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写这篇东西很久了，念头产生于吧里关于《秘密》的一次次辩论。这一整年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忙考试，现在才终于有时间将计划付诸行动。把这些年在辩论中产生的各种想法写成一篇完整的文章，这是初衷，文章的总体结构和各种观点本来已经成型了，可以直接写，但是在“专业病”的驱使下又读了一遍书，本意是想找到更多佐证观点的文本内容，不料二刷之后，又有了新的发现，原有的架构被打破，需要重新构思。因此，这篇文章涉及到的东西，有我一直坚持的观点，有补充的观点，也有不少新观点。

第一次读《秘密》是我刚上高中的时候，第二次读《秘密》已经快要大学毕业了，时隔七年，其间经历了不少东西，包括一次刻骨铭心的恋爱。所以再读此书，无论是阅读的能力与技巧，感受力还是心态，已经大为不同，不过有一点我始终坚持——直子并不自私。这也是我以此作为文章标题的原因。有趣的是，之前的坚持和现在的坚持基于不同理由，这是二刷带给我的最大改观。顺带一提，第一次读的是海南出版社的赵博译本，这一次读的是南海出版公司的连子心译本，这里不想讨论译本的高低，只想说一点，也许是由于尺度的原因，一些内容在赵博译本中没有，而到了连子心译本中都收进去了，这些内容对于表现人物心理是极其重要的。下面正文开始。

为什么人们会说直子自私，其实大部分人的理由都是基于这一点：直子的选择让她自己重获了新生，结了婚，有了自己的生活，而平介只能孤独终老，在直子的婚礼上心碎落泪。其实这是非常典型的唯结果论。从结果上看，好像确实是直子赚了，平介亏了。但实际上，从唯结果论来说，根本找不到一条所谓的双赢的路。因为两个人面对的现实是不一样的，平介是在原有的中年人的生命线上生活，而直子是在年轻人的青春的生命线上生活。从生命线的进程来看，假如直子选择不离不弃待在平介身边，不谈论其中的难度如何，平介也终究会早于直子离开人世。假设平介能活到80岁，那时直子也已经年过半百，她的后半生又如何呢？以唯结果论的逻辑，我们是不是也可以指责平介：明明能放手让直子获得幸福，却偏偏要留在身边，让直子一个人度过孤独的下半生？那自私的就不是直子而是平介了。

那么，就不存在一些读者所设想的，直子鼓励平介去寻找幸福，两个人都能各自获得幸福的路吗？从正常的情况来看，这种设想太过理想化。为什么呢？因为这部分读者没有考虑到身份的困境。从社会身份来看，平介是父亲，直子是女儿。假设平介再婚，那么就是平介，直子和“后妈”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换句话说就是丈夫，前妻和现任妻子同居，你说尴尬不尴尬？等到直子能一个人生活，这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平介多少岁了？哪怕到那个时候同样面临身份困境。平介和直子不同于正常的夫妻或者恋人，一般的夫妻或者恋人分手，就算是和平分手不成为敌人，也是在互不打扰的情况下各自寻找幸福，绝大多数人是不会隔三差五接触前任的，而正常社会身份的父女不可能老死不相往来，接触是必然的；正常的恋人分手，身边知情的朋友通常不会再提起，而作为父女，一定会时不时有人询问对方近况如何，每提起一次，便造成一次伤痛。况且这两人如果分手也并非是感情决裂而是囿于现实困境。因此所谓“各自寻找幸福”的路，这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

说到这里，大家应该明白二人的真正困境是外部表现为父女关系的社会身份和内部实质是夫妻关系的精神身份之间的矛盾，要摆脱困境，要么变成单纯的父女关系，要么变成单纯的夫妻关系，而现实条件只有前者一种选择。

说到选择前，先谈谈直子“背叛”爱情的问题。或许有很多人是因为这一点才讨厌直子，然而我今天要说的结论是：直子没有背叛爱情。

什么才叫背叛爱情？如果将精神出轨算为背叛爱情，那么最早背叛爱情的难道不是平介吗？平介自己也承认有点喜欢小学老师桥本多惠子，想和她交往，并且多次想着她自wei，只是最终没有行动；平介去红deng区，如果不是因为心理因素石更不起来，是不是就顺利进行了？如果我们不认为平介背叛了爱情，也就是说没有行动成功的不算背叛。直子在“变回”藻奈美前唯一的“绯闻”是相马，但是很明显，相马并没有跟直子正式交往，也许直子确实对相马有好感，可是直子也没有选择跟相马交往啊，从这点来看，直子也没有背叛爱情。那么，直子“变回”藻奈美后跟文也结婚就是背叛爱情了吧？这点我留到最后再讲。

这里我们可以看看两个人面对对方喜欢别人的时候的选择。先说平介，装窃听器、偷看书信文件、跟踪，用尽一切方法探查直子隐私；再说直子，在看到平介私藏了桥本多惠子的照片时，没有戳破，在平介怀里躺了大约一分钟，然后道了声晚安离开了。无论是平介还是直子，面对对方喜欢别人时，肯定都是难受甚至是失望的，只不过前者是用极端的手段阻挠，后者更多是表现在言语的不悦上。这种区别也许跟性格和性别有关，可是，如果我们能理解一个男人因为害怕妻子出轨而做出的偏执行为，为什么无法感受一个女人看到丈夫私藏其他女人照片时的隐忍心痛呢？后者可是比前者发生得更早呀。恐怕还是因为唯结果论：直子最终重获新生，而平介什么都没有了。

我们看看当时两人的处境，平介和直子因为圣诞节的事闹得很僵，其原因并非感情的背叛，而仍然是身份的矛盾。直子在外面走女儿的路，而在家里走妻子的路；平介在外面必须走父亲的路，而在家里走丈夫的路。这些路之间必然造成冲突。闹僵之后，直子试图通过恢复正常的性的生活来化解这种冲突，但最终没有成功。由此可知，恢复夫妻关系是行不通的。

很多人在看《秘密》时都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信息，是什么刺激了直子做出“变回”藻奈美的选择？是平介的选择。平介受到司机梶川的影响，已经决定放手让直子过正常的生活，自己完全回到“父亲”这一身份，也就是说，如果直子是一个自私的人，其实她完全不需要“变回”藻奈美，她只需要顺着自己的路继续走就行了，因为平介已经选择了慢慢适应这一条路。按照这条路子，结局是平介安心做父亲，直子过好自己的生活。这一结局，其实就是《秘密》原型《再见，爸爸》的设想。然而，在这个短篇里，平介仍然是在直子的婚礼上泣不成声，平介仍然没有在直子结婚之前找到自己的幸福。这或许也能进一步说明，无论怎样的选择，平介都没有重新找到幸福的可能。

恢复父女关系，这是唯一可能的两人相处的路。因此不论是平介的选择还是直子的选择，本质都是一样的，就是恢复父女关系，不同的地方在于，平介的选择将压力留给了平介（参考《再见，爸爸》），而直子的选择将压力留给了直子，这种压力甚至比平介企图留给自己的压力还要大——平介只需要扮演父亲的身份，而直子不仅要扮演女儿的身份，她这回甚至要完全扮演另一个人。这样一来，平介不再需要强迫自己扮演父亲，因为他已经自然恢复到了父亲的身份，而直子面临的就是完完全全以另一个人的身份活下去，压力也完完全全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假如直子真的自私，真的是想自己过新的生活，那何必选择这一条更难的路呢？直子的选择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双方。然而唯结果论的人还是会坚持：直子最后重获新生，平介一无所有。

其实唯结果论的人似乎同样忘了一点，直子选择“变回”藻奈美这9年里，平介过得痛苦吗？平介跟直子告别之后已经释怀了，这9年里也没有过得很痛苦吧？我们甚至有理由相信这9年里直子也以女儿的身份劝过平介再婚，尽管平介没有这么做，可是谁说一定要再婚才是幸福呢？看到自己的女儿幸福，不也是种幸福吗？如果最后不是因为戒指的事暴露了，谁说这不是个幸福的结局呢？这么看的话，难道这个选择也是错的吗？好比我出门选择了一条近的，路况良好的，交通事故率和犯罪率很低的，走了9年都没出事的路，结果某天路上被一个逆行的撞了，难道你也要指责我选路有问题吗？

写到这里，这篇文章好像也变成了对“唯结果论”的声讨了。然而确实很多人是只以结果去评判一个人行为的性质的，甚至从结果反推这个人的行为目的，在我看来都是十分不合适的。这里并非说结果可以不计，但是只以结果出发的判断跟只以意图出发的判断（我都是为你好）和只以过程出发的判断（你知道他有多努力吗）一样，都是偏颇的。

最后说回之前留下的问题，直子“变回”藻奈美之后结婚，是背叛了爱情吗？我认为不是。我想绝大多数人都希望一辈子只谈一次恋爱，只结一次婚，只爱一个人，但是真正能做到的很少。现实是，大多数人这辈子都会爱上很多人，也许每次爱的程度不一样，但都是真实的。我常常在想，先不爱的人就是背叛了爱情吗？这恐怕是一种受害者心理：我还爱你，你却不爱我了，我忠于爱情，你背叛了爱情。可是爱情从来也不是一锤子买卖，因为某些原因爱上一个人，就不能因为另一些原因而不爱这个人了吗？我想也不是吧。而对于直子来说，当她“变回”藻奈美时，无论在精神身份上还是社会身份上已经不可能再与平介维持夫妻关系了。也许有人会说，直子可以终身不婚啊，平介不也没再婚吗？我觉得，何必呢？爱情真的要讲究那么多公平不公平的道理吗？事实上，对于曾经爱过而最终无法结为伴侣的人，一些情况下我们可以终身记恨，老死不相往来，一些情况下我们也可以一直爱着，只是这种爱更多的是转化为尊敬，怀念和感激，我想这也是直子选择用曾经的婚戒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