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软香温被裹身，动人怜处是天真。
疑他别有机权在，巧为钱刀作笑颦。
——仓央嘉措情诗-其五十五

楔子
立春已有些时日，京城却依旧沉浸在冬天的余韵中，临近惊蛰竟然又下了一场雪。雪下了一天一夜，天地陷入了界线模糊的混沌里，将皇城民巷覆盖在一片肃杀之中，直到次日傍晚才慢慢消散。
学堂这两天因为下雪的缘故散堂比往常早了一个时辰，学生们都三五成群地结伴出去玩，只有本田菊行色匆匆地往他平常做短工的弘文书斋赶，指望着能靠这多出来的一个时辰多赚些钱给久病的父亲买些好药。
书斋的老先生像往常一样，带着本田菊走进了内庭的书房，把需要译写的书递给他。
本田菊看到书房里放了炭盆，但短时间内他的手依旧无法从冻僵中复苏，连笔都拿不起来更别说写字了。
老先生见状贴心地倒了杯参茶给眼前略显狼狈的年轻人，“阿菊，先暖暖身子吧，今天天太冷了。”
“是，多谢您。”本田菊毕恭毕敬地接过了茶盏，待身上稍稍有了暖意手指不再僵硬后他立刻投入了翻译的行列中。因为这项工作是书院院士为了照顾他这个家境贫寒的穷学生特地争取来的，所以他格外珍惜。
老先生怕影响到本田菊工作，没有留下来监工，一是他信任本田菊，二是柜上也离不开他。
本田菊接着昨天的工作继续翻译，对于他来说把汉字医书译成东瀛文字是一项非常具有挑战性的工作，虽说对于两种文字他早已驾轻就熟，但一些太过于复杂的医术词语还是让他有些吃力。不过好在今天的工作没有之前的复杂，只不过是把一些草药的名字翻译成东瀛人熟知的另一个名字，比如华夏国人所说的“金银花”，而东瀛人更习惯称它为“忍冬草”。
就在本田菊刚刚静下心来渐入佳境的时候，身后的藏书楼里突然传来一阵异响，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女抱着一摞书走了出来，“景伯，这《难经》怎么少了最后一册？”少女环顾四周，发现了坐在角落里工作的本田菊，但意识到不是她要找的人后推开门走出了内庭。
其实本田菊是想告诉她《难经》少的那一册在他这里，他刚刚才用完，但少女走得太急，连说话的机会都没给他。
过了一会儿老先生带着少女回来了，这次直奔本田菊工作的书案。老先生知道本田菊刚刚译完《难经》，所以准确地从一堆书中找出了少的那一册。
本田菊从少女身上那件做工繁复的百蝶穿花袄裙看出她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小姐，想不到她竟会对岐黄之术感兴趣。
“景伯，这些书一会儿让伙计给我送到家里去，以后这种孤本医书一定要帮我留着，别人谁都不许卖。”少女拍了拍那一摞医书说，然后就急匆匆走了出去，只留下阵阵梅花香。
“阿菊别见怪，这是我们东家的四小姐。”老先生歉意地笑了笑，说：

京西留燕巷，寻常百姓家。
雪后的空气格外潮湿，本田菊小心翼翼地把装着药的纸袋揣在怀里往家的方向走去。
暮色的笼罩下，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着炊烟，院子里飘出阵阵饭菜的香味。多年前，还是孩子的本田菊每天傍晚从私塾放学归来，家里等着他的也是袅袅炊烟，虽然从记事起他就没有见过母亲，但父亲的存在一直没让他觉得有任何的缺憾。自从父亲生病以来，他便再也没有见过这种光景。
离家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本田菊突然听到自家院子里一阵异响，紧接着是父亲痛苦的咳嗽声，他担心家里出了事，忙顾不得路滑一路跑回了家。推开院门，院子里有一个从没见过的浓妆艳抹的中年女人。
女人轻蔑地笑了笑，说：“本田先生何必这么死心眼儿？王家给的钱可不少，孩子在王家可比在这里过得好，你好好想一想。”
“不用想，他王家再有钱与我们何干？就算是死，我也不能让阿菊跟一个傻子成亲的。”本田岩一捂着胸口靠在门框上有气无力地喘息着说。
“得了，我云姑娘是受王家的嘱托，话算是带到了，你看着办吧，想明白了可以到锦瑟坊找我。”女人转身准备离开这个小院子，看到本田菊从外面回来，不觉多看了他几眼，擦肩而过的时候女人轻蔑地冷哼一声：“不识抬举。”
本田菊赶忙走过去把父亲搀扶回屋，云姑娘的话他听得明白了个大概，没想到王家人会让媒婆来自家给那个傻大少爷说亲，要在平时本田菊一定是义正言辞拒绝的，但是当下急需银两给父亲治病的他脑子里却冒出了一个诡异的闪念——王家应该会给不少聘礼吧？
入夜，本田菊轻手轻脚地在父亲的病榻前支了一张躺椅，因为怕父亲半夜叫他他听不到，所以他已经这样这样睡了近一个月了。听着父亲沉重的咳嗽，本田菊心里很难受，作为儿子，看着父亲受苦他除了焦急，还有深深的自责，一定要想个办法尽快拿到四百两给父亲治病。但这毕竟不是一笔小数目，像他们这种穷人一辈子也见不到这么多钱。
“得尽快挣到四百两啊……”本田菊隐约感觉到，父亲的身体状况可能撑不了太久了。
次日一早，本田菊为父亲准备好饭菜和汤药一同交给了邻居家的婶婶，拜托她中午的时候帮助父亲热一热，然后顺便打听了一下王家的情况。
街坊四邻都知道这对东瀛父子很少对别人家的事情感兴趣，这次却是本田菊主动向邻家婶婶打听，不过她也没有往别处想，而是把王家的一些情况告诉了他。

原来，王家大少爷在变傻之前是有婚约的，就是华夏国藩国安南有名的大米商阮文崇的女儿阮氏玲，但自从他傻了之后阮家就擅自取消了这个婚约，据说两家原本是世交，自此之后便结下了梁子。在那之后，王家也曾先后给大少爷娶过两次妻，但最后都是人财两空。
“王家那么有钱，这点钱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九牛一毛而已。”邻家婶婶轻描淡写地笑了笑。
城东书院，本田菊几乎每天都是住得最远到得最早的人，像往常一样，他拿出书来开始晨读，但始终无法静下心来，甚至读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本田菊暗自着急着，还有几天就是吏部来人考察的日子，他可不能临阵出错，进国子监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连夫子都说他极有可能会被选上。
半个时辰后，同窗们已经陆陆续续吃着早点进来了，对于本田菊的早到他们早已习以为常。
本田菊合上书决定去找夫子请一天假，与其这样心神不宁，不如去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不出所料，夫子对本田菊来找他请假心里十分惊讶，因为他极少缺课，所以来请假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孩子家里又出事了，多半是父亲的病情又加重了，所以赶忙准了他的假。
本田菊请了假从书院出来，茫然站在大街上不知何去何从，放弃来之不易的读书机会他真的不甘心，但父亲的病势日笃，他作为儿子不能这么自私。他捏了捏衣角，心下一横直奔锦瑟坊。
锦瑟坊是一家百年老店，作为京城有名的琴店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作为王家的产业之一，人们津津乐道的还是它曾经创造了两把闻名遐迩的琴——凤吟、鹤唳。
本田菊站在台阶旁犹豫了一会儿，为了四百两白银，他真的要把自己的一辈子托付给一个傻子？可是事关父亲，他不能不仔细权衡。恍恍惚惚地进了锦瑟坊，本田菊站在门前进去也不是，离开也不是。
店里的伙计看到本田菊站在店铺里半天也不动，以为出了什么事，于是迎上前来客气地问：“客官，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原本就有些六神无主的本田菊被店小二突如其来的询问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摇了摇头，“不，在下只是……随便看看……”
伙计看到本田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但也不便过问，只好陪着笑脸说：“您慢慢看，这都是最好的琴。”
“是，是。”本田菊掩饰地随手拨弄了一下一旁展示用的瑟，浑厚的琴声从他指尖传出，心里却在埋怨自己为何如此懦弱，这是没有选择的选择，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本田菊下定决心走到刚才的小伙计面前，试探着问：“在下是本田菊，请问，云姑娘在吗？”

“在下并不要什么吃用不尽，只是想能有足够的银两给父亲治病，请问，王家能给在下四百两白银吗？”这是本田菊人生中第一次开诚布公地和别人伸手要钱，这种尴尬他从未体验过，话音未落，他仿佛感觉到两颊像是烧起来一般灼热。
云姑娘本以为对方会狮子大开口开个极为苛刻的条件，但没想到他仅仅是想要四百两银子，这种不值一提的条件她甚至不需要去请示王家人自己就可以答应下来，因为王夫人许诺过的聘礼可比四百两多多了，“这个不用请示王夫人，我可以答应你。”
本田菊知道这件事必须瞒着父亲进行，自己只能“悄无声息”地嫁入王家，“在下只要四百两，但有两个请求，请您转告王夫人。”
与之前那些狮子大开口的人不同，本田菊竟然只要绰绰四百两，云姑娘对此不免有些好奇：“头一次见给钱还不要的……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一是在下想要尽快拿到那四百两，二是希望王家人不要把这件事声张出去，也不能大操大办，因为在下不想让父亲知道这件事。”本田菊知道这件事不能让父亲知道，只能期盼着等待父亲的病好起来之后再慢慢告诉他。
云姑娘沉吟片刻，最终答应下来了，“这两件事你放心，我会尽力帮你转达给王夫人的。”
从锦瑟坊出来，本田菊心情格外凝重，因为嫁到王家去就意味着他必须要放弃学业，放弃来之不易的机会——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吧。
两天之后，云姑娘转告了王家人的答复，四百两可以马上就给，也可以不把他嫁到王家的事情声张出去，但婚礼依旧会大操大办，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幸而云姑娘说可以让本田菊从锦瑟坊出嫁，因为到时会有盖头遮住脸并且一路坐着花轿，所以路人不会看到他的样子。
事情就这么敲定了，本田菊如释重负，现在他只需要去书院退学了……

我可能是个沙雕，一天了，忘把帖子设置成公开了。

一．寒门少夫人
王氏宅邸大门外台阶下，五六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围着一个瘦高的少年，争先恐后地向他伸出了脏兮兮的小手，少年则微微弯着腰依次把糕点放到他们手上，琥珀色的眼睛里透露着与年龄不相符的稚嫩，若不是穿着绫罗绸缎，路过的人根本不会想到他是王家的傻大少爷王耀。
王耀抱着点心篮子责备地看着两个险些要打起来的孩子，迟钝地走过去分开了他们，“不……不要抢，这里还有很多……”
一个年纪稍大一些的孩子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扯了扯王耀的衣袖，说：“耀哥哥，你最近怎么都没出来玩儿呢？我们上次在河里捉到了好多条黄花鱼想送给你，但是护院的家丁不让我们进去找你。”
王耀木讷地挠了挠头，尴尬地笑了，“对不起虎子，我前些天生……生病了，爹娘不让出门……现在好……好些了就出……出来找你们了。”
那个叫虎子的男孩一听，拍掉了手上的点心渣，胸有成竹地说：“耀哥哥就是总憋在家里才总生病的，像我们整天在外面跑就很少生病的，等天暖和了我们就带你出去玩，一出汗病就好了。”
“就是就是！等天暖和了我们就去放风筝吧！”
“还有捉鱼！”
“玩捉迷藏也行！或者去爬树掏鸟窝！”
“耀哥哥不会爬树，还是玩官兵抓强盗吧。”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王耀虽然插不上话，但是听到他们聊得高兴，他也情不自禁跟着一起高兴，因为只有这些小乞丐不嫌弃他，别的孩子都不愿和他一起玩。
两日后的傍晚，城东书院。
“什么？你要退学？”院士对本田菊突然提出要退学一事大吃一惊，“再过几天吏部就要来人甄选侍读了，阿菊你要慎重啊！”
“学生已经慎重地考虑过了，希望您能保密，这件事还不能告诉家父。”本田菊平静得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
院士显然不舍得让这样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辍学，恳切地挽留着他：“有什么困难就说，书院会尽力帮你解决的，即便是书院没办法，我也会去请巡抚大人帮忙的，你这样一个好学生就这么辍学了真是太可惜了。”
本田菊低着头什么沉思良久，这件事没有人能帮得了他，自从他进入书院来院士为了给他这个穷学生特殊照顾已经做了太多，不能再麻烦院士了，或许他真的与读书无缘。“谢谢院士，让您费心了，这些年来多谢您的照顾，和同窗们的相处也很愉快。”
院士了然，没有难言之隐的苦衷的话本田菊断然不会放弃学业的，任何语言都不会再改变他的决定，“如果你改变主意了随时都能回来。”
告别院士，本田菊照着约定到了锦瑟坊见云姑娘。

云姑娘早已备好了一张四百两的银票放在桌上，和它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张王家人送来的婚契，只要签下这张婚契，那么本田菊就可以把这四百两拿走。
“签吧，签了我也好跟王夫人交代一声。”云姑娘漫不经心地看着本田菊，为了王耀的终身大事，她这半年可是磨破了嘴，跑断了腿，还遇到过两次骗子，这次再办不妥她还有何颜面去见王夫人？
本田菊拿起桌上的笔，一刻也没有犹豫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按了拇指印，从此刻起，他就已成了那位素昧谋面的傻大少爷的妻子。
云姑娘如释重负地把婚契收了起来，把四百两银票交到了本田菊手上，“后天初九是个吉日，王家后天一早会来迎亲的花轿把你接走，今晚和明晚你就住在我这里吧。”
本田菊大惊失色，虽然他能理解王家这么做是为了防止他逃跑，但他就这么一声不响地夜不归宿，父亲一定会很着急的。
云姑娘似乎看出了本田菊的担心，“你放心，你做短工的书斋已经派人去告诉本田先生，说书斋来了一批急活儿，需要你做到很晚，初九要赶早去考试，这几天就回不了家了。你且安心住我这儿，会有人去你家照应的，初十王家人会让你回家的。”
本田菊已经大概明白了王家人的计划，大概是想等生米煮成熟饭他再也没办法离开王家之后再让他回家看父亲。眼下没有别的办法，本田菊只能按照云姑娘的安排暂且住在锦瑟坊的客房里。
婚期敲定得如此急促，王家上下几乎是连夜开始准备，但最关键的一步还是卡在了王耀这里。按理说标记玄君是每个露君的天性，但显然王耀没有，或许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他的身体虽然已经具备成熟露君的一切，但心智却还是一个孩童。为了防止本田菊像前两个那样逃跑，第二天一早王夫人从青楼里叫来几个作为素君的姑娘小倌教教王耀作为一个露君新婚之夜该做什么。不料，当王耀被下人连哄带骗送进了姑娘小倌的房间后没多久，从里面传出他无比凄惨的尖叫。下人们赶忙冲进去，看到小倌正惊慌失措地往身上穿着衣服，王耀则抱成团埋着头缩在桌子下任下人们怎么安慰也不肯出来。
王夫人询问小倌出了什么事，小倌尴尬地说自己只是循规蹈矩地脱了衣服，没想到就把王耀吓到了。她只得走进房内弯下腰来把躲在桌子下哭得不能自已的宝贝儿子哄出来，然后再另想办法。
王耀哭哭啼啼地从桌子下爬出来，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一脸困惑地看着母亲。
王夫人无可奈何地让王梅梅带王耀出去玩，此事还要从长计议，这条路不通她必须要想别的办法。

暂住在锦瑟坊的本田菊像是过上了囚徒般的生活，除了来送一日三餐的少女之外再无他人涉足这间客房。对于王家大宅，他是知之甚少，对于即将成为他夫君的王耀他也是一点都不了解——他身高几尺？相貌如何？本田菊知道的也就是他心智低于常人。
晚上云姑娘才迟迟带着王家的几个丫鬟来给本田菊试喜服，尽管没有事先量过尺寸却意外的合身。本田菊忽然想起前些天父亲去成衣铺给他定做棉衣时给过店家尺寸，想必那家店铺也是王家的产业。
明天是本田菊嫁入王家的日子，也是吏部派人来城东书院考察学子的日子，本该穿着学子服迎接考察的他却再也无法坐在学堂里答卷，取而代之的是彩笼高悬，丝竹乱耳，满堂宾客，洞房花烛……

二．“小”丈夫
次日一早，城东书院。
院士带着众学子在书院门外迎接吏部尚书龙大人，他心事重重地看着平时本田菊来上课时赶来的小巷子，期待他能在最后一刻出现。直到龙大人的轿子停在书院外，院士才不得不接受本田菊确实是不会再出现了的现实。院士心不在焉地带着学子们给龙大人躬身行礼。
“孔院士，久违了。”龙大人看着朝气蓬勃的莘莘学子，心情大好，满面春风地走到院士面前，握住他的手说。
院士一边将龙大人迎进书院一边笑着回应：“是啊，秦淮一别，如今都快二十年了。”
“同窗四载，时至今日，依然时常想起当年和孔兄秉烛夜读的场景。”龙大人感怀地说，然后回身告诉身边的学子们：“你们的孔院士可比龙某有才学，年年学检都考第一，龙某只能屈居第二望其项背。”
话音一落，下面的学子纷纷议论开了。
“哇！院士竟然是龙大人的同窗！”
“奇怪，既然院士才学比龙大人高，为什么院士没有去做官呢？”
院士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着说：“当年家母突然得了急症卧病在床，身边没人照顾，所以只能半道辍学侍奉母亲。”
龙大人感叹道：“但是啊，这份孝心最难得。”然后，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孔兄，你信上说的那位东瀛学生是哪位？”
院士面露忧伤地，黯然道：“阿菊他……退学了……”
龙大人不禁十分惋惜，“那可真是太可惜了，以孔兄你相人的眼光来说，这位后生将来一定是可以为我朝廷所用的人才啊……最近皇上整治朝纲，有才能的玄人也被准许担任官职。三省六部可谓是大换血，龙某也被从地方拎到了内朝。”
“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时啊。”院士不免再次为本田菊惋惜起来。
两人在茶室内坐定，趁着学子们都在进行考前最后一次复习，一面品茶，一面聊朝中之事。
不多时，龙大人的随身侍卫急匆匆走了进来，拿着一封信对龙大人耳语一番，不料，龙大人突然面露愠色，看都没看信一眼，径直丢进了正在煮茶的小泥炉里，转而叱责道：“你去告诉她，从当年她做出丑事生下孽种起，龙家就已经将她清理门户了，本官早已与她毫无干系。”
待侍卫退下后，意识到自己刚刚有些失态了的龙大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傍晚，锦瑟坊二楼。
梳洗打扮妥当的本田菊纹丝不动地坐在窗前，面对迷惘的未来，他充满了不安甚至是恐慌。
“大家应该都考完了吧？”他黯然伤神地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
王家大宅内也是乱作一团，本该欢欢喜喜去锦瑟坊迎亲的王耀抱着门框不愿出门，王家上下为了说服他几乎是全家出动，然而王耀仍是不为所动。

王夫人看着门外陆陆续续赶来的客人微微蹙眉，对闹情绪的长子毫无办法，只得转向一旁的次子，叹息着说：“濠镜，快误了吉时了，你大哥他不愿意去，你去替他迎亲吧。”
王濠镜心里虽万分不情愿，但又不能逆着母亲的意思，再者，今天宾客满堂，总不能让人看了笑话，只能面不改色地应了下来，默默跟着一起去迎亲的人出了门。
锦瑟坊内，本田菊已经盖上盖头，云姑娘让人把喜轿从后门抬进院内，然后把他扶下了楼。
坐进喜轿后，本田菊轻轻掀开盖头的一角让自己透透气。不一会儿，他听到云姑娘带着一行人走了进来，赶忙把盖头重新盖好。
云姑娘把那人带到喜轿前，说：“二少爷，可以起轿了。”
二少爷？本田菊困惑地抬起头来，不知外面出了什么事，原本不应该是大少爷来迎亲吗？怎么会是二少爷？
王濠镜似乎猜得出轿内人的疑惑，于是微微俯身贴近轿帘，温文尔雅地说：“濠镜给新嫂嫂见礼，大哥他……他突然有点不舒服，所以濠镜代他来迎亲。”
本田菊微微一愣，不知该作何回答，迟钝地应了一声“是”。
王濠镜微微叹了口气，不知轿中人此时是副什么神情，是否有所后悔，是否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未来，他直起身对轿夫吩咐道：“起轿吧。”
王家大宅，空气中弥漫着爆竹的火药味，红色的炮皮散落一地。喜轿被放在门外，两个丫鬟迎上前把本田菊扶下来。
王梅梅把怯生生看着本田菊的王耀轻轻推到了本田菊身边，“大哥，不要怕，来，牵着他的手，他看不到路，别让他摔倒了哟。”
随着王耀慢慢走近，本田菊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牡丹香，其中的露君气息若隐若现。
王耀咽了一下嗓子，紧张地看着本田菊，因为看不到他的脸，他更觉得害怕。不过那么多宾客都在看着他，他不能让人看笑话，于是慢吞吞地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握住了对方的手。
昨天就已经处在回暖中，今天已经十分温暖。不同于本田菊的手带着温暖，王耀的手几乎是冰凉的。本田菊依稀记得自己前不久译过一本医书上说，手凉的人多半是患有闭症，也就是阳气不足，肝肾郁滞，看来外界所说王耀身体不好并没有夸张。
跨火盆，拜天地，叩双亲，整个王家都沉浸在喜事中。本田菊听着鞭炮和礼乐交织的声响却悲从中来，原本的今天他应该是坐在学堂里考试，说不定现在他已拿到了出类拔萃的成绩正往家赶，然后会到国子监去担任皇太子的侍读。然而现在，他只能行将就木地和一个体弱多病的痴傻少爷举行着把自己送入深渊的仪式。
“送入洞房。”

王耀居住的幽篁苑在王家大宅的西面，常年被亭亭玉立的翠竹环抱，是整座大宅里最为幽静的院落。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王耀和本田菊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进了幽篁苑，在东厢的床上坐定，在众人的起哄中，王耀掀开了本田菊的盖头，原本心里害怕到想要逃跑的他却一下被本田菊姣好的面容吸引了目光。
本田菊在拥挤的人群中看到了离他最近的那个人，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充满了孩童的天真无邪，以及……胆怯不安，甚至在和他对视的一瞬间慌张地避开了。
王耀的堂弟王黯悄悄端着合卺酒躲到正厅里，见新人并没有注意到他转而从怀里取出两个小小的纸包，打开后分别抖进两个酒杯里，最后再不动声色地把酒放回去，若无其事地交给王耀和本田菊，笑吟吟地看着两人一饮而尽，甚至还语气轻佻地和本田菊开玩笑，“新嫂嫂真好看，不知道家里可有其他待嫁的兄弟姐妹？”
本田菊不敢看眼前穿得胡里胡气脸上带着轻佻笑容的男子，面红耳赤地低着头，“没有。”
王黯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唉，那还真是可惜了。”
王梅梅看出了大哥的紧张不安，毕竟屋子里一下挤进了这么多人一般人都会有点透不过气，更何况是大哥呢？她不由分说把众人支了出去，然后把门从外面反锁。“好了好了，你们别闹了，让他们办·正·事儿要紧。”
王黯也附和着，“是是是，咱们都走吧，一个个没羞没臊的，想干什么？走，喝喜酒去！”然后又有些不满地对王梅梅说：“妹子，堂哥我喝不惯中原的酒，一点酒味都没有，像喝水一样，你找几个人去把我带来的西域烈酒搬过来。”
“好，我也要尝尝！”王梅梅来了兴致，“堂哥我们划拳好不好？”
“小丫头片子喝什么酒？喝醉了会长胡子的！堂哥给你带了大宛的香粉、楼兰的银镜、月氏的葡萄干，还有一堆小姑娘喜欢的小玩意儿。把濠镜和小香叫来，我要看他们酒量长进没有。”王黯说罢爽朗地笑了起来。
“我不管，我要喝酒！”王梅梅扯住王黯的狐毛领子不依不饶地说。
“妹子你饶了我吧，你娘要是知道我带你去喝酒还不得把我耳朵拧掉？！”王黯拿这个小堂妹毫无办法，只能求饶。
王梅梅知道这位堂兄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王夫人，只好退而求其次，“那你要送我把月氏的匕首。”
“你个女娃娃要匕首干什么？”王黯不禁有些好奇地问。
“防身行不行？”王梅梅知道王黯担心她会闯祸。
王黯沉吟片刻，最后只能答应下来，“行是行，不过这次我没带，下次再给你好不好？”
“你说话算数？”王梅梅不放心地问。

“唉，你堂哥什么时候说过空话？”王黯不禁感叹，小姑娘长大了，不像过去那么好糊弄了。
王梅梅这才把手松开，然后去招呼家丁到王黯港口的货仓搬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