们也会在和平中逐渐平静下来。但她不同，她不只是个幸存者。她早就感觉到那束一直牢牢锁定在她身上的目光。她痛恨自己这样敏锐的感知——那种让她在正午的烈日之下突然从头冷到脚的直觉；而最令她咬紧牙关的，是她到此刻也未发现那目光的来源。
她拐进一个分岔，向前走了两步，而后停下。她知道那是一条死路。
她微微低下头，将视线拉近至自己的脚边。另一个影子的轮廓正停留在那里，与她的影子隔着不到两指宽的距离。月头正接近最高点，但她却没听见身后传来的呼吸声。不，她再没法听见那呼吸声了。味觉，嗅觉，听觉甚至视觉——她嘴角扯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被拍了一下。有点儿重。
“可真让我好找啊，锐雯。”
她转过身，感觉到自己的脖子缩紧了，打的笔直，甚至连一直有些佝偻着的背也要发力挺直，才好让她能够正视面前的人。对方正用手取下面罩，连同束发一道摘下，便散落下一头长发。即使她已经无法分辨那头发的颜色，但对方左眼一条伤疤自上而下横贯，想要认错恐怕也很难，更不要说这面容曾经在多少个日夜中折磨过她：在回忆中，在梦境中。
她是特意拐进这条死路的，虽然说到底不过是她那一刻突然涌起的一股完全没有头绪的强大愿望促使她这样做的。她现在对自己无法承受那芒刺在背的感觉有些后悔，也想要在这样的情况下逃跑，但她选择这样一条死路正是为了防止自己做出过于丢脸的举动。
或许背水一战最能激发人的潜能，所以即使是逃兵也能在人前挺起胸膛。但是下一秒她的眼泪就干净利落地剥下了她表面那层故作的沉稳，痛的她龇牙咧嘴地低声咆哮起来。
她还是完全、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她的手狠狠地抱住自己的双肩，哪怕只是想到一个字、一个场景，她就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皮肤在剥落，血肉模糊。尽管她知道那是错觉，可那并非幻觉。她曾真真切切地经历过这些，发出过比此时还要尖利和惨痛数百倍的哭嚎；而现在她终于用不着见血了，因为即使她看到也无法再根据颜色分辨，连带着嗅不到腥气也品尝不出血液那种独有的咸味。所有的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日，可她也记不清了。
“你根本不需要我。”
锐雯咬着牙说，试图止住自己不住流下的眼泪以及因此而带来的令她越发感到耻辱的啜泣声，于是这句话听起来断断续续，像是喘息了一两次。
对方用了几秒钟分辨她的意思，而后冷哼了一声。
“不说这个了。我看你今天当农妇，很自在？”
“那不关你的事。”锐雯稍微提高了些音量。这嘲讽令她稍稍燃起了一点儿斗志。
“当然关我的事。你就算到死也是诺克萨斯的士兵，血色精锐的一员，我的部下。”
“所以呢？诺克萨斯又缺人送死了吗？”
这回答引来一声嗤笑。锐雯狠狠捏紧了自己的双肩，瞪着面前在笑的长发女人。月光落在对方高挑的鼻梁和瘦削的脸庞上，让对方显得有些分外消瘦和苍白。不对，她已经无法分辨颜色了，苍白不过只是她的错觉——应该是刀子一样的亮，如同要将她杀死在这一样。
“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了，我找了你这么多年，你却在这里混吃等死……甚至还没释怀，锐雯。你甚至还没释怀——”
锐雯打断了她，受损的声带令不受控制的咆哮声异常粗哑：“***的！”
这一拳重重地打在对方的腹部。距离太近了，对方又始料未及。下一秒锐雯整个人扑了上去，却并没有直接试图趁着对方吃痛向后倒去重心不稳的时候扭断对方的脖子，而像是没接受过任何专业训练的人一样想要补上第二拳。下一秒，她被对方一脚蹬在小腹上，整个人飞了出去。剧痛中她的头重重地撞在土墙上，令她瞬间头晕目眩，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她艰难地在地上微微滚动着，想要站起身却完全找不着身体的平衡，踉踉跄跄地尝试了几次才半跪着，而后就被一股力量拽着衣领拉起身来，按在墙上。
“你连杀人都不会了。”
“我再也不会杀人了！”
锐雯感觉自己在嘶吼，但她的身体早已溃败，让她的声音有气无力。
“真让人痛心。”对方说着，轻松钳住锐雯试图再次抬起的左手。“别想再推开我，你是我的。”
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