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我一直悬着心。吉灵阿就在我身边，哪儿也不去了——哪儿也去不了！每夜由我抚着心口入睡，清晨看我梳妆，靠在几条软枕堆成的“龙椅”上，吭吭咳着，满脸涨红。
他说，阿丽塔，朕羡慕你。
接着又说，快去快回，别让我久等。
而后转过身去，从云朵一般松软的宝座上滑下，扁平的、迟缓地钻入锦衾之中。这时，我便扶着梳了一半的头发，走到床边去，将满手的簪子摆给他看：
“哪一支好？”
“会不会太花俏呐。”
“奴才今日要穿那件湖绸衫子，颜色搭吗？”
直到他被我逗笑，吭吭又咳，转过身来，手腕颤颤地拔出一支，挣着要予我簪上。我便顺势伏到他心口去了，这里有我听了大半辈子的心跳声，怎么都听不厌。
“我去见见小赫舍里就回来，待会子你儿要来请安，咱和他一道用午膳。”
未上护甲的手指，才擦了珍珠霜，淡淡一股子玉簪花的香气，多少冲淡他骨子里渗出来的汤药味。
“诶，我好像听到人来了——是你儿的声音，怎么办，又得让她等着了。”
说罢，也不再腻着他，起身整理了衣装，不再额外去上旗头或钿子，素着一个元宝头，固发的大簪之外，只顶了他为我选的那根八宝金簪子，乌仁哈沁一抬帘儿，正看小子鹄峙厅中。
“怎么不坐？”
不待他将身躬下，先一步虚扶了一把，就此免了他的礼。手在他臂上一摸，心中了然，淡一笑道：
“陈峥该打。”
不过一句玩笑罢了，倒不是真的起了罚人的心思。我养大的小子，怎不知道？他心里压了事儿，便睡不踏实，难免拱开了枕头，脖儿落枕，连带着手腕子也跟着发僵。引他去罗汉床上，更宽阔处坐，中央炕桌上早摆满了茶水鲜果，净是他吃惯的口味。
“皇帝夜里睡了几个时辰？”
第一次这样唤他，声音放得轻柔。眼中盛满关爱，却不只是巴巴地望着他瞧——也去看看自己过来的方向，那道虾米须的竹帘子后面，躺着我方才睡下的丈夫。

【朝堂上新政旧政的一锅端，说的头疼还要装样儿说晓得，跟着皇汗父学了几年几月千把天，到头来真落自个儿头上才晓得，各中深意，玩的就是话语言右，赫家老头明明是个管货活儿硬是找了一身事儿，就属他管的宽，话里话外的都是他厉害，这不一下朝，就把头上的朝冠递给了陈峥】
“你说那赫老头怎么那么难缠，太上皇的时候他也这样？”
【一边边皱眉说，一边儿解开顶头上的盘龙扣儿】
“这才头一日，朕要不是坐的远，他那吐沫星子非飞到朕脸上不可。”
“爷，您快把扣系上吧，让人看到了奴才的狗命就没了。”
【瞥了一眼陈峥颤颤巍巍那样儿，退为进，立了脚】
“朕是皇帝，怎的解个扣子都不成？”
“愣着干甚，摆驾承乾宫啊，太上皇后等着朕用膳呢。”
【说起来便不舒坦，匆匆忙的进了宫，一夜准备就让我坐在那位置上，一旨诏书下容不得我应不应下，好在额娘也顺带着正了位，不必再折腾，可皇父的身子又着实人忧心，妟昭跟着进来，可我那额娘纵是不喜她，到底两邦的旧愁解不开的多，不让妟昭侍候，说白了就是苦她自个儿，现下汗父在额娘宫里住着，晕乎的时候比醒的时候多大半儿，额娘也不许碰的，亲身待着，承乾宫啊，净是汤药热闹。】
【进了门，躬了身，换了样儿也依旧是她的大儿，纵是我俩都现在都着红，皇是皇，人变不得】
“给皇额娘请安。”
【陈峥拘着规矩，虽不是自始跟着，可汗父准备的必然是所需所知所能为用，我安心也信得，拖上她的手，端着落了位儿，瞅模样不是紧的，证阿玛安之】
“皇额娘不必担心儿子，儿子有陈峥拘着出不了差池，您瞅瞅，朕这扣儿他都不得让解呢。”

他说话的气派，仍同从前做王爷时，差不了许多。我晓得他在南书房的样子——陈峥夜里来给吉灵阿学了样儿，老头子乐得胡子颤，攥着我的手腕子，泛白又发红。正因为我已晓得他的君王气度，如今这样大喇喇坐在眼前，仍是我那个可亲可爱的老儿子，更觉得心头暖和，那去了又来的倒春寒，冻倒了多少人呐？可奈何不了我！
“就是他老拘你，才更该打。”
陈峥宽厚地笑起来，一丝半点滑头样儿也没有，只是将头垂的更低一些，诺诺称是。
“当奴才的，不要总想着替主子做主。他已经是皇帝了，你们这些老谙达，要想着法儿的为他排忧解难，而不是变着法儿的给他添堵。”
说罢，又看小子一眼，淡声道：
“你也要有个皇帝样儿，事前三思，讷言敏行，别老被臣子奴才束手束脚的，没个主子样儿。”
言罢，挥手令陈峥去内殿，给他的老主子太上皇帝请安。算算时辰，离午膳也不远了，便让人撤去沙琪玛、酪儿饽饽等腻人顶饱的点心，茶也换了新，雨前龙井，玉泉山的水，清清他的喉舌，涤涤他的脾胃。
“看你这一脸笑，不怀好意。说罢，今儿专门腻到额涅身边，是什么要紧事说？”