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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年大坑】花札·火焰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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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得不说,这个万年大坑终于填完了。
= =火焰奴说是牡丹的一个品种,但是我愣是没搜到,所以本来想把这个文改名月下美人的,正好FGO2.3也叫红の月下美人,不过后来还是觉得叫火焰奴算了。
其实LOF和群都分享了,但是总还是想贴吧留一份。


IP属地:湖南1楼2019-01-02 17:45回复
    【楔子】
    一杯酒见底了。
    苏扶筝坐在酒楼上,轻轻地晃荡了一下手中翠绿色的酒杯。正午的阳光折射在凹凸不平的杯壁上,闪耀着冰冷而又灿烂的光芒,透过那抹翠色的影子,能够隐隐约约地看到远处遮天蔽日飘扬的黑色玄鸟旗。
    ——快要开始了吧,帝君的出巡。
    少女眯着眼睛笑了起来,轻轻地握紧了袖中冰凉的刀刃。
    陆丹粟,今天就让你葬身于此!
    作为“悬剑”的杀手,今日其实是她第一次出手——第一次出手就是刺杀靖朝的帝君,这任务真不可谓是轻松。苏扶筝自嘲地笑了起来,不过作为“悬剑”精心培养的杀手,这一次,她志在必得。
    其实她与那个叫陆丹粟的靖朝帝君并没有多大的深仇大恨——他灭七国一统天下的时候,她也不过是少不更事的垂髫女童,对所谓的国仇家恨并没有太深的体会,只知道很快她就从墨国人变成了靖朝人,平日里用的文字度量衡也发生了些许变化,但如同“悬剑”的长老们那般刻骨铭心咬牙切齿的恨意却是没有的。
    “悬剑”是她所隶属的组织,由多年前覆灭的七国贵族所创立,目的只有一个——刺杀靖君,颠覆靖朝的统治,七国复国!自从靖国一统天下后,“悬剑”就在不遗余力地进行着暗杀靖朝帝君的行动,在那些亡了国的七国贵族们的心中,只要杀了靖君,天下大乱,七国就能重新复国。因而他们四处召集有志复国的七国遗民,建立起完备的杀手体系。
    苏扶筝至今都记得她加入“悬剑”组织的情形。
    彼时她只是个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四处流浪的孤女,在穷困潦倒几乎要立毙在路旁之时,被“悬剑”的长老所救,这才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加入了“悬剑”,成为了组织培养的杀手,作为一把随时可以出鞘的利剑存在着。
    而她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刺杀靖君。苏扶筝还记得出发前长老的嘱托——此次任务有支援,若是刺杀失败,当速速撤离——她不禁冷笑了起来,她苏扶筝,“悬剑”精心培养的杀手,此次一举,万不可失手。
    人声鼎沸了起来。她抬眼望了望前方,一眼便望见了帝君龙辇前后飘扬的黑色玄鸟旗——到了。她按了按袖中的利刃,目中闪过一丝寒光。
    哈。看来今天,帝都要缟素了呢。
    少女轻轻地笑了起来。


    IP属地:湖南2楼2019-01-02 1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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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帝君出巡了。
      百姓们跪在大道的两侧,乌压压的一片,无人敢抬头瞻仰帝君的面容。
      ——因为那个人的光芒实在太耀眼了。
      十三岁登基,十八岁亲政,十九岁便开始了兼并七国的战争,前后仅仅用了十年的时间,便横扫天下,一统江山——平定天下后他便自称帝君,建立起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帝国,可是笼罩在他身上的疑云亦是不能消散的。
      这样一个文武双全、雄才大略的人身边竟然没有红颜相伴,甚至这位空前绝后的帝君铁碑立法,向天下昭示,帝不立后,不分嫡庶,这多少让人感到有些费解。只有少数靖国的高级政要们猜测,这或许和多年前死去的一个人有关。
      很多年前死去的人,会是谁呢。
      苏扶筝微微侧了侧身,她突然想起“悬剑”中的墨国遗孤们经常说起的一个故事。
      他们说那个靖君终身不娶的人叫晏七七,墨国的南安公主。她曾经作为墨国的密探,在靖国埋伏,作为生间往来于靖、墨之间,后来情报网络被发现,晏七七为保全墨国而死在了靖君的手上。
      “晏七七。”她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却闪现出一丝莫名的熟悉感。
      可是她没有时间再想下去了——因为帝君的车驾要过来了。
      在那片遮天蔽日的黑色玄鸟旗覆盖之中,是骑马走在中间的靖君陆丹粟——这个脾气古怪的帝君一向不喜欢车驾,而曾经在东巡之时于荒凉的苍梧野被“悬剑”所埋伏的杀手以投石狙击,误中副车之后,那位靖君索性再也不用车驾,纵马走在光天化日之下,同时一纸诏书昭告天下,出巡计划绝不取消,七国的杀手若有本事便直接来取命!
      这倒是给了他们不少刺杀的机会——想到此事,苏扶筝倒不禁有些觉得好笑,隔着远远的距离,她似乎还能看得到那位靖君俊朗的面上闪过的或有或无的落寞神色,不过这些都不是她所关心的,对她而言,她所在意的只是如何将他一击击杀!
      苏扶筝从酒楼上掠过,混杂在人群中,四处寻找刺杀的绝好机会。此刻,帝君的车驾还没有过来,她半跪在道路的一侧,缓缓抽出了藏在袖中的利刃。
      ——成败在此一举了。
      她的剑很快,不是很长的袖剑在此时显得颇为顺手,削铁如泥的兵器如旋风一般地掠过了护卫的羽林郎,一片混乱中她听见有人在大声喊着“护驾”——
      已经晚了……苏扶筝的脸上浮过一丝冷笑。
      她此刻离陆丹粟只有不到三尺的距离,对于一个优秀的杀手而言,三尺之内,足够将猎物一击格杀!
      “铮!”一声脆响,是兵刃相交的悲鸣,强大的反作用力引得她腕间一震,苏扶筝微微吃了一惊,然而靖朝的帝君并没有看她,冷笑,声音中有丝寒意,“又是七国的杀手?”
      “既然知道又何必多问?”吃惊过后,她马上恢复了镇定,冷冷开口。然而纵面上再如何镇静,内心的惊诧却是无法抹去的——怎么会这样?她明明记得组织上的交代是靖君没有武功,只需随意一剑就可成功……可是从方才那一击来看,这位靖君的武学修为并不在她之下。
      苏扶筝抬剑格开陆丹粟的剑,按刺客的一贯做法,一击不中就当视为天意,此人命不该绝便当马上离开,但若是不杀了陆丹粟,她的任务也就失败了。看着涌上来的羽林郎她心一横,索性与陆丹粟动起手来,陆丹粟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顿时,她感到对方有了些许的迟疑。正想借机刺杀,陆丹粟的一句话却让她也怔住了。
      “七、七七?”他注视着苏扶筝的眸子,愕然地吐出了一句话。
      七七?晏七七? 她微微一怔,却给了羽林郎机会,几个羽林郎一拥而上,便将她死死摁住。


      IP属地:湖南3楼2019-01-02 1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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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后来……你真的去了那家小店?”苏扶筝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陆丹粟,好奇地问。
        眼前的这位被七国遗孤们说成是“少恩而虎狼心”的靖朝帝君看起来也并不像是穷凶极恶之人,左右也不过是将近不惑的年纪,须发都沾上了些斑白,然一双眸子炯炯,两道剑眉斜飞入鬓,身姿挺拔自带一副不怒自威的气势,谈吐间依稀还看得出当年睥睨天下横扫六合的气魄。
        这个帝君还真是古怪……她这样想。居然能这样气定神闲地和一个刚刚还要取他性命的杀手谈天——不过,也许最大的原因,是因为她长得有几分像那个叫晏七七的少女吧。
        望夷宫很大,外头的风雨亦是不肯停歇,烛影摇红间,映得那个君临天下的人一脸落寞。
        陆丹粟出神地看着她的脸,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良久,他长叹了一口气,“其实你与七七长得并不像,可你的眼神和她几乎一模一样,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朕真的要以为你就是七七……可是朕知道你不是。”
        她怎么会是晏七七呢?真正的晏七七,早在二十年前就死在了沧澜,是他亲手将她的生命终结,是他亲眼看着那个少女逐渐失去呼吸,冷在了他的怀里。
        “你……去了她开的店吗?”苏扶筝仍是纠缠着这个问题,“那你没有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吗?”
        陆丹粟摇头,“没有,虽然朕私下已派了炽翼的人马去查,但并未有所收获。”
        那是因为晏七七的身份隐藏得实在太好了。时至今日,想起这件事,他仍然有些心痛。
        ——这个隐蔽的身份后面,也不知七七她究竟经受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苦难。为了在靖国建立墨国庞大的情报网络,也是为了埋藏一颗最深的棋子,墨君将自己的小女儿派到了遥远的靖国,成为了墨国众多生间中的一员。
        晏七七离开墨国的时候只有三岁,尚在懵懂无知的年纪就被墨国的生间们带到了被封的靖国——只有越小,身份才能做到越隐蔽,于是晏七七,本该是尊贵的墨国公主,却被派至最远的靖国,执行最危险的任务。
        她很少有机会见到自己的亲人。她的母亲只是个不得宠的宫婢,生下她不久后就死了,而她那贵为墨国君主的父亲连名字都懒得给她取,随口便按照排行给了她一个名字,正好墨国缺少生间,便干脆将她打发了去靖国。而作为生间的晏七七,更是很难回到墨国——为了不留下任何把柄,她只能蛰伏在靖国,将情报源源不断地运回墨国。
        他其实一直替晏七七不值。
        十几年前靖国大军攻下墨国都城云阳的时候,他以胜利者的姿态亲临云阳,整个墨国王室都匍匐在他的脚下颤抖,而这些整日醉生梦死的肉食者们,竟然还将责任都推到早已为了维护这个腐朽的国家而死去的晏七七身上——
        他们以为靖君的怒火是源自曾经刺探过靖国情报的墨国生间们,以为靖国灭掉最小的姜国立刻挥师灭墨是因为抵死不从的晏七七,他们肆无忌惮地将脏水往那些客死异乡的卫国者们身上泼,只为了乞求自身的苟活。
        在墨国的王宫中,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当即见明剑出鞘,要不是中郎将卫仪等人拼死拉住他,说是灭国之战不可泄私愤,恐怕当即殿上便要成修罗场,流血漂橹。
        “那她一定是隐藏得很好的生间了。”苏扶筝忽然低低感叹了一句,“靖国的炽翼在诸国情报组织中也是数一数二,竟是没能查出她的身份。”猛地,她像是闻到了什么香气,略带疑惑地开了口,“这个……是月下香么?”
        “是啊……七七开的那家店,其实就是一家香料店呢。”他点了点头。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到那家叫做“墨音”的小店的情形。明亮的小店里弥漫着蛊惑人心的芳香,一身玄裳的晏七七正站在那儿一瓣一瓣地剥着木槿花。那一刻,他真以为他遇见了下凡来的仙子。
        “是你啊……”她一眼就认出了他来,“靖国的公子。”
        她笑得很清澈,“你真的来了呢,要点什么吗?”
        “我姓陆。”他很耐心地纠正她,“不是什么‘靖国的公子’。”
        晏七七便笑了起来,“好吧,欢迎你,陆公子。”她剥下最后一瓣木槿花,随手拿起了一朵昙花,“想要点什么吗?我这里的香料可是很多的呢。”
        他对她手上的昙花产生了兴趣,“这个是什么?”
        “你说我正在做的东西么?”晏七七举起手中的花瓣,“木槿花和昙花都是做月下香的原料呢,公子要来一盒么?”
        看着晏七七的笑容,他竟然鬼使神差地点了头,接过了她递来的小盒,醉人的香气十分好闻,“为什么要用木槿花和昙花做香呢?”他记得那个时候他是这样问的。
        “木槿朝开暮落,而昙花只现一瞬。”晏七七笑着解释,“我觉得它们像我。”
        他那时一直不理解晏七七的意思,还以为她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直至墨国的情报网络曝光,他得知了晏七七的真实身份,在廷尉署的大牢里,他又一次闻见了那阵扑鼻的香气。
        作为细作,就要随时考虑自己的生死,朝生暮死,只不过是一种常态。
        “那……这样隐蔽的身份,你们到底是怎么发现的?”苏扶筝对此充满了疑惑,突然开口问道。
        “是啊……本来也许是永远不会发现的。”陆丹粟轻轻道,“这样至少,我们还能维持这样的状态一直下去。”
        可是却终究没有机会了。


        IP属地:湖南6楼2019-01-02 1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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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墨国的情报网络最终还是被发现了——即使外部看起来再怎么隐蔽,再怎么坚固,可想要它崩塌,办法也很简单,从内部烂掉就是最快的办法。
          炽翼的人马在城外截获了一个墨国密探,此刻她正要带着靖国将要出兵偷袭墨国北疆的消息出城去。初初见到那个被截获的墨国密探时,连陆丹粟也吃了一惊。
          他不过是前夜才做出来的部署,墨国的生间竟然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如此一来宫中必有内间,他惊出一身冷汗,立即下令廷尉署急审,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那生间背后的情报网络给挖出来!
          廷尉署承了旨,下令严刑拷打那名墨国生间,那生间刚开始还嘴硬不肯招出上线,可最终禁不住严刑拷打,向靖国的官员们供出了墨国的情报网络。
          “她居然真的招供了?”苏扶筝看上去有些不敢相信,“身为生间,早已该将生死置之度外,这般背叛,墨国的杀手组织也不会放过她吧。”
          “人总是要为自己打算的。”陆丹粟的唇边浮起一丝冷笑,“如果没有这份口供,朕恐怕永远发现不了问题的所在。”
          根据那名生间的供述,他才总算知晓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那些埋葬在面具之后的真相真实得可怕,他甚至发现原来晏七七还不是整个情报网络中埋藏得最深的棋子。
          埋藏得最深的棋子是靖国的典客唐风,这个自前任靖君起便在靖国中央系统中担任要职的人就是墨国的内间。
          初初听到这个人的名字时,他吃了一惊。
          他始终都记得这个九卿之一的官员为靖国做出的贡献,却压根想不到他会是墨国安插在靖国的内间。这场由于墨国间人渗透入靖国高层而导致的轩然大波最终让靖国的老世族们钻了空子,利用了暴怒的他,使得他在盛怒之下做出了被他后来视为国耻的逐客行为,险些将七国的人才们统统逐出靖国,若不是来自云国的上卿蔡言拼死上书进谏,恐怕已铸成大错。
          而根据那生间的交代,唐风将情报写成小纸条,再夹在注空的铜钱里交给另一个身份为商贾的上线,再由上线将情报夹在卖出的香料中偷运出去。
          生间最后供出的上线名字很熟悉,晏七七。
          “你肯定很惊讶。”苏扶筝笃定地道,“这种时候居然发现心爱的人是墨国的密探……”
          陆丹粟苦笑着点头,“没办法,朕只能选择将她截住。”
          根据供词,晏七七当夜就会带着从右相处盗来的兵符出城,于是他当机立断决定去截住她。
          他最后在城门口截住了晏七七——人赃并获。在城门口,是她寡不敌众,被他带领的炽翼人马团团围住,最终狼狈地倒在了他的剑下。
          “七七……你居然是墨国的公主。”他想他说这话的时候恐怕是咬牙切齿的,因为他看见晏七七眼中的茫然,怔了一会儿,晏七七笑了起来,“靖君陛下说笑了。”
          她也认出他来了,却没有体现出一丝惊讶,“我早该猜到你的身份……陆是靖国国姓,靖国只有两位公子,一位早已因谋反被处死,剩下的这位,就只有靖君了。”
          他没有等她说下去,挥了挥手便让炽翼的黄之首领将她带走。
          “她没有招供,对么?”苏扶筝叹了口气,轻轻道。
          当然没有。
          陆丹粟总是想起很多年前在廷尉署的大牢里,他看到已经被拷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晏七七,强撑着,就是不肯透露一丝一毫关于墨国的信息。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记得她最后是死在你手里了吧。”苏扶筝一点情面也不为他留,直截了当地问,“你靖国自见明新政后便是诸事皆决于法,她是墨国的生间,又不肯归顺靖国,按照靖国的律令,应该是只有死路一条吧。”
          “是啊……朕亲手杀了她。”陆丹粟淡淡道。
          在廷尉署的大牢里,他与她对饮,他看着她饮下毒酒,气绝身亡。
          晏七七虽是间人,但到底身份是墨国的公主,靖国虽是依律办事,但也得顾及些国际上的颜面,将她处死显然不太妥当,于是陆丹粟想了一个办法,和她打了一个赌。
          他对她说,案上有两杯酒,其中一杯是下了毒的。只要她选中那杯没有毒的酒,他就放了她,并承诺有生之年绝不让兵马越过墨国边境半步。
          “你会那么好心?”苏扶筝的语气明显带着怀疑,她冷笑着道,“结果呢?她死了,你照样派兵灭了她的国家……”
          他当然没有那么好心。陆丹粟轻笑了起来,“朕在两个杯子里都下了毒。”
          也就是说,不论晏七七选的是哪一杯,她都必死无疑。看着苏扶筝有些诧异的眼神,他忽然有些恍惚,仿佛一瞬间,回到了那个他永生难忘的夜晚。
          “看来……我的运气差了一点啊。”对面坐着的恬静少女忽然笑了起来,有殷红的血丝顺着她的唇角淌下,“我输了,陆丹粟。”
          “七七!”他始终都记得那个时候他的惊慌,其实明明早就知道这是早已注定的结局,可为什么他还仍然会感到痛苦呢?杀死她的命令是他告知廷尉署的,酒里的毒是他下的,半点假都不掺的烈性毒药,这本是他一手造成的结果。
          他看着他心爱的人饮下毒酒,倒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仍忍不住冲过去抱紧了她,他能明显地感觉到她的呼吸渐渐微弱,就在那一刻,他听到他这辈子所闻见最震惊的话。
          “我死了以后……你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统一天下了吧。”晏七七倒在他的怀里,轻轻笑了起来,“我从知道你的身份起我就相信……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终结这个乱世。”
          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她明明知道就算她不招供,自然有其他的人会招供,她的负隅顽抗根本没有意义,她明明知道靖国统一天下是大势所趋,甚至她的内心都相信着靖国会在他的手上完成一统大业,可她仍然要选择飞蛾扑火,死在光明到来之前。
          所以她最终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她说她是输给了他,倒不如说是她输给了了自己……输给了自己那一寸相信着他的心。
          “七七……”他震惊地看着她,而此刻毒酒的药效已经要发挥到极致了,她的瞳孔慢慢开始涣散,“为什么!你明明就可以……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嘶吼声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回荡着,而看着咆哮着的他,晏七七露出一抹苦笑。
          因为毒药的效力,她已经听不到他说的任何一句话了。她只能艰难地、执拗地、说着她想要他听到的话。
          “要是、要是再也没有国家的分别……我们就不会、不会走到这个地步吧……”她的呼吸声愈发急促,“统一天下以后的那个世界……如果可以的话……真想亲眼见一见呢……”
          晏七七的声音在那一刻戛然而止,她想要抚上她脸颊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她十九岁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那一瞬。
          她终究没能等到那个乱世过去,就带着遗憾离开了他。
          他始终不能理解晏七七的举动,不能明白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要抱着腐朽的过去一起死去,直到她死后的几年,他在灭亡最弱小的姜国前夕,遇到了那个姜国的公子。


          IP属地:湖南7楼2019-01-02 1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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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苏扶筝回到“悬剑”的据点之时,已经是她从望夷宫离开的第二日了。
            由于她那次失败的刺杀引起了靖朝官吏上下的高度警惕,开始在关中大索寻找刺客,“悬剑”的活动也收敛了许多,然而陆丹粟到底看不得大索导致关中物价飞涨,很快便下令停止大索,出巡一切照旧。
            按照陆丹粟的出巡路线,从碣石的望夷宫起驾后,便横渡离水直抵楚州的首府长留,在长留祭祀过日主后便沿着离水乘舟抵达建安,从建安走直道返回帝都沧澜。由于途中大多是水路,并不方便暗杀,于是“悬剑”的长老们决定在长留和建安至沧澜的直道设伏,再行刺杀。
            苏扶筝和师兄姬留被选中先在长留寻找机会,若不成便走水路,抢先一步抵达建安,在帝君车驾的必经之路埋伏。
            “长留戒备森严,不宜强行暗杀。”当二人混杂在围观的人群中时,苏扶筝抬头远远看了一眼已经被禁卫军团团围住几乎围成铁桶的之罘山——这个靖朝帝君的祭祀之所几乎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禁卫军和炽翼的人马都是秣马厉兵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懈怠。
            苏扶筝说这句话实际上还是有些心虚的,她知晓若真是要进行暗杀的话,只要不在乎旁人死伤,在陆丹粟祭祀完日主后回到长留城中时,便可如之前在苍梧野的那一次一般投石狙击——
            说到苍梧野,那一次的狙击似乎就是师兄主导的。
            思及此,苏扶筝忍不住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面无表情的师兄。
            出乎她的意料,向来在组织里主张最为激进,又多次主导对靖君暗杀的师兄居然同意了她的看法,“阿筝此言有理,我们还是先行走水路去建安吧。”
            师兄的转变让她有些惊讶,不过仔细一想,似乎自苍梧野那次狙击后,师兄的立场也发生了些许变化,他不再如以往那样主张最激进不惜伤亡的方案,反倒是偏向较为温和的单枪匹马刺杀,这般转变让组织里不少人也是吃惊不已。
            她有些吃惊地看着师兄,还未等她开口,姬留反而笑了,说的却是另一个话题,“阿筝此番能毫发无损地回来,还是靖君故意放你走的吧。”
            苏扶筝更加惊愕了。
            就在所有人都信了她编造的所谓从府衙狱中逃离的谎话后,她的师兄居然这样一针见血地便将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她微微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生怕师兄连她与陆丹粟最后做的那场交易也一并看穿——
            在那一夜的望夷宫中,高高在上的靖朝帝君对她提出了一个看起来丝毫也不对等的交易请求。
            他将他的性命交给她,但有两个条件。其一是等到他离开长留再取他性命,其二则是带走他的尸体。
            “你……想要和她葬在一处么?”陆丹粟并没有点明,但苏扶筝想他的愿望应该就是如此,谁料对方却笑了起来,“若是苏姑娘不嫌麻烦愿意带着朕的尸体长途跋涉自然是最好。”他看着苏扶筝的眸子,颇有些孩子气地道:“若是苏姑娘嫌麻烦的话,就地埋了也行——总之,朕不要葬在沧澜太庙。”
            握着陆丹粟给她的令牌,苏扶筝心头一热,“国士待我,国士报之。”
            此刻她不是取他性命的刺客,他也不是君临天下的帝君,他们只是以性命交易的两个普通人。
            只是她现在仍然不明白,陆丹粟为什么坚持要让他离开长留再取他性命呢?若说是为了祭祀,祭祀完成后也不是不能进行暗杀,若说是为了安抚当地的黔首,离开长留,其他地方照样也会有这样的隐忧——
            不过这并非她所需要思考的,对她而言,她只需完成自身的任务和陆丹粟的交易便是。
            “呵……真不知道那个人心里在想些什么。”姬留发出一声嗤笑,见苏扶筝有些诧异的眼神,他摇了摇头,“阿筝,走吧。”
            居然……又一次放过了要取他性命的人。
            看着走在前面的苏扶筝的背影,姬留在心中发出一声长叹。
            他想起几年前在苍梧野的那一次由他主导的狙击。那日他与同僚潜伏在一望无际的苍梧野之上,隐蔽在巨大的风蚀柱之后等待着伏击从这里经过的靖朝帝君车驾,为了这次一举成功,他与同僚事先已经试验过多次,只等帝君车驾出现,便一击得手。
            那日一切都如计划进行,投石的机关也瞄准了帝君所乘的辒辌车,然而偏偏在投石向帝君的车驾投掷而去之时,狂风四起,强劲的风将本已按照既定轨道飞驰而去的巨石硬生生改变了轨迹,不仅没有命中帝君所乘的辒辌车,反倒误中了紧随其后的副车,将副车打得粉碎,连带着副车上执掌马匹的骑手、护卫以及几个围观的黔首全被砸得血肉模糊。
            那是姬留第一次对自己做的事产生了怀疑。
            那样周密的计划,最后居然被天意所逆转,莫非他们真是逆天行事,靖朝帝君根本就是命不该绝?
            这一场震惊天下的狙击引得帝君勃然大怒,当即派出炽翼六成人马四处通缉他与他的同僚,他二人虽出身“悬剑”,但炽翼到底是当年八国交战之际纵横天下的情报组织,哪能那么轻易让他们逃脱,于是很快便将他二人缉拿,五花大绑送到帝君面前。
            谁料帝君走到他面前,却轻笑了一声,“朕认得你……姜国的小公子。”
            他这才想起,十几年前,他的兄长,那位值得靖君千金王马相迎,却最终饮下毒酒死在靖国廷尉署的姜国公子姬斐的尸体被送回姜国使馆之时,正是年少的他亲自去扶灵,也因此与那位年轻的靖君有了一面之缘。
            “你叫什么名字?”
            “姬留。”他并不想给这位灭了他的祖国的帝君什么好脸色,冷哼了一声道。
            并没有被他的态度所激怒,帝君摇了摇头,“你这个姬留的胸襟比起你的兄长姬斐可是差了不少!”见他有些不解的眼神,帝君冷冷开了口,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兄长在世之时还处在各国交战之际,他尚且知道靖国统一天下大势所趋不可阻拦,你姬留在大靖生活了数年,怎就不明白树兵之弊!”
            “封建国家乃是古制——”
            “古制!古制!朕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帮抱着古制不放手的士子!”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帝君狠狠打断,“古制还要‘弃灰于道者断其手’,你们敢奉为圭臬么!”
            “朕实话告诉你,你兄长姬斐是自愿服毒自尽狱中的,廷尉署没有逼他!朕的两位上卿也没有私自矫了朕的旨意害死他!朕更加没有想让他死!”似乎戳到了他的底线,靖朝的帝君有些动怒,几乎是咆哮着吼了出来,“他无法背叛你们那烂到骨子里的姜国,也不愿违背自己的内心,所以才选择自尽!”


            IP属地:湖南9楼2019-01-02 1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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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长他……真的是自尽身亡吗?帝君的吼声还回荡在耳侧,但姬留已经有些恍惚了——不,不可能。兄长这么一腔心血为姜国的人,怎么可能认同靖君的观点,怎么可能同意一统的策略,兄长难道不正是为了保全姜国才答应靖君前往靖国的么?
              他不肯相信帝君的话——对,靖朝的帝君只是在推卸属于他的那份责任,那份害死贤良的责任,姬留在心中这样安慰自己。
              似乎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帝君颇为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朕话说到这里,你信也罢不信也罢!”话毕,帝君扬手派人给他和他的同僚松绑,“看在你是姬斐弟弟的份上,朕也不杀你们,自行离去罢。”
              他和同僚几乎是震惊地看着帝君。
              “下次再想暗杀朕,可绝不许再像这次一般伤及无辜!”并不想与他们对视,帝君转过身去,淡淡道,“你们要杀朕,冲着朕来便是,朕等着你们七国的杀手,可若再出现这次这般情形,朕掘地三尺也要将你们找出来,即便顶上千古骂名也要用最严苛的刑罚处死你们!”
              带着震惊,姬留的内心却开始有些动摇。
              明明知道他们可能还会再来取他性命,这位雄才大略的君主却毫不在意,甚至于他更为在乎的是他们的过激手段伤及了无辜生命而暴怒,可是姬留却仍然无法不介怀靖国大军压境,灭掉姜国的旧恨——
              即便这位帝君个人品行再如何高尚,可他灭了姜国,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姬留是这样想的,他的无数同僚也是这样想的。
              于是从帝君的手中逃脱之后,他和他的同僚都颇为默契地隐瞒了这次与帝君的见面,世人都以为靖朝帝君下令四处通缉的刺客仿佛人间蒸发一般遍寻不见,就连“悬剑”中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其实早已被炽翼的人马给缉拿归案,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完成了这狙击帝君的惊世之举后便大摇大摆地逃得无影无踪,可只有他知道,他们实际上是被那个被狙击的对象所放过了。
              回想起那个睥睨天下的帝君,他突然有一种莫名的直感。
              这个天下,本就该是他的囊中之物吧。
              而他们竟妄图抹杀这样一个雄才伟略的英主,真的不是逆天而行么。


              IP属地:湖南10楼2019-01-02 1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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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祭祀过楚州地方民众所信仰的日主神后,靖朝的帝君自之罘山的南面而下,按照预定的路线,该是前往长留位于浅苍河上的渡口,乘舟顺着离水直抵直道已经修好的建安,再从建安直返帝都沧澜。
                然而就在临行之时,帝君陆丹粟却提出有事要与长留城主商谈,诸臣不敢怠慢,于是陆丹粟屏退左右,仅留了长留城主一人,在那间密室中那二人究竟说了些什么,在历史上一直都是无法解答的谜团,而所有的真相,却唯有那在场的二人方才知晓。
                “陛下……?”实在不理解向来不拘小节的帝君如何会突然决定密见自己,驻守长留数年的长留城主赵真定颇有疑惑,带着从靖国而沿袭下来的豪爽之风,微一拱手,“陛下有何嘱托,真定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陆丹粟看着这个自己年少时便跟随在自己身侧为自己的统一大计抛头颅洒热血的英武都尉,轻轻摇了摇头,“朕确有要事所托,但在相托之前,朕有话问你,据实回答,不得隐瞒。”
                “末将不敢有一言蒙蔽陛下!”向来不在意礼数更加不喜过于正式场合的帝君很少这样庄重地开口,赵真定心中不祥之感陡然升起,这番像是临终托孤的话让他心中愈发惴惴不安,只得又一拱手,“陛下请问!”
                “好。”陆丹粟微微闭了眸子,淡淡道,“你镇守长留六年,长留——整个楚州,民心、军心可稳?”见赵真定有些诧异的眼神,他又补充道:“据实回答!”
                赵真定微微有些吃惊,他虽明白帝君所问,也知道不难回答,但却不解为何帝君会在这个时间点或说是在这个与他单独密见的场合有此一问。
                他所镇守的楚州曾经是一块不属于八国中任何一国的地带,自几百年前乾朝灭华朝之后,乾帝主持安庆之盟将八方诸侯分封建国,而华朝的末裔则退守至这块荒无人烟的莽荒之地,靠着离水天险与中原八国隔离开来。这块地盘正好又同时与岚国、云国、然国三国接壤,三国互相攻讦,谁也不肯放弃到嘴的肥肉,结果反倒让这片土地成了与中原八国隔绝的独立之国,因并未立国也未建制,故而只被笼统地称为吴越。
                直到靖国挥师南下,灭掉周遭三国后,陆丹粟得知吴越之地的渊源,执意要将这片无人问津的土地并入靖国疆土,这才派遣四十万大军历经三年,开凿鸿沟,终将这片与中原隔绝几百年的土地征服,在上设置楚州,取凤凰长留之意,将首府定为离水之下的长留。
                这之后,赵真定随上将军王逍驻守楚州,后王逍病死,赵真定便接任长留城主,虽不明白帝君为何突然这样问,但他亦不敢隐瞒,“陛下明鉴,楚州驻守的四十万靖军都是信得过的靖国老兵,军纪比铁还要硬!至于民心……”他想了想,继续道,“楚州民众与中原八国无甚交集,不比得那灭了国的七国遗孤,天天捣腾些神神鬼鬼的事儿!这儿的黔首都能安居乐业,和老靖国人处得也很融洽!”
                “此言属实?”
                “末将若有一言欺瞒陛下,教末将立毙当场!”
                陆丹粟点点头,“好。”他轻轻走上前,似乎是想要拍拍眼前人的肩,却一个趔趄险些倒地,赵真定看得心惊肉跳急忙扶住帝君,“陛下!”年近不惑的帝君看上去苍老了许多,掩口咳嗽了几声,指缝间却淌出的都是殷红的血。
                “陛下!末将去叫太医……”“不必了!”赵真定惊得脸色都发白了,可话还没说到一半便被帝君粗暴地打断,似乎早已知晓自己的身体状况,陆丹粟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他从身上取出丹药服下,平静了气息后,看着赵真定已被骇得面无血色,反倒笑了起来,“慌什么,赵都尉战场上血流成河也没变过脸色,看到朕这点儿血吓成这样?”
                “陛下——!”赵真定呜咽一声,他自入靖效力以来,便伴着这位君主长大,他的身体如何他是再清楚不过。那位君主绝不是天生体弱之人,少年之时他便在校场与诸公子比试,骑射皆是第一,角抵更是个中翘楚,然统一之后他投入了太多心血在这个堪堪建立的帝国之上,每日批阅的奏折都以石计算,不达百斤不会安寝,又是多次巡视边境,几乎帝国的每一处角落都亲自走过,这样勤政的帝君,如何不会积劳成疾!
                陆丹粟摆了摆手,“朕的病情你也看到了,药石罔效,怕是时日无多了。”
                “陛下天命所归,既寿永昌,我等楚州军民祈陛下万寿无疆!”
                “恭维话就不必说了。”陆丹粟淡淡一笑,“朕的身体朕自己最清楚。”他轻轻上前,自袖间取出一个精致长方形小盒,“拿着。”
                “陛下?”赵真定吃惊地看着他,“陛下这是何意?”
                “朕的密诏。”陆丹粟负手而立,一字一顿地开了口,“朕死后,中原事未可知,如若不幸天下动荡,你且绝道自守以存国之血脉,楚州上有离水天险,阻中原数百余里,可为一州之国。”
                陆丹粟话音刚落,赵真定已经跳起来了,“陛下难道——”
                他惊讶得已经话都说不出来了,明明心中已经理解了陆丹粟的意思,但他无法相信,见他震惊的表情,陆丹粟慢慢地,一字一句地,将他的心中所想残忍地说了出来:“朕再说得明白一点……届时若兵戈再起,你统领楚州四十万驻军,即便沧澜再如何告急,也得坚守楚州,断不可回援!”
                “陛下!”赵真定心中寒意陡生,“陛下这是要……”
                剩下的话他不用说出口,陆丹粟也懂。沧澜乃是靖国宗庙所在亦是帝都所在,如若沧澜告急,那靖国百年基业几乎要毁于一旦,莫说保住这万里江山,偏安一隅保有靖国原有的宗庙社稷恐怕都是不可能的了,帝君这样部署,是要弃靖国于不顾,留楚州这尺寸之地保有国之血脉啊。
                “陛下三思!回援沧澜未必不可……”赵真定嘶声道,“我大靖军队横扫天下,北上靖难亦非难事!”
                “那楚州谁去管?”陆丹粟严厉地打断他,“楚州民众本是华朝遗民,如今楚州堪堪复归,大靖的将士们花了三年折损数万人马才打下的土地,转眼便又独立了出去,这个责任,谁来当!错过此次,楚州怕是再无法与中原相融,你和朕都会是千古的罪人!”


                IP属地:湖南11楼2019-01-02 1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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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赵真定叩首,声音都打着颤,“大靖江山永固,何曾危及到了如此地步……”
                  陆丹粟哈哈一笑,用的是轻松平常的语气,话间却带着丝苦涩,“赵都尉,不必自欺欺人了。”他说起统一后的那些怪事仿佛是如数家珍,“大靖建立以来,七国的老世族们干了多少坏法的事儿?咒朕死、咒大靖亡的鬼神之事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吧?就朕出巡碰到的刺客都能编个骑兵队了,这样猖獗的复国势力,朕出巡五次,早已心知肚明。”
                  赵真定心下一紧。他知道帝君说的那些事儿,自靖朝统一天下以来,七国遗民借着鬼神之说四处造势,又是刻些石头说是“靖始帝君死而地分”,又是在鱼腹里头藏书帛写些类似帝传二世而亡之类的谣言,更别提那神出鬼没的刺客们,他听说在来长留之前就在碣石,帝君还刚刚遇到了刺客……
                  “都是些神神鬼鬼的妄言,陛下大抵不必——”
                  “朕活着的时候,他们尚且这般胆大妄为,朕死了之后呢?”陆丹粟目光深邃地望着远方,“朕在世之时,这帮遗民还不敢反靖,可朕死了,却是谁也镇不住他们了。”他长叹了一口气,“你们大抵都疑惑着朕为何迟迟不立储,实话告诉你,朕是知道立谁都没用。”
                  “这天下要乱……谁坐上靖君的位子,都没用。”
                  赵真定俯身下拜,声音中带着哽咽,“陛下……”
                  他只说了两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
                  帝君说的话他都懂,甚至他明白帝君是在做最坏的打算,可他始终无法像帝君想的那样深远,他总疑心这最坏的结局根本不会到来——那样强大、曾经横扫七国统一天下的大靖,会这样土崩离析,轰然倒塌么?
                  可他却也明白,君临天下的帝君,那目光所及的,早已越过了千年万年,望向了更为遥远的未来。就像是帝君年少的时候,他陪侍帝君阅兵,帝君站在沧澜最高的山顶,望向中原七国的方向之时,曾问他看见了什么。
                  他回答说看到的是层层叠叠的树木和广阔无际的农田,可帝君却淡淡地道,朕看到的是天下。
                  帝君在位几十年,鲜少做出什么错误的预判,而这一次,他却由衷地希望帝君的判断是错误的,甚至是大错特错。
                  “拿着吧,赵都尉。”陆丹粟沉吟了片刻,将那已经封好的盒子递给了他,“诏书上有朕特制的印玺,见此诏如朕亲临。”似乎想到了什么,陆丹粟有些艰难地开了口,“若是……老靖国军民不肯听你号令,强行要北上靖乱,你可……军法处置。”
                  话已说到这个地步,他如何还能推辞。
                  赵真定狠狠拜倒,硬是额头触地叩了三个响头,直磕到额上鲜血直流,“末将赵真定接旨,万死不敢违诏!末将若有违此誓,教末将身无完骨、尸供蛆蚁,魂灵永不得解脱!”
                  陆丹粟扶他起来,“好。”他看向赵真定,“赵都尉,今日之事——朕与你之所托,朕之病况,这个秘密,替朕守住。”
                  “……明白。”赵真定已是要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咬牙道。
                  “好,朕心安矣。”陆丹粟拍了拍他的肩,郑重一礼,“朕心愿已了,即刻要启程离开长留回到沧澜,此去一别,怕是再见不到都尉,都尉珍重!”
                  “陛下珍重!”赵真定又是狠狠一拜,面上已是汗水泪水横流,朝着帝君离去的方向又是叩了三个响头,待帝君略有些摇晃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之内,他转过身去,对着沧澜的方向又是三拜。
                  他没有想到,这一别,他便与那个愿倾尽一生相随的帝君自此阴阳两隔,更没有想到,当年帝君与他所言的推测,全部都以最惨烈的形式一一应验,而他更是十数年,再也没有机会回到沧澜故都。
                  那好不容易才终结的乱世卷土重来,刀兵割据,战乱频繁,整个中原大地生灵涂炭,而他只奉诏守住楚州,等待着这个乱世的过去,而这一等就是四年。
                  四年后,出身越州籍籍无名的云氏家主于乱世中杀出一条血路,重新将分裂的天下再次一统,定国号为谢,天下终于平定,他带着整个楚州向谢朝帝君俯首称臣,将整个楚州重新并入谢朝的疆域。
                  谢朝的帝君颇感惊讶,他本以做好无法收复楚州的心理准备,谁料赵真定会带着楚州直接称臣,百思不得其解的谢朝帝君终于忍不住问他原因。
                  不敢背先人之故。
                  他呈上去的文书中,只有这短短的七个字。


                  IP属地:湖南12楼2019-01-02 1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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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自长留祭祀过日主,乘舟抵达建安后,帝君的病情便愈加凶险起来,早先还能靠着方士的丹药压住的病情一再反复,虽是走了最近的直道,回到沧澜也还要花上十天半月,众人皆是人心惶惶,弥漫着一股悲观的气氛。
                    “这些儒生们又在背后嚼舌根!”陆丹粟还在榻上歇息,便听见外头熟悉的清丽女声,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那个黑衣少女啪嗒啪嗒地走了进来,早已习惯了帝君的大度,少女并没有顾忌礼节,径自抱怨了起来,“说什么死不死的,我看是得把这个字彻底禁了!”
                    他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生老病死,人之常态,云歌何必在意。”
                    眼前的少女名叫慕云歌,正是炽翼的现任首领。炽翼自靖国开国便是代代相续的秘密组织,八国争斗之际,炽翼按只能分为天地玄黄四位首领分别负责各自所辖事务,不设总领直接听命于靖君,靖国统一天下后便取消了原本战时方才需要的天地玄三位首领,所有炽翼人马统归原本拱卫帝君的黄之统领所辖,慕云歌正是在前任天之统领秦无衣的举荐下,出任了现任炽翼首领,上任后倒也做事果断,深得帝君信赖。
                    “可他们也太——”慕云歌还想说些什么,转念一想又还是放弃了,“陛下洪福齐天!”
                    陆丹粟知晓她忠心耿耿,也不好说些扫兴的话,便换了个话题,“现在到哪了?”
                    “回陛下,快到云阳了。”
                    云阳啊……他微微闭上眼去,是墨国的故都呢。
                    ——也是晏七七的家乡和她的埋骨之地。
                    晏七七葬在云阳郊外的夭阙山下,她是庶出,按墨国的陈腐规矩入不得王陵,只能葬在郊外,靖国大军大举灭墨的时候,他特意叮嘱不得动夭阙山,于是靖军铁蹄踏遍整个云阳,唯独没有惊扰晏七七的坟冢。
                    陆丹粟想,死在这里,也能离晏七七近一点吧。
                    “传令下去,暂时停在云阳……”他本还想再说完这句话,但终究没能撑住,喉头一阵腥甜,话未到嘴边便是一口鲜血喷出,把一旁的慕云歌吓得魂飞魄散,“我去叫太医!”他看着她心急火燎地跑了出去,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在彻底陷入昏迷之前,他眼前突然浮现了那个叫苏扶筝的小姑娘。
                    他特意停留在了云阳,也不知道还等不等得到那个小姑娘过来取他的性命呢。
                    苏扶筝站在云阳城外的小山岗上,望着灯火通明的云阳行宫。
                    这云阳行宫本是旧墨国的王宫,靖国灭墨之后便将其改造为了靖朝的行宫,供帝君出巡暂时居住。苏扶筝和师兄姬留从建安一路跟着帝君的车队行至云阳,始终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
                    苏扶筝看了看手中攥着的令牌,她想起陆丹粟说过的话。
                    “朕素来信任方士。”他这样告诉她,“你扮作方士,持朕的令牌,可以直接来见朕。”
                    当然,她与陆丹粟的交易自是不能让师兄知道,于是在云阳城外,她找了个借口打发师兄回去了,姬留也知道混入一人已是不易,同时混入两人更是想都不敢想,于是也认同了她的看法,离开了云阳。
                    于是她咬咬牙,大步向云阳行宫走去。
                    一切如陆丹粟所言,她扮作方士,持着陆丹粟给的令牌几乎是畅通无阻,在云阳的行宫中,她再一次看见了那位靖朝的帝君。
                    与数月前的那次谋面完全不同,曾经英姿焕发甚至能一击格开她剑刃的那位帝君现在已经是缠绵病榻的孱弱之人,面色也愈发苍白起来,唯有目光中的炯炯眼神还是她所熟悉的样子。
                    看来“悬剑”中情报人员所说帝君行至建安突发疾病的传言也并非空穴来风。可苏扶筝总觉得帝君的病并非是水土不服之类突然染上的疾病,反倒是像多年积压,一朝爆发的不治之症。
                    不过她并没有如想象中那样轻易地接近帝君——
                    帝君身侧随时随地随侍着一个黑衣少女,从那少女打扮长相来看,她依稀猜出她的身份——靖国炽翼的首领,名为慕云歌的存在。这个少女虽说年纪不大,但手段着实了得,“悬剑”的好几次行动皆是被她所粉碎,组织上下对她都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慕云歌一直跟在陆丹粟身边,苏扶筝实在是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只得继续蛰伏。
                    然而她却没有想到转机来得如此之快。
                    帝君车驾停在云阳的第三天,帝君的病情急转直下,夜里咳了两次血,太医和方士们都是束手无策,此地离沧澜还有百里之遥,沧澜的太医署也不可能立刻赶来,在这个节骨眼上,好不容易从昏迷中醒转的帝君突然下了一个看上去有些不可思议的决定。
                    一直跟随在帝君身侧的炽翼首领慕云歌被帝君下令前去沧澜太庙祷告山川,为帝君祈福,慕云歌听闻这个命令起初也有些抗拒,但看着帝君状况愈发不乐观,加之帝君身边还有左相蔡言和中车府令薛高在,炽翼的人马也还在云阳行宫外护卫,便也顾不得太多,立即飞马回沧澜去了。
                    慕云歌离去后,苏扶筝终于找到了接近帝君的机会。
                    她混在方士中间面见帝君的时候,陆丹粟显然也认出了她来,靖朝的帝君微微笑了起来,示意左右都退下,只留了她一人。
                    似乎是喝了药的缘故,陆丹粟的气色看起来比之前好了不少,看着苏扶筝,他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朕早就知道你已经来了。”他指了指外头,“朕知道云歌在边上你找不着机会,特意把云歌给遣走了。”
                    说到底,他还是利用了慕云歌——利用了那个少女的赤胆忠心。只要能让他好起来,莫说是祷告山川,哪怕是刀山火海她也决计会去闯上一闯。苏扶筝微微有些不忍,若是慕云歌得知正是因为她的离去,才让她一心敬仰的帝君丢了性命,会否后悔终生呢?
                    “你的身体……”苏扶筝终究有些不解,“总归不是路上染的病吧。”
                    “如你所见。”陆丹粟说起自己的病情却显得颇为轻描淡写,“多年来积压下来的疾病,一直拖着,事情太多朕没空养病,只能靠服食方士的丹药饮鸩止渴勉强维持下来,长年累月的便终于爆发了。”
                    苏扶筝想起她第一次刺杀时他格开她凶器的时候,“那时候也是……?”
                    陆丹粟颔首,“正是。”说到这里,陆丹粟突然露出了一丝有些抱歉的笑容,“抱歉了苏姑娘,朕……稍微利用了一下你。”看到诧异的苏扶筝,他复又开了口,“就算你不过来刺杀朕,朕也不可能活着回到沧澜。”
                    “朕注定了……一定会死在回沧澜的路上。”
                    苏扶筝惊讶得嘴都要合不上了。他明明知道自己的病情,为何却又一意孤行坚持要出巡呢?死在沧澜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怎么也好过死在路上客死他乡吧。
                    “那你为何……”半晌,她方才讷讷地问道,“既是如此,一早不要离开沧澜不就好了么?”
                    “很简单,朕有一定要在长留做完的事情。”陆丹粟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决定,这样道,“这也是为什么朕要你等朕离开长留再取朕的性命,苏姑娘能信守承诺,朕很高兴。”
                    一定要在长留做完的事情?苏扶筝始终还是有些疑惑,“是指祭祀日主么?”
                    陆丹粟不置可否,话锋一转,说的却是另一个话题,“苏姑娘要取朕性命,可过两日,等云阳行宫换防,守卫最薄弱的时候动手。”对上苏扶筝的眸子,他继续道,“布防的规律朕届时会告诉你,逃跑的路线朕也会帮你想好,你可放心。”
                    “你为何……”苏扶筝看着气定神闲的他,却愈发不解,“你难道不担心你死在路上,死讯传出,引得七国遗民大举复国么?”
                    “难道朕死在沧澜,你等七国遗民就不会复国了么?”陆丹粟不怒反笑,反问她,“朕活着的时候,你们畏惧朕的威严,不敢大张旗鼓地造反,只知道搞些歪门邪道的小把戏,可朕死了呢?不管继位的是个仁善之君也好,暴虐之君也罢,你们总找得到理由玩你们的复国大计,是也不是?”
                    苏扶筝被他问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眼神闪烁着不发一言。


                    IP属地:湖南13楼2019-01-02 1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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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本来……一直都觉得天下人都如七七和姬斐一般,盼望着一个没有列国纷争的世界,所以朕彻底地废了封国,收天下之兵聚之沧澜,令干戈永休,可朕终究想错了。”他冷笑着,一字一句道,“没错,天下人恐怕都向往着一统,可他们并不想被靖国一统。”
                      “姜国人想姜国统一天下,云国人想云国统一天下,墨国人想墨国统一天下……说到底,人都是自私的。”深吸一口气,陆丹粟慢慢道,“朕五次巡游,看到那数不尽的七国残党,朕终于明白了这一点——什么黔首安宁,不用兵革,终究只是刻在石头上的笑话。”
                      苏扶筝不由有些心悸,他说的……全部都没有错。
                      似乎是一口气说得太多,陆丹粟微微咳嗽了两声,“这一次来到长留之前……朕更加清醒地意识到了,你们七国遗民对大靖的恨意,并非是朕一朝一夕能平息的。”
                      他们终究是恨他,恨他的大靖朝,恨他夺去了他们昔日的地位,夺去了他们所推崇的古制,夺去了他们的土地。
                      “所以你要选择死在我的手上?”苏扶筝抬头,“可是即使这样……”
                      “不,你不要误会了。”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陆丹粟轻轻打断她,“朕不是要以死平息你们的恨意——况且,就算朕死了尸体都被挂在城头上示众,怕也不能平息你们的恨意吧,不逼死朕,不逼死这个大靖,你们根本不会满足。”
                      苏扶筝点了点头,有些难过地赞同了他的意见。
                      “朕已经累了。”陆丹粟疲惫地闭上了眸子,“朕现在只想去地下,追随七七而去。”他复又苦笑一声,“不过七七她知道朕这样不负责任,可能要生气的吧。”
                      他这一生,不负天下,不负苍生,唯负七七。
                      这么多年他走遍了帝国的每一个角落,他深切地体会到了不管他做什么,那些复国势力永远也不可能明白他的远见,他不可能将刀架在他们脖子上告诉他们统一才是大势所趋,除了时间,再没有什么能证明他的所思所想。
                      所以临终前,他终于决定自私一把,他主动放弃自己的生命,主动放弃挽救这个可能还尚有一线生机的帝国,他只想自顾自地去死,哪管得着身后洪水滔天。
                      苏扶筝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此刻究竟该相信什么,但完成与陆丹粟的约定却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她杀了陆丹粟,组织上能有了交代,而陆丹粟自愿将性命交给她,交换她盗走他的遗体,也算是各取所需。
                      “那……我杀了你之后,该怎么带走你的尸体呢?”想了想,苏扶筝决定征询他的意见,“你要是死了,就算秘不发丧,你的遗体也一定会被戒备森严地保护起来,杀死你后背着你的尸体我定然走不远……”
                      听到她问这个问题,陆丹粟倒是成竹在胸,“这个嘛……你不必担心。”
                      他说起来头头是道,就像是早已计划好了一般,“朕死了,为防止各地生变,他们一定会秘不发丧,为了尽快赶回沧澜下葬朕的尸体,他们一定会沿着直道,走井径关,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沧澜。”
                      “可是走直道的话,我便更加没有机会——”
                      “听朕说完。”看到苏扶筝的疑虑,陆丹粟轻笑了一声,“你好好想想,哪条路离沧澜最近?”不等苏扶筝回答,他自己便做了解答,“云阳有一条小路可直抵沧澜,由于直道没有修好,无法通行辒辌车这样的驷马王车,所以车队不可能走这条路,只能沿着直道绕道井径关,再回沧澜。”
                      这不是说了等于没说吗。苏扶筝在心中腹诽,不过纵然她没有说出这句话,陆丹粟也从她的表情看穿了一切,他继续开口:“你别忘了……现在可是夏天。”他忽然笑了起来,“走直道没个十天半个月是回不了沧澜的,蔡言他们没理由拖着个死了的帝君绕远路在外头到处乱逛吧?”
                      “所以,蔡言和薛高一定会选择一个更为保险的方案,将朕的尸体尽快运回沧澜。”他笃定地道,“朕了解他们,这种时候,他们一定会派出一支小型车队,打着各种各样的幌子,运载着朕的尸体走小路,快马加鞭赶回沧澜放入陵寝。”
                      “这样难道不会引起怀疑吗?”苏扶筝心中疑虑未消,“就算这里这关过了,沧澜那边呢?”
                      “不会。”陆丹粟说起来就像是自己亲力亲为,“这边的借口好说,什么祷告山川祈福都可以,等到了沧澜太庙,便直接将棺椁运进陵寝,谎称是陪葬品就好了——其实不谎称也无妨,最后这些知情人一定会被以防止他们泄露陵寝机关秘密的理由全部灭口——他们会怎么做,朕差不多都替他们想好了。”
                      如果陆丹粟所言属实,那她只要杀死他之后,等着运载着他尸体的小车走小路前往沧澜,然后在路上劫走他的尸体就行了。
                      “如果你猜错了呢?”苏扶筝始终觉得陆丹粟的话说得太满,“万一他们并没有像你所猜测的那样,而是真的拉着你的尸体走远路回沧澜可怎么办?”
                      “朕这一生,猜错的几率小之又小。”陆丹粟这话说起来有些自负,“朕太了解他们两人了,朕有九成的把握推断他们一定会这样做。如果真的不幸遇上那一成可能,就算朕运气不好吧,苏姑娘也不必完成朕的委托了。”
                      “你放心。”苏扶筝郑重开口,“我必然会完成对你的承诺。”
                      “多谢。”陆丹粟颔首,终于因为气力消耗过度,又昏睡了过去。


                      IP属地:湖南14楼2019-01-02 1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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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声】
                        时值谢朝永定二年。
                        天下时局刚定,整个谢朝还处在休养生息的时候,到处都是缺衣少食的景象,苏扶筝纵马经过沧澜城。
                        就在不到十年前,这里还是天下的中心,靖朝的帝都,可如今除了遍地的断壁残垣,什么也没有留下。苏扶筝骑着马往沧澜郊外走去,正看到一个老农在修葺自家千疮百孔的房子,见到苏扶筝,老农显得颇为吃惊,“姑娘这是打哪来?”
                        可能是很久没有看到外人了,老农一口关中方言还没来得及换成西南官话。
                        “我从长留来。”苏扶筝对着老农颔首打了个招呼,“老伯这房子是……”
                        “嗨,那几年打仗的时候给烧成这样的!”老农摆摆手,“说起来还是老靖好啊,靖始帝君说修直道,后生们都撸起袖子干!结果没个几年成了这样,唉!”说着说着似乎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又打个哈哈过去了。
                        苏扶筝笑着点点头,策马而去。
                        在沧澜太庙的遗址上,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昔日的长留城主,赵真定。
                        赵真定也认出她来,“苏姑娘。”
                        苏扶筝有些愕然,“赵大人如何会识得我?”
                        “故人曾经在留给我的信中提到过苏姑娘。”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赵真定面上有些悲戚之色,“苏姑娘入城之时,我便猜到姑娘的身份。”他长叹了一口气,“先帝是死在姑娘面前吧。”
                        他并未使用“杀”这个词。
                        “是。”苏扶筝颔首,“大人要杀了我为他报仇么?”
                        “先帝死意已决,能有姑娘托付他的心意,我感激都来不及,如何要杀姑娘。”赵真定慢慢道,“甚至……我该感激姑娘带走先帝的遗骸,让他的遗体免遭焚毁。”
                        苏扶筝也感到有些悲哀,“大人今日来此是……”
                        “我来祭拜云歌。”赵真定的声音有些颤抖,听到这个名字,苏扶筝突然想起那日在长留城外大雨中喊得声嘶力竭的少女,赵真定说来“祭拜”她,那她难道——
                        “云歌她……应该到死都在恨我吧。”赵真定向沧澜太庙的废墟深深一拜,“我与先帝视她如同亲生女儿,她冒雨求我出兵回援,我却放箭阻她入城,她怕是……到黄泉之下,也不会原谅我了。”
                        “我向先帝起过誓,绝不带兵北上靖乱,先帝以命相托,我怎敢拒绝,可我却无法让云歌明白先帝之用心。”他的声音中透着无尽的悲凉,“先帝死前将她遣走,结果让蔡言和薛高钻了空子矫诏立了新君,云歌怕是已经自责终生,前来找我借兵遭我拒绝,她又未能拯救先帝一手打下的江山,即便她最后带着炽翼的剩余人马为护卫沧澜太庙而全部殉职,她的灵魂怕是也还带着深深的遗憾吧。”
                        赵真定将随身带的酒泼洒而去,“云歌,先帝的心意,我的苦衷,我都悉数告知于你,望你九泉之下终得安息。”
                        “苏姑娘。”背对着苏扶筝,赵真定突然开了口,“你先离去吧,我想一个人陪陪云歌。”
                        “大人保重。”苏扶筝策马离去,她并不担心赵真定会自杀——他已是谢朝新封的国公,大靖朝过去的很多规章制度还靠着他延续给谢朝的官员们,靖朝虽亡,靖法却未败,这也是对早已故去的陆丹粟最大的报答。
                        沿着靖朝早已修好的直道,苏扶筝最终纵马回到了云阳郊外的这座小屋。
                        却看到了一个久未谋面的故人。
                        “师兄?”来人竟是师兄姬留,苏扶筝颇感惊讶,“你不是——”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师兄姬留当年投身乱世,辅佐现在的谢朝开国帝君建立了谢朝后便全身而退,隐姓埋名离开了帝都长留,她也多年没有师兄的消息,而现在他却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我来祭拜靖始帝君。”毫不遮掩的,姬留这样开口,“我没猜错的话,他一定就葬在这个附近吧。”
                        师兄向来神机妙算,她没必要隐瞒,于是苏扶筝点了点头。
                        不过——他说“祭拜”?苏扶筝看向姬留的眸子里写满了惊讶,她的这位师兄当年在“悬剑”中可是最为激进的那一个,甚至亲自主导了多起对靖君的暗杀,即便后来立场稍转温和,也没有停止过对靖君的复仇,故国姜国的覆灭,在他心中始终是无法解开的结。
                        “经历这么多年,我终于明白有些事不是他来做,也会有别人来做。”姬留并没有隐瞒,颇为直白地道,“分封建国终究不是正道——我终于也明白他和兄长的坚持。”
                        只是这个明白却是以数年战乱,无数条性命作为代价而换来的。那些那位已故之人所想要极力避免的杀戮、流血和死亡,最终都无可回避地上演,一切都再也没有了挽回的余地。
                        “他是对的。”沉默良久,姬留最终这样道,“他把我们更了解……这个国家。”
                        他终于相信陆丹粟最后跟他说的话。他的兄长,大概是真的自尽在沧澜的廷尉署里吧,那个恃才傲物的姜国公子无法背叛自己的出身,又无法违背自己的内心,终于只能选择放弃自己的性命。
                        “师兄日后有何打算?”苏扶筝看着姬留,忽然这样问道。
                        “大概是四处游历吧。”姬留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答案,“他曾经丈量的土地,我也想去看看。”
                        “后会有期。”苏扶筝对着他微笑,目送着他离去,“师兄若是有空,阿筝一直都会在此处。”
                        是的,她会一直在这个地方。
                        终生守护着那两个人的坟冢,结庐而居,从始至终。


                        IP属地:湖南16楼2019-01-02 1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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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结感言】
                          真的是万年巨坑啊!!!!最早就想到要写靖朝开国帝君的故事,不过那时候还没有晏七七,女主也不知道叫啥,反正不叫晏七七= =后面写了几章又弃坑了(其实还是没想好后面怎么写),直到前几天才开始重新填坑。
                          这个文我看了一下本子,是高三写的,当时只写到第二还是第三章,也差不多是九年前了,都快变成十年巨坑的时候终于被我填上了。
                          感谢FGO,不然我真的可能没那么多灵感填完这个坑。
                          终于把陆丹粟和晏七七的故事写完了,真的感觉要撒花庆祝了,这个坑可能构思就是十几年前了,写更是九年前的事了,嗯,终于把这个一直想写的故事结局了呢。
                          之前大家就说是披着陆丹粟皮的X政,这里应该更明显吧,其中的历史隐喻会在后文提到。
                          其实,陆丹粟和我陛下区别很大,最大的区别就是对自己创立的国家的爱吧。
                          陆丹粟在这里是明显自暴自弃放弃治疗了,他不是不知道他死了会有人搞事,也不是不知道他这么不负责任地死了是放弃治疗,也不是不知道靖朝还能抢救一下,但是他懒得搞。
                          你们不是都说我干得不好吗,不是都巴不得我赶紧死吗,好啊,那我就立刻去世,反正我死了,随你们怎么玩。
                          这就是陆丹粟的心态,完全放任自流。所以说他最后自私了一把,我开开心心去死,管你们后面洪水滔天呢。
                          但我们陛下不同。如果他有陆丹粟那样的预见,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拯救这个国家。甚至他可能已经意识到了,准备修正他的行政方针了,只可惜天不假年,终于没能活着回到帝都。他是真的喜欢他创立的这个国家。
                          这从他的陵墓布局就看得出来。
                          他死后面朝的是九宫二十八宿,背倚的是水银制成的江河湖海,他把这个帝国的版图放在自己死后的居所,也正是他对这个国家的牵挂啊。
                          陪葬坑里有那么多马骨,不仅仅是因为他喜欢马,也不仅仅是他想要把这些马带入地下,他真正想带入地下的实际上是这个养马的机构,他到死都爱着这个他一手创造的帝国制度。
                          而廷尉俑坑离他陵墓封土最近,正是他毕生对法治的信仰吧。
                          所以陆丹粟跟他在这个点上真的天差万别。
                          老实说,看了老虚的FGO2.3我都要怀疑他看过段老师的讲座了,真的老虚写的月球陛下某些精神和段老师讲座里说的他的理想很接近。
                          然后关于晏七七。
                          最早的设定里,晏七七类似于那种愚忠的人,但是后来我改了一下,改成现在这样,不是不知道自己在逆历史潮流而动,但是却因为无法选择的出身而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这个怎么说呢,有点类似韩非吧(顺便说一下,姬斐的原型是韩非,这个应该很明显),明明知道政哥是他的知音,知道他才是他思想的继承人,但是还是要故意搞事只为了留存弱小的韩国,都是没办法,出身没法选择,要是不是王室可能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还有苏扶筝。
                          苏扶筝在原设定里叫苏夕雅,设定是和晏七七长得很像,但是这里改了,改成只有眼神像,长得是一点都不像,不然太狗血了。其实以前最早的构想里苏夕雅就是晏七七,晏七七当时服的不是致死的毒而是假死的药,沉睡了十几年BALABALA,但是太狗血了!!!所以被我毙掉了。而且这样就成了十几年前你杀我,十几年后我杀你……= =顺便一说,之所以组织要收留苏扶筝就是因为她眼神像晏七七,想利用这点。
                          关于慕云歌。
                          云歌这个角色是我以前写的一个历史短篇《乱世》的主角(脑洞,只写了一段,就云歌求见赵佗那一段),提到的秦无衣是另一个历史短篇《六合》的主角,那个倒是写了几章结果本子弄丢了= =所以干脆这里来个大杂烩一起写了。
                          其他有历史原型的人物在历史隐喻里再提。
                          总之!这个大坑填完!我真的肥肠开心!!!!


                          IP属地:湖南17楼2019-01-02 1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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