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春夏两交，甫落过一场新雨，重霄清澄之际，青嶂旁也有虹霓极赏脸地作缀，再辅以习习凉风、馥郁百英，叫人也不由生起三两欣然。】
【傅肇东诚然便是个通透的，百忙难得偷闲之时，早为我预下了全聚德一方雅座。我旧闻盛名，但亦是今自朱绮楼宇穿过时得一见，方才真正了悟所谓华盖云集，所谓门庭若市，是何等盛况。好在有约在先，不至于候在槛前长龙翘首以盼，便由小厮优哉游哉，引而入内。】

[ 总觉冬寒刚褪，东君携孟夏而至，推栊瞧去，早有雀上枝头，柳枝弯了腰。偏孟澹也不在府上，一时间，庄王府倒是清寂无趣。廊下生风，伸手折一支嫩柳，遣人去插了瓶，可奈无人于我逛街听戏，偏臻一忖，只得独自坐马车至街上，去寻座茶楼打发空闲。马车行至一处，忽有沁人香气从帘缝中钻入，勾起馋虫。唤人停了车，揭帘下马，一抬首，果然是全聚德。 ]

【至为随意地落了座，观过食牌，一概与小厮言定，便拾袖静候佳音。周遭高客不绝，或谈笑风生，或推盏对酌，而我无人对坐相谈，委实也有几分无趣。锐目一转，兀自由熙攘之中欲观浮生百态，尔后望入一道熟稔倩影，正朝此间步来。】
【我观她姿态，是临时起意，不同与我早有约预，然以张序长龙之众，若要寻一处入座，也要费上不少时辰。记起从前深夜食堂的一桩巧缘，心思一动，便向傅肇东嘱咐】你去，请庄王福晋过来坐吧。

[ 迈步入厅中，见客人络绎不绝，可瞧不见小厮一袭衣袂，连寻个座都难，更别提尝珍馐美味了，怕是今日同它无缘了。垂首叹了口气，正欲出门换别家食肆，却见一眼生家丁上前，端的是非同店家的气势。闻人言，这才忆起那日乌龙，转了转眸，那日未曾详谈，对这位贝勒爷自是好奇的很。这般想了，便敛袂随人上楼至包厢。]
[ 转了个弯，至二楼一处雅座，一抬眼，瞧见的便是那人三分相熟的剑眉星目，想起那日窘迫，面上一哂。]
贝勒爷您—— [ 质疑的话音于嘴边转圜，终是咽下。] 别来无恙。

【与他嘱咐，便又顺势将目光随其而去，遥遥与姝丽有一照面。待她渐近，我观入翠围珠绕之间一道明颐玉容，除却旧日相逢之谊，许因姑侄亲缘，有此熟稔眉眼，又叫我倏尔忆起启祥门里一份秾华之色。但诚然，阊阖帝裔的忌讳我谨铭于心，是以心下较量颇多，却不会宣之于口。】
【聆她出言，颔首以待】福晋客气，论起来，我还当尊您一句堂嫂。
【待她款款落座，便招袖请小厮再添碗箸一副，方才再出言道】从前承您东风，如今当我来请这一顿才是了。

［ 算起来，那日因着认错了人，吩咐深夜食堂小厮免了这位贝勒的单，然饭毕去瞧，居然非故人，真真是脸丢大了，忙勒令食堂小厮莫要将认错人的这一篇讲出去，尤其不要传到红红耳朵里。闻人言，倒也未曾客气，雪腮添笑。］
那便多谢您，今日复见，也算是机缘。不过您——真的是贝勒爷？
［ 一时忍不住，终开口问及，毕竟这玉京之内，长相相仿之人寥寥，我却能遇上。许是上苍见近来常一帆风顺，便使了绊子。小厮上前布好碗筷，这才觉出言不妥。］
您长得太像一位旧友，一时唐突，贝勒爷莫怪。

【以年少缄然岁月里稍一习得察言观色的本领，叫我辨出了她两分犹疑之色，但不动声色，且聆后话——果然此问递出，未曾与我所想相左。但并未显出不怿，反是扬了眉山，颇有几分揶揄】难不成，还有人敢冒充我？
【浮世三千，究其所以，此身芥渺，沉浮其中，亦不过是沧海一粟。但有天意青眼，使身淌帝裔脉胤，这份险些叫她失态的肖似，便要使我开口去询咨】
我旧日居王庭中时，倒未曾听过这副说辞。如今却不知可否问问福晋，是哪位旧友？

［ 一时被人逗笑，席间尴尬渐也消减，唯天际虹霓不减，映入眸底，握盏于手心，一时想起了儿时稚嫩的桩桩事，一时忖来，桩桩件件，都与这位旧友有关。然时过境迁，那时我未曾将心事宣之于口，如今更应将其埋于百宝匣中，掷入海底。］
是额尔图府上的一位朋友，不过旧友嘛，［ 话音顿了顿，清茶入喉，挑眉敛去眸中心思，这昔日往事，连孟澹我都未曾提及，却愿意讲给面前人。］自然是许久未曾联络了，想来还是贝勒爷更俊朗几分。

【我虽年纪尚青，于往日倥偬中，却也感喟出时间向来持有最锐利的刀锋，将混沌的往日与如今在无声之中分割得清明。年少好友，总角情谊，最是难能可贵，若现下可分说为旧人，想来该有晦涩难提的往事，横亘其中。】
【以是我对上她溯思旧事的三分惘然时，难得露出几分宽慰神色，话音温和】若是旧友，仍能得福晋这般惦念，想来是举足轻重之人。
只既是久未联络，兴许样貌大改，也未可知。【一顿，低眉拂过茶盅沉浮片叶，漫不经心续道】上回只是与福晋有一照面，若有下回（想来定有下回），福晋可要认清我。

10
或许吧，也未可知，毕竟人生在世，相忘于江湖之人不在少数，您觉得呢？
[ 执起杯盏轻呷，窗边虹光渐弱。我念起儿时的疯魔，如今瞧来，相忘江湖，许是话本子里最中肯的落幕篇。闻身后跫音，原是早早点的烤鸭终端上来了，霎时香气扑鼻，才觉肚中空了三分。扬了扬春山，眉梢也明媚了几分，大抵是于珍馐面前，一切烦忧皆不是阻碍了。]
那是自然，下回再认不出，便真真该罚了。
[ 杏眸狡黠，弯了唇角，偏臻望一楼大堂，依旧是人满为患，不由得庆幸。] 今日得亏贝勒爷，我呀，才能一饱口福。若不然—— [ 下颌略扬，一指楼下长龙般队伍。] 还不知等到何时了。

【建牙开府时日尚算无多，年少相与，多为昆仲，若是旧日友人如博西勒，也恰如相视莫逆之交，故而我此刻对于她所言相忘江湖四字，尚未全然知晓其中轻重。】
【但我旧日观浩繁卷，其中帙历史长流述绘，昆仲离心、旧友相刃之事，亦难计其数，缄默了少顷，便再要启唇向“过来人”虚心相询】那福晋以为，相忘江湖，是天意为之，或是人心使然？
【言辞间烤鸭应约而至，初次造访，珍馐玉馔当前，倏觉所谓京畿闻名，果真所言非虚。顺其意望过楼宇间人潮海海，展眉一笑】来而不往非礼也。深夜食堂我也常有造访，再遇见您，为我预个好座儿？

那，待您下回造访深夜食堂，我再与贝勒爷探讨这相忘江湖，如何？
[ 言笑晏晏，实则，我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或许是天意使然，然我总觉，天意的背后，却有人为的推波助澜在，但我总觉，事已至此，便不再去忖度这曲折篇章的源头了，且让它随风而散，便罢了。]
这容易得很，待会儿回去，我便去吩咐食堂小厮，若贝勒爷到访，定然给您留个好座儿。
[ 一时闲叙，暂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