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窗微开，有风入内。
我压在掌下的纸白如玉，挥动羊毫写下的墨色如漆，略抬眼看向棉纸的一角，吹起的小滚浪，是午后的暖暖和风。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成日规规矩矩，按部就班的混着世人以为皇子就该如何的生活。
我羡慕牆上挂的水墨之鹰，亦或不时从宫外飞进庭院逗留的雀鸟，在我伸出笔尖，想染污牠的羽翼时，还未接触，牠就飞走了。
将羊豪搁砚旁，有些懒洋洋地靠在檀香木造的座椅上，本欲阖眼歇息片刻，却被窗外犬声牵着走。我起了身往门外走去，跨过门槛，立于造景石雕旁，安静的将目光落在北斗和银月身上。
北斗是一隻公狗，银月是母狗，我看着北斗骑在银月的背上，银月的叫声和平日所闻不同，而我却不知如何形容。

（行至乾西四所，讷朵住脚，说是忘了拿烟袋。）
（葱指儿点了点她额首，容丫头吐舌去了，自个儿徒等也是无趣，索性往这聚了所谓纯龙血统的小人儿处来。）
你不嫌晒吗，小孩？
（石雕在日光下蒸腾着苍白的面容，已近晌午，夏的轮廓渐渐鲜明起来。）
（我立于他对面，八九尺的紫漆门槛前，有四角短檐护佑一片阴凉。）

我弯下身捡起了脚边的小石子，粗糙之面在掌中磨蹭，一角尖锐微微化破嫩白的皮肤，在未磨出血色前，瞄准了两犬之处投石。
一投再投，没了再捡，再投。小小之身，在手臂使劲抛出一道弧线，显得费力。
正向前迈步时，一朵娇豔的花儿立在对处，她抛声于我，我望向她处，于是转了方向朝她走去，近时止步，作揖而道。
“见过，洛娘娘。”
后方犬声此起彼落，眉宇微皱，双目直视比自个儿高许多的美娘娘，提问。
“洛娘娘可知为何北斗要欺负银月?”

欺负？你们管这叫欺负？
（玉雕指往二狗处一指，兀得想到什么，扭身俯观，这山眉阔眼，已经细细吻合了他的形状。）
也是，你们最擅欺负女人。
（鼻腔里嗤了一声，在犬受伤前，轻而易举抓住他又热又软的手腕，幼龙还未长大，比蚯蚓强悍不到哪里去。）
我且问你，你为何要吃饭，为何又要如厕？

一张白淨淨的小脸，疑惑地望着洛娘娘，五根短胖的手指往她纤细柔软的雪肌搔了搔，歪首回应。
“可不是欺负吗?您听，银月哭着呢，您瞧您瞧，还躲着呢!”
我摆回脖颈，继续说。
“王者以人民为天，而人民以食为天。自然是饿了要食，为何要如厕呀?不晓得就这裡胀胀的那裡鼓鼓的就要如厕...不是，娘娘还没回答呢?”
我伸出指，指尖朝两犬处，再问。
“若这不叫欺负，那管叫什么呢?还有呀，娘娘此言差矣，我才不欺负女人。”

北斗只是在做他必须要做的事。
（触电似地打开了他的手，我看到阿哥纹路清晰严谨的襟袍，一针一线都彰显着儒的麻木不仁。）
就和你吃饭如厕一样稀松平常。
你额娘，皇阿玛会做，你以后也会做。
（两手拢在袖中，我不习惯旗装的拘束，它又紧又凉的勒着肉，却在外面套上宽大的罩衣，生怕一个风-骚，害男人犯错。）
只要你是阿哥，就一定会欺负人的。
（斜睨他一眼，那瘦窄的肩膀总有一天会变得无坚不摧，白嫩的脖颈迟早要长出喉结，发出自负决绝的命令。）
（这样的成长，我太熟悉了。）
我原来，也会做。

我像隻还未能展翅的幼鹰，看着跟前这位指如葱根，口如朱丹的洛娘娘，然后伸出手拽着她的衣角，环抱住她秾纤合度的大腿，口齿不清地道。
“要娘娘抱抱。”
额首蹭蹭了她的柔软，嘟着小嘴，像是和她订下盟约般。
“娘娘长得如此标緻，怎么能欺负呢，定要放在手心疼爱才是。皇阿玛会欺负娘娘吗?”
微顿，露出天真无邪的表情，继续说。
“娘娘别怕，我保护妳。”

（挣扎不开，只能任由他去了，青烟似地叹了一声，垂颈不语，眸如霜。）
（小儿沁了几颗汗粒儿的额首，仍是干净的，我头遭看到男人半光的头顶，皇帝太高，我也不敢盯久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满人入关，怎么没学这句。）
他会，你也会。
你哪里是在保护我？
（他用无辜可怜的胳膊做了一副小枷锁，不由分说的把我拷住，折腾半天，头发也乱了几簇。）
（鎏金护甲小心避开他通红的脸蛋，不由分说地把它们挽到孩子耳后。）
你在强迫我。

我有些捨不得地鬆开环困她大腿上的双臂，洛娘娘生了一张绝世的容颜，虽然似乎年纪和额娘相彷，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的福晋定也要这般美丽。
她鎏金的护甲滑过，搔的我耳根起痒，顿然抬起臂握住她的手，然后嘟起小嘴，轻轻地在雪肌上落下一湿漉漉的吻。
“以吻为誓，等我长大了，不会欺负您的。”
自我识字起，无论何物，只要美即入眼，无关它危不危险，都想一一收藏在怀。
言罢，又抓起地上几颗小石子，扬声投石。
“坏北斗，快放开银月。”

（我用天真缥缈的契定，换得了一个脱身，枷锁落在湿润手背上，风吹不走，纸擦不掉。）
（不再阻止他，任由他声张起这不可名状的正义，待讷朵回来，我捻了三指的烟丝嚼在嘴里，才压下万千萦绕心头的杂绪。）
小孩，你要记得今日的话。
（我终于愿意主动碰一碰他，擦一擦汗，捏一捏脸，好像喜欢的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